正當此時,一陣悠長的狼嘯從小房子裡傳出,院子內除了覃初柳和谷良,所有人都警惕起來。
男人站在小房子前,腰間佩劍已經出鞘,若是小房子裡的狼衝出來,下一刻定然被這男人一劍刺中。
可是,狼沒有出來,等了好久都沒有出來。
院子裡的人都屏氣凝神,直到胸口憋悶才發現自己忘記了呼吸。
“看也都看過了,你們是不是也該走了。”這時候,覃初柳從谷良身後走出來,對男人道。
男人目不轉睛地看着狼,回道,“這是你的狼?”
覃初柳笑了,淡淡地說道,“放心,你若不招惹它,它絕不咬你。”
男人收回佩劍,走到覃初柳身前,抱拳一禮,“姑娘,多有得罪了,我等這就離開。”
說完,男人?大手一揮,“走”。
呼啦一下,院子裡便恢復了安寧。
一直被阻在院子外的蔣大鵬趕緊奔進來,“覃姑娘,你可還好?”
覃初柳對他安撫地笑笑,“我很好,你放心。”擡頭看了看天,“我看今天天氣不好,咱們還是不出去轉了吧。”
蔣大鵬連連點頭,就是天氣好,他也沒有心思了。
這邊覃初柳無事,蔣大鵬又趕緊去其他院子,那些個凶神惡煞的人可還沒走呢。
“那些人是行伍出身。”待院子裡只剩下他們兩人,谷良說道。
覃初柳頜首,“我猜到了。”
那一身的煞氣,且每一個動作都極規整,這些人,不是行伍出身還能是什麼出身?
且,他的隨從還叫他——將軍。
“柳柳,這人該怎麼辦?”谷良指了指隼的小房子。
覃初柳輕飄飄地掃了一眼,“不用管他!”
說完。覃初柳便兀自回了房間,昨晚沒睡好,早上又是無奈起牀,這時候她還想再回牀上躺一躺呢。
此時。躲在小房子裡的人鬆口氣的同時又皺起了眉。要抓他回去的人走了,可是他依然被縛着,且那小姑娘好似沒有放他走的意思,那他豈不是從一個籠子裡逃出來,又鑽進了另外一個籠子裡。
覃初柳這一躺,便躺到了未時初。
她早上沒吃東西,眼見午時都過了還不見她出來,蔣大鵬就急了,讓安香進來把覃初柳叫起,多少要吃一點兒東西。
覃初柳從牀上爬起來。睡得有些迷糊,眯着眼睛看了一眼外面,雨幕潺潺,略有些涼,原來下雨了。
“柳柳。你多穿些,外面的雨可不小。”安香站在牀邊,小心翼翼地說道。
她不住在這個院子裡,覃初柳讓她和莊子裡的廚娘睡一處,她心裡雖然不高興,卻也不敢說不。
覃初柳不發話,她也是不敢進這院子的。可是。蔣大鵬親自找到她讓她來叫覃初柳起來,她怎麼好拒絕,又怎麼能拒絕。
覃初柳倒不知道安香心裡這般糾結,穿衣下地,看着外面潺潺細雨伸了個懶腰,突然想到了什麼。她的動作一頓,繼而吩咐正在收拾牀鋪的安香,“三姨母,我這裡不用你伺候,你回去吧。”
安香應了一聲。還是把牀褥疊好了,又對覃初柳道,“柳柳,飯菜都在外間兒的桌子上,你趁熱吃。”
等安香走了,覃初柳打着油紙傘去查看隼的小房子。
畢竟是木頭釘成的,總有縫隙,現下隼的小房子已經變成水簾洞了。
隼的毛都被淋溼了,貼在身上,有些狼狽。見覃初柳看過來,它很是委屈地嗚咽一聲,腦袋枕在前爪上可憐巴巴地看覃初柳。
覃初柳撫了撫它的腦袋,“進屋吧。”
話音一落,隼便從小房子裡衝了出來,直接衝進了屋裡。覃初柳失笑,讓隼在這裡待這麼久,真的是憋壞它了。
“嗯嗯……”小房子裡的男人聽到覃初柳的說話聲,也開始掙扎起來,他現下又冷又餓,又被綁了這麼久,手腳都已經麻木了。
梗着脖子往外看,卻只看到覃初柳低垂下來的傘面。
“你且等着,我叫人來把你弄出去。”覃初柳道。
小房子裡的人立時安靜下來,覃初柳起身去喚谷良,裡面的男人只看到翩飛的素色裙角。
覃初柳剛放下碗筷,谷良便進來了,“柳柳,那人要怎麼辦?”
覃初柳把已經空了的碗碟摞在一起,漫不經心地道,“已經幫了他了,就讓他走吧。”
谷良沒有離開,而是湊近覃初柳,“柳柳,你想不想見一見那男人?真的挺俊俏!”
覃初柳手下的動作頓了一下,轉頭看谷良,“真的很俊俏?”
谷良連連點頭。
“比你們主子還俊俏?”覃初柳又問。
谷良的臉登時就黑了,霍然站了起來,“我好心好意,你卻挖坑讓我跳。”
說完便要走,覃初柳趕緊攔住他,兩個人正拉扯的時候,忽聽門外一個略有些沙啞的聲音問道,“姑娘,在下可否進去?”
是昨晚的男人?
覃初柳看谷良,谷良點頭。
聲音變了,這人好似感冒了。
“你進來吧”,覃初柳坐好,叫人進來。
男人的衣裳全溼了,現下穿的是谷良的衣裳。他的身量在大周男子裡算是高大的,卻還是要比谷良矮小一圈兒,谷良的衣裳穿在身上也鬆鬆垮垮的,有些滑稽。
覃初柳把目光從他的身上移到臉上,瞬間呆住。
不光是她,男人也呆住了。
他看着覃初柳,訥訥地吐出兩個字——元娘。
覃初柳看着眼前這個三十多歲的男人,腦子裡有無數信息閃過。
元娘說過,她這雙眼睛,和她那死鬼爹一樣。
沈致遠說過的關於鎮國公府二公子的事情,上午來尋人的被稱爲將軍的男人,還有,還有他們的姓氏——譚。
譚,和覃……
覃初柳忽然笑了出來,世上就是有那麼多的巧合。在她們還有期許的時候,他始終沒有出現,在她們已經當他不在了的時候,他又來了。
“這位大叔,該幫的我們已經幫過了,現下你可以走了。”覃初柳看着眼前的男人,一字一頓,冷冷地道。
大叔……
這個稱呼讓男人清醒過來,他有些激動地說道,“你,你從哪裡來?你……”
“這與你無關”,覃初柳冷冷地打斷他的話,“你可以走了。”
他是鎮國公府的二公子,家有美妾環侍,有享不盡的榮華富貴,三十多歲的了還似二十五六的翩翩佳公子。
可是她的娘呢?在家辛辛苦苦支撐這麼多年,遭受了多少冷嘲熱諷,多少白眼唾棄,一個女人拉扯個孩子,多不容易。
在她們吃苦的時候,他卻高牀軟枕、錦衣玉食。
現下,她們的日子好過了,不需要他了,他爲什麼又要出現!
男人的那一聲“元娘”谷良也是聽到了的,再看兩個人相似的眉眼,心中隱隱有了猜測。但是他見覃初柳的樣子,顯然是不想與這個男人多接觸。
於是,谷良上前一把揪住男人的衣裳提了起來,直接扔到門外,“我們柳柳不想見你,你還是趕快走吧。”
說完,嘭地一聲甩上了門。
“柳柳,柳柳……”男人一聲一聲喚道。
柳柳,是他的柳柳,是他的柳柳。
“爹,柳柳不想學寫字,柳柳想出去找安大寶打架,打架比寫字好玩……”
“爹,別人家過年都吃肉、穿新衣裳,爲什麼柳柳什麼都沒有?”
“爹,姥姥又罵娘了,娘偷偷的哭,柳柳也想哭……”
“爹……”
往事歷歷在目,他都清清楚楚的記得。沒想到幾年不見,他的柳柳已經長成了大姑娘,和她娘那麼像,都那麼美。
老天終於開眼了,他苦苦地期盼了這麼多年,他日思夜想了這麼多年,他,終於見到他的閨女了。
“哈哈哈……”
他站在院子裡,仰天大笑。越來越急促的雨滴拍在他的臉上,落進他的嘴裡,他都好像沒有感覺到,他只想笑,只想笑。
淚水和着雨水滾滾而下,他毫無所覺。這一刻,就是天上下冰雹,他也能笑得出來,笑得很開心。
“柳柳,他是?”谷良和覃初柳並排站在窗前,看着院子裡幾近癲狂的男人,小心翼翼地問道。
覃初柳的視線有些朦朧,她並沒有關於這個男人的記憶,所有她能想到的關於這個男人的一切,都是元娘說的。
可是現下,看到他這個樣子,她就是想哭。
吸了吸鼻子,收回視線,“看來這雨一時半會兒是停不了了,左右也無事,我看會兒書吧。”
說着,覃初柳當真拿了一卷書出來,坐在那裡看了起來。
谷良看了看覃初柳,又看了看外面還在仰天大笑的男人,最終也什麼話都沒有說。
果然如覃初柳所說,這雨一直持續到傍晚才漸漸小了下來。
覃初柳放下從頭至尾一頁沒有翻動過的書卷,扭了扭僵硬的脖子,擡頭卻見谷良還站在窗前。
“你怎地還沒走?一直站在那裡?”覃初柳起身,走到谷良身邊。
順着谷良的視線看過去,她驚訝地睜大了眼睛。
他怎麼還在?
“他一直站在那裡。”谷良開口說道,“柳柳,若你不想見他,我去把上午來尋他的人引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