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易之雖然惦記着慄將軍,心中急切,但是看到她如此開心,也不去過多的催促,師徒二人就這樣且行且走着,直到這一日到達京都。
陶易之剛和慄鶴萱進了京都的西南門,就見大街上許多人都往同一個方向擁去。看他們的樣子似乎有什麼大事發生。
陶易之本就是位個性有些孤僻不喜歡熱鬧的人,再加上心裡一直放不下慄將軍,所以並不想湊這個熱鬧。他心裡正盤算着拉着鶴萱先尋個客棧住下,然後自己去打聽一下將軍的近況時,卻見鶴萱已經拉住了一個路人。
“大叔,請問下,發生什麼事情了麼?爲什麼大家都向那個方向去啊?有什麼好看的熱鬧麼?”鶴萱好奇的問了一串問題。
“聽口音,小兄弟不是本地人吧!”那位路人說道。
“嗯。我剛剛纔到京都,就看到這個場面。大叔,究竟發生什麼事兒了?”鶴萱追問着。
“才進城?那你可趕着了!我長了三十幾歲,還第一次看到這麼大的官兒被砍頭呢!”
聽了這句話,陶易之心中一驚,幾步走到鶴萱和路人的面前,趕忙問了句:“將要被斬的是什麼官兒?”
“喲,這我可就說不清楚了,我也是聽別人說的,好像……好像是個什麼將軍。”說着,那路人伸着脖子向法場的方向看了看,然後說道,“可不和你們說了,去晚了,離得遠就什麼也看不見了。”說着,路人也急匆匆的向法場走去。
路人的這句話一出口,陶易之就覺得身體裡的血都衝向了腦子,他拉起鶴萱,說:“我們不要去看了。先找個客棧吧。”
“可那人都說好不容易纔趕上的,他們都去看呢。師傅我們也去吧。”
“鶴萱,聽話!”陶易之皺着眉毛說道,“殺人的地方,戾氣太重,你一個小孩子,不該去看那種東西!“
“不嘛。我想看。”鶴萱有些撒嬌的噘起嘴說道。
陶易之緊緊的握着拳,心裡思索着:要不要去呢?
其實不只是這孩子好奇,我也想知道這被斬的人會不會是將軍。
自從將軍離開之後到現在也將近有一月的時間了。我臨行前已經吩咐過,若是有將軍來信,六百里加急也要給我送到我手上,可是到現在音信全無。照他離開時候的擔心,只怕是……也罷,讓她就去看看吧。如若不是,那自然更好,找個理由就帶着她再離開;可如果真的是……也全當是讓她見父親最後一面的好……
想到這裡,陶易之對鶴萱說道:“好。我們可以去看。但是,我有條件。”
“什麼條件,師父您說。”
“不管一會兒你看到的是誰,發生了什麼事情,你都不許哭鬧,不許說話。明白麼?”
此時的鶴萱心裡只想着去看熱鬧,只是點頭,完全不顧師父的表情,一手牽着馬匹,一手拉着陶易之一起隨着人羣也向法場的方向快步走去。
他們到達法場的時候,這裡已經塞滿了圍觀的百姓。可是,似乎要行刑的犯人還沒有押到,衆人都向天牢的方向張望着。
陶易之拉着鶴萱站在了人羣之中,鶴萱個子矮,什麼也看不清楚,一個勁的拉着師父向前擠去,剛剛擠到人前,解着犯人的囚車以及監斬官,押解官兵等人也從南北向的大道向法場走了過來。
當鶴萱看清楚站在囚車之中,穿着白色囚衣的人是誰的時候,當時就傻站在了那裡。剛剛滿臉的期待,好奇,甚至有點驚喜的表情這一刻全都凍結在了臉上,呆呆的,竟然不知道該把它們收回來……
怎麼可能!那個人怎麼可能是父親?
她慢慢地轉過身,目光茫然的看着師父,想確定自己是不是看錯了,又或者,那個人只是與父親太像……
陶易之看着鶴萱,只是搖了搖頭,低聲說:“不可以哭,也不可以說話。再多看看你父親吧。”
鶴萱點了點頭,瞪大了眼睛,只是怔怔的看着站在囚車中的父親,沒有哭泣,沒有叫喊,眼中除了父親彷彿也看不到了旁人,耳中也聽不到了周圍的聲音,人羣隨着囚車向法場的中央走去,只剩下這師徒二人,站在原地一動未動。
慄萬靈被押上斷頭臺,只聽得監斬官拿出判決文書,大聲誦讀道:“欽犯慄萬靈,久沐聖恩,不思忠君愛國。無詔私自回京,意圖不軌。顧念其曾爲國略盡綿力,判斬立絕……”
就在監斬官誦讀文書之時,從人羣后面傳來了馬蹄之聲。
兩位與賀萱年紀相仿的少年,騎着兩匹高頭大馬向法場這邊飛奔而來,後面還跟了幾個隨從,也是騎着馬匹。人們聽到馬蹄之聲,向兩旁側了側身,兩位少爺以及隨從都翻身下馬,牽着馬向中央走去。
這一列馬隊,從賀萱與陶易之身邊飛馳而過,若不是陶易之拉過了賀萱,她還一直站在大路中央。
分開的人羣,讓跪在當中的慄萬靈再次赫然出現在鶴萱的眼前,而慄萬靈也看到了陶易之以及自己的女兒,原本還是平靜如水的心情一下子複雜了起來,這個七尺男兒險些在衆人面前落下淚來。他故意將頭扭向一邊,無視着鶴萱的存在。
兩位少年經過鶴萱身邊的時候,其中那位玉面的少年,留心的看了看鶴萱,下馬之後,還回頭朝着賀萱看了幾次,就這樣落在了那個古銅膚色少年的後面,他回過頭,快走幾步又追了上去,本欲對走在前面的那位少年說些什麼,但又忍了下來。
他們走過之後,只聽人羣中有人竊竊私語着。
“走在前面那個不是左俊忠左大人的公子麼?”
“是啊。他怎麼會來這兒呢?我可是聽說,今天要斬的這個人就是左大人密參才被捉的麼?他兒子來幹什麼?”
“貓哭耗子唄!”
“我聽說,他們倆個還是朋友呢!是同鄉,從小一起長大的,一前一後一箇中了文狀元一箇中了武狀元……”
“呸……狗屁朋友。爲了頭上的烏紗,這些當官的連他自己的親媽都能給賣了,何況是什麼朋友!”
“是啊。這些當官的沒一個好東西,只想着怎麼鑽營……”
“噓……莫談國事,莫談國事……看熱鬧就好了!”
後面的聲音,鶴萱完全聽不清楚了,她默默的拉起陶易之的手,低聲說:“師父,我們走吧。”陶易之點了點頭,這一老一小,向與法場相反的方向走去。
“左俊忠”這三個字,從這一刻起,就深深的印在了鶴萱的心裡,再也無法撫去。
陶易之在一家客棧號了一個房間,鶴萱自從離開法場起,就一直沒有說話。現在,也是一樣的,就只是安安靜靜的坐在窗口。
已經接近午時三刻,鶴萱從包袱裡取出那支玉蕭,輕輕的吹了起來。
伴着蕭聲,兩行眼淚順着臉頰直瀉下來,大滴大滴的沾溼了鶴萱的前襟。站在她身後的陶易之的心也如刀絞一般,他走到鶴萱身後,讓她靠住自己,輕輕的撫着她的頭髮。
“師父,我應該怎麼做。”
“你想怎麼做呢?”
“師父,您教我武功吧。我不會再偷懶,一定好好學;還有讀書寫字,我也要學;還有您的醫術……師父,把您的本領都教給我吧。”
“你真的要學?”
“是。”
“你先應了師父一件事吧。”
“您說。”
“將軍離開之前告訴我,如果有什麼不測,要你改名易姓好好生活。現在看來,也算是……,既然如此,師父要你放棄本姓,只留名。從此以後,這世上再沒有慄鶴萱,只有賀萱。”
“我聽師父的。”
“還有你……”
“師父,我從今起,只穿男裝……”
“好!”
這師徒兩人雖然都未提“報仇”二字,但彼此心知肚明,慄將軍被殺之仇,勢必要報!
賀萱倚在窗口,看着街上的人流,再次看到了剛纔的那兩個少年。
“師父,剛纔我聽……”
“傳聞雖不可不信,但也不能全信。爲師自會去查,你先休息吧。”
這時候,那個玉面的少年用手遮陽,恰又看到了賀萱,他拉了拉旁邊的那個古銅膚色的少年說道:“剛纔我在法場說的那個人,就在那兒呢。”
“那又怎樣?”
“只是覺得有些奇怪,倒像是他死了父親一樣的……”
聽了這話,那個少年也擡頭看了看,也不過是用眼神冷冷淡淡的一掃,然後對那玉面少年說:“快回家吧。你也別亂講話,現在可是在通緝慄將軍的親信和女兒。你剛纔那句話,足可以要了那人的命了。”
“你這人怎麼連真話玩笑也分不清楚啊!”
“不是我分不清,是我怕有人會分不清。”
玉面少年只是一笑,再擡頭看時,窗口已經沒了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