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也是情有可原的。
皇上已經有將近三個月的時間沒有到朝上來了,最開始的幾天,富海還到這邊走動走動,但後來,連富海都沒了影子。這不得不讓朝臣們對皇上的病有許多的猜測。
可就在富海出現的一瞬間,原本屬於皇帝陣營的人,心裡有所興奮;屬於太后黨的人,心裡不免有些動搖;而最有看頭的則是那些對着兩邊都送着秋波,不見兔子不撒鷹的牆頭草們,剛剛還在對着允臻阿諛奉承,可轉臉之間,又跑到富海身邊,生怕這位大總管看不到自己的忠心。
允臻看着這朝房中的衆生之相,心裡一陣冷笑。一會兒,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更有看頭的鏡頭出現呢。
隨着衆人山呼萬歲的聲音傳來,韓銘越坐在了久違的龍椅之上,看着朝堂之上的人們,皇上微微一笑。
接下來,臣子們紛紛表達了自己對皇上的思念,掛念之類的心情,以及今日再見聖顏的歡悅之情。
可是接下來的事情就非常的出乎衆人的意料之外了。
“今日朕臨朝,是有件事情要對衆卿家說。”
“恭臨聖訓。”
皇上微笑着對着富海點了點頭,富海會意,取出聖旨,來到衆臣的面前。
“有旨意——”
富海的這三個字一出口,衆臣一起跪於堂前。
“奉天承運,皇帝詔曰:
先皇驟崩,歸於五行,朕承皇天之眷命,列聖之洪休,奉大行皇帝之遺命,屬以倫序,入奉宗祧……故傳位於賢親王允臻,尚賴親賢,共圖新治。
欽此。”
此詔一讀,滿朝的文武大臣都是驚出了一身的冷汗。雖然皇帝近來病重,可是,突然間這禪位之事,又是從何處想起的呢?況且,皇上自己也已經有了子嗣,爲何要把皇位傳給自己的侄子呢?
看來,這段時間有傳言說允臻意欲逼宮之事,確是其事了。
左良也跪在羣臣之中,對這些言論,他不發一言,只是偷眼看了看允臻,看他的樣子,似乎是早就知道此事了的。沒有半點的驚喜,倒是有些許的不安。
允臻跪在羣臣之前,身後的議論他也不是沒有聽到,但卻面不改色。
“賢親王,接旨吧。”
允臻聽到富海的聲音,向上叩頭,然後朗聲說道:“臣,領旨謝恩。”
說着,允臻站起身來,走上臺階,接下了旨意。
“衆卿平身吧。”
這時候,皇上的聲音打斷了階下的議論,大臣們站起身來,看着皇上和站在他身邊的這位新主。
“朕雖在病中,但也聽到了些傳聞,但謠言止於智者,能居廟堂之上的,想必都不是庸人。朕此次一病,已耗不起那些精氣心血。雖然也想效仿高古聖賢,卻也是有心無力。此事,朕心已決,衆卿不必再多過議論,忠君愛國,纔是卿等的本份。”
大殿之上,一片安靜,沒有人再去議論,不僅是謠言止於智者,保命的第一步,就是要先管住自己怕嘴巴。
“今日,朕將禪位一事,召告天下,封禮將在七日之後舉行。這段時間裡,朕也將不再臨朝,暫時還由賢親王代監國一職。”
說到這裡,皇上看了看富海,然後又瞧了瞧允臻,說了聲:“朕乏了,退朝吧。”
“退朝……”
富海宣罷,扶着皇上離開了大殿。
皇上沒有片刻的遲疑,沒有任何的不捨,帶着微笑離開了這個困住他二十餘載的位置,此一刻,他才覺得自己的心真正的安寧了下來。
再不必沒日沒夜的批改那些奏摺,再不用每行一步都前護後擁不得安生,再不用在這大殿之上看着那下面的人假意奉迎,也再不用勾心鬥角的活在陰謀之中。
真的,太好了……
退朝之後,允臻拿着聖旨來到了同和殿。
“太后,王爺來了。”
一聽這話,太后從香榻上幾乎是一躍而起。她幾步來到正殿門口,看着允臻一步一步向自己走了過來。
“如何?”
儘管父親已經告訴了自己皇上的打算,可是,旨意沒到手中,那些所謂的承諾都是可以不作數的。
“成了。”
允臻輕聲應道。
太后也不多話,只拿過旨意來看,反覆的看了幾遍之後,這才真正的放下身來,等她回過神來的時候,允臻已經走入殿中,在一處軟榻上靠了下來。
“怎麼了?哪裡不舒服麼?”
太后這時才發現,允臻的臉上滿是疲憊之色,不由得擔心起來。
“去,快宣太醫。”
“不必了,只是有些累。太后,您讓她們先退下吧,本王想和您安安靜靜的呆一會兒。”
太后聽了兒子的話,點了點頭,然後退去了所有的宮女太監,整個正殿之中,就只剩下了他們母子二人。
“真的不用宣太醫過來瞧瞧麼?”太后問道。
允臻閉着眼睛,搖了搖頭。
“只是覺得累,想休息一下。”
看着允臻有氣無力的樣子,太后慢慢的坐在了他的身邊,輕輕的打着扇子,陪着他。
“娘……”
允臻突然間說道。
太后一愣,有多少年沒聽到兒子這樣喊自己了?已經記不清楚了,大約也能有十幾年了吧!
“怎麼了?”
允臻沉默了一下,然後低聲說道:“今日,得到這旨意之後,我突然有一種感覺。這麼多年以來,不是我們一直在算計着皇上,而是他一直在算計着我們。”
“爲什麼這麼說?”
“昨日,皇叔和我去了御花園,他說,這些年來,我們做過的事情,他都是知道的。這並不可怕,可讓我覺得害怕的是,他不只是知道,而且允許,甚至在某些時候還在縱容着我們去做。直到最後,我們想利用這麼多年以來所積累的一切打倒他的時候,他卻只用這一紙輕飄飄的旨意,就不費吹灰之力的讓我們所有的努力,都成了笑話。”
允臻說着說着,停了下來。
過了一會兒,他冷笑了兩聲,“一直想當個操縱者,可到了最後,卻成了傀儡的笑柄。娘,這種挫敗感,真的是太讓人覺得羞恥了!”
太后娘娘聽着允臻的話,心裡也很不是滋味,但她還是安慰道:“不妨事,只要達到了目的,就是好的。畢竟,我們纔是贏家。”
“贏家?哼……我贏了什麼呢?”允臻終於張開了眼睛,看着自己的母親,然後問道,“贏了原本就是自己的東西?這有什麼可值得高興的呢?我真不知道,這麼多年的算計,謀劃,究竟算是什麼了……”
……
左良下了朝的第一件事,就是飛奔到父親的面前,將今日在朝上的事情告訴給了父親。
本以爲父親聽後,會異常的吃驚,可是沒想到,左俊忠竟然只是“嗯”了一聲。
“您……知道這事?”
“什麼事?”
“皇上準備禪位的事。”
“知道。”
“何時?”
“皇上病倒之前。”
“那您……”
“當時皇上只是說有這樣的打算,並沒有提及何時,再說了,天家的事情,是我們拿回家裡酒足飯飽之後可以閒談的麼?”
左良被父親訓了兩句,閉上了嘴巴。
“既然皇上臨朝了,那今日老夫就進趟宮吧。那辭官的摺子也放了些日子了,趁着皇上還是皇上的時候趕緊遞了,免得日後犯話。”
“這個時候遞,會不會……?”
“不會有比現在這個時候還合適的時候了。”
“那……兒子我……”
“你的心思我明白,爲父會幫你在皇上面前言明的。相信皇上也不會爲難於你,倒是你那位岳丈,知道之後不知道會做何想法呢。”
“他怎麼想,不重要,重要的是文溪也不想讓我再在這裡了。領個閒職,去個山明水秀的地方,不也挺好的。”
左俊忠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吩咐下人更衣備馬,出了家門。
可就在父親出門之後,左良忽然想起一件更重要的事情沒有問父親:賀萱怎麼辦!
當日賀萱被參的時候,自己並不在旁邊,倒是在後來才聽說了這件事情,現在只知道人關在天牢之中,可是卻沒了下文。左良四處打聽,也沒打聽出有任何人去審問過賀萱,自己也想過要探望,卻被攔在了天牢門外。
眼下,這江山就要易主了,那麼,至今還關在天牢裡的賀萱會有怎麼樣的一個下場呢?
左良本想去追上父親,可是纔剛到門口,就被人給攔下了。
“哪兒去!跟丟了魂似的!”
左良一愣,發現站在自己跟着的竟是廖庸。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
“前天就回來了。怎麼,有事要出去麼?”
左良剛想開口,卻轉念想到,廖庸並不知道賀萱被抓之事,忙停了下來。
“倒是沒什麼事兒,本就是想出去轉轉的!”
“穿着朝服出去?”
“這不剛想換衣服,就被你攔住了麼!”
“那快去換衣服,我等着你,去我家。”
左良微笑着點了點頭,轉身進去更衣。他在回身的時候,偷眼看了看廖庸,看着他的樣子,左良實在是於心不忍,可是,這樣騙他,什麼時候纔算是個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