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上並沒有急着自己先出去查訪這件事兒,倒是把幾個年輕人派了出去。
幾天下來,這些人打聽到的,似乎都是對這位地方官的褒揚之辭,即使是生活過的再艱難的人,也沒有一個說這位父母官不好的。
這些消息倒讓皇上對這位不曾謀面的官員起了好奇之心,終於,皇上覺得自己應該親自會會這位叫作於鬆的七品官了。
尋到於鬆的時候,他正在田裡,經老百姓的指點,皇上才發現了混在農夫之中的於鬆!
只見他也同其他的農夫一樣的,粗布的一身短打扮,腳上也穿着草鞋,此時正扶着犁趕着牛,在田裡翻地呢!
看到於鬆,左俊忠低聲對皇上說道:“要過去喊他過來問話麼?”
皇上搖了搖頭,說道:“若是想直接問話,我們大張旗鼓的坐到縣衙裡也就是了。現下,我只想看看這位縣令究竟是個什麼樣的人。”
左俊忠聽到此言,思索了一下,說道:“若是您還不想露身份,那我還是暫時迴避下的好。免得他見了我,會認得出的。”
皇上轉過臉來,看了看左俊忠,想着也是。估計着當年放榜的時候,這於鬆也得站在殿外百十米開外,想看清楚自己是不太可能的。但是,左俊忠是當年的主考,這些上了榜的學生拜見他的時候,不見得個個都看不清楚……現在讓他躲開也是好的。
皇上點了點頭,然後又看了看其他人,說道:“留下無憂、蕧雅和入凡,你們都先回去吧。”
一聽着讓其他人回去,左良有些不放心,說道:“我還是留在這兒的好,免得……”
“去吧。你們幾個人,怎麼看也不太像做生意的人。留在這兒,也沒什麼用處!”
“那……”富海纔要說話,也被皇上給擋住了。
“這裡有他們幾個照顧着我,你還怕我沒人伺候麼?你也回去歇歇吧……”
見皇上堅持,其他人也不再多話,都悄然退了下去。
在回去的路上,左良好奇的看了看文溪,笑着說道:“你今兒倒乖巧,怎麼竟沒說要留下來呢?”
“不過是耕田,有什麼好看的!”文溪一臉無聊的說道,“要不然,你陪我出去逛逛吧!”
左良聽了這話,笑了笑,這纔是自己的媳婦呢!自己似乎從小身邊兒就不缺這樣的人存在,小時候是入凡,現在是她……
左良看了看父親,父親點頭應允,所以,離開的這四個,一路奔了市集,一路則回了客棧。
……
“您想怎麼和這位縣太爺說話呢?”賀萱問道。
“現在過去,只怕不是時候吧。且等等吧,等他們一會休息的時候,咱們再去找他聊聊。”
賀萱瞧了瞧周圍,真是沒有什麼可以休息的地方,倒是不遠的地方,有幾塊大石可以略坐坐,她微笑着對皇上說道:“那咱們就到那兒邊坐着等等吧。”
幾人走了過去,賀萱解下自己身上的那件披風,折了幾折,墊在石頭上,這才說道:“這會兒石上的陰氣還是太重,墊着些好。”
皇上一笑,說道:“富海還擔心你們不會侍候呢!我瞧着你,倒比他更細心些。要不然,你且也留在我身邊兒,服侍我吧!”
一聽這話,廖氏兄弟互視了一眼。廖庸忙笑着說道:“您要真是把她留在身邊兒,那可有的氣受呢!”
“怎麼?他給你氣受了?”皇上微笑着問道。
“我倒是沒見她給我哥氣受,倒是我哥,每天不被無憂罵上幾句,心裡就是不舒服!”
聽了他們這話,皇上一爽朗一笑。
等他們笑夠了,賀萱才說道:“你們倆個,可真是聽不着重點。皇上這是拿我和富公公比呢!皇上,您不是想讓我給他當個徒弟吧?那可真應了賢王爺那句話了!”
“啊?你……”蕧雅瞪大了眼睛看着賀萱,後面的半句話給吞了回去,他本想說的是:你拿什麼給人家閹啊!
“什麼話?”廖庸問道。
“當初,允臻保薦他做黃門侍朗來着!”皇上微笑着說道。
“噗……”這一下子,那對兄弟更是樂的大發了!
“放心,我不缺侍候的人,我少的,是能聽我說話的人。你得了空,多進宮陪陪我說話吧!”皇上微笑着說道。
“這倒是不難的。不過,我想着,小皇子也越來越大了,只怕您也沒功夫理我們了!”
這句話說的正卡到皇上的心坎上,他瞧了瞧廖庸,又想了想自己的幼子,臉上不禁一陣欣喜之色。
他們這裡正說着,卻見那位縣太爺正一腳深一腳淺的向他們這邊兒走了過來。
“幾位……”於鬆邊說着,邊衝着他們一抱拳,“看着眼生,是過路的客人麼?這裡離官道可是有些距離了,幾位不是走岔了路吧!”
看到於鬆過來,皇上站了起來,也衝着他一拱手,答道:“不是。我過來尋個人,旁人指點說能在此處尋到,剛纔瞧着你們正忙着,也就沒有過去打擾……”
“哦?找人啊?你找誰啊?”
“我……找此縣的縣令於大人。”
於鬆一聽這幾個人要找自己,不禁仔細的瞧了瞧這幾個站在自己面前的人。
爲首的這位年長之人,雖然穿着似乎普通,但看上去氣度不凡,頗有威儀。而他身後站着的那三位年輕後生,也是個頂個的風流俊逸……但再細細看下去,這幾個人的打扮雖然普通,但那衣料都是上品,就連這位老爺坐在屁股下面的那件披風,也是價格不斐的!
這讓於鬆的心裡畫了無數的問號。這幾個人非富即貴,這個季節,跑到這兒來幹嘛?
“幾位可是貴人啊!在下正是於鬆,不知有何見教?”於鬆問道。
“原來您就是於大人,失敬了。”皇上微笑着說道,“你們幾個,還不給於大人見禮。”
聽了皇上的這句話,廖氏兄弟心裡覺得好笑,自己長這麼大,還真沒給個七品官見過禮!好吧,就算不說自己,賀萱現在也是從三品啊,怎麼能給這樣一個七品縣令施禮呢?
就在他們一遲疑的時候,卻見賀萱一躬到地,口裡說道:“晚輩見過於大人。”
見賀萱都已經施了禮,廖庸和廖庚也不得不勉強着,給這位縣太爺也鞠了一躬。
“您幾位還沒告訴我,尋我有何事呢?”
於鬆不是個愛糾結於場面虛禮的人,直接了當的問道。
“哦,是這樣的……我們父子幾個,做了點小買賣。也認識些朋友。我有位朋友在戶部爲官,前幾日在京裡閒談之時,聽他說起於大人的事情……”
“哦?”聽了這話,於鬆心裡更是疑惑。現在朝中的大人們已經可以把朝裡的事情隨便的說給別人聽了麼……不過,也許真的有這樣的可能,想着是非常要好的朋友,說說遇到的難事,也未曾可知。
“說來慚愧。可是若非如此,只怕我的摺子也遞不到戶部!”於鬆嘆了口氣說道。
“哦,真的有如於兄在奏摺中所言,此處受災異常嚴重麼?”
“雪災倒是不重,可是,冷害卻是十分的厲害。不知道您清不清楚我們這裡的農時,去年氣溫徒降的時候,正是我們這裡即將收穫的時候。可是那一場凍雨,不知道毀了多少莊稼……”
“那難道戶部沒有給你們這裡調撥救濟麼?”
聽了皇上的問道,於鬆搖了搖頭,苦笑了一下。
“有!太有了!我也是長了這麼大才知道,戶部會給我們每升米配上兩升的麩皮……這一冬啊,這滿城的百姓幾乎都是靠那些麩皮再加上夏季裡曬制的乾菜,再微微摻米麪渡些過來的!就算是這樣,到了現在,我們春播的種子,還至少差上一半!你說……唉……”
“麩皮?”廖庚看了看皇上,又看了看兄長與賀萱。
看來,今天早上,賀萱說的那些有如異談一樣的東西,是真的了!那樣的東西,只怕在自己家裡,裝枕頭也只能給最下等的傭人來用,誰能想到,那東西,竟然還有人把它送到嘴裡去呢!
“那……別處也是這樣麼?”皇上黑着臉問道。
“這我就不得而知了。”於鬆冷笑了一聲,說道,“看您的樣子,也知道您是個活在頂端的人。您的朋友也是坐在朝中的大官。想來這些下面的事情,您們是看不到的。打個比方來說吧,若是朝廷給受災的地方,播了五十萬兩銀子出來。若到了地方,有十萬兩,那是正常;有二十萬兩,那是恩德;若是有二十五萬兩以上,那就只能說這接洽的官員有了天大的面子了!事實上,打從我上任以來,就沒有接收到過超過四分之一的救濟款銀。”
“那其他的銀子呢?”
“銀子?哼……這麼個雁過拔毛的官場,就算是走過一隻滿身是鏽的鐵公雞,估計到了這兒也得變得通體發亮了。更何況是那白花花的銀子!”
看着皇上越來越黑的臉,幾個年輕人你看我,我看你,誰也沒有敢出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