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雖然要管,可是應該怎麼管纔是最好的辦法呢?左俊忠遲疑着,腳下的步子卻是越放越慢。
韓銘越看着左俊忠的樣子,問了句:“俊忠還有事麼?”
聽到皇帝與自己講話,左俊忠乾脆站了下來,回話道:“事情倒是沒有了。只是……皇上,這畫像……”
“不過是拿出來看看……”
聽到這話,左俊忠重重的嘆了口氣,然後說道:“皇上,請恕老臣多言。這畫像,若是皇上不想毀掉,也是無妨。可是,還是最好不要再拿出來吧。以免……”
剛剛還在喝茶,想隨便三言兩語先把左俊忠打發走的韓銘越用力將茶蠱放桌上一放,不悅的說道:“怎麼?難道朕連這點自由都沒有麼?”
左俊忠看了看已經是滿臉怒容的皇帝,嘆了口氣,說道:“皇上,只怕您……真的沒有這個自由。”
韓銘越看了看站在自己面前的這位與自己從小一處長大的朋友,沒有反駁,沒有爭辯,只是安靜的注視着他,等着他的下文。
“皇上,您富有四海,可是,卻不能擁有太多屬於自己的情感……這,您是應該明白的……恕老臣說句不敬的話,就算您還是當年養尊處優,閒雲野鶴的王爺之身,今天的這件事,也只怕……也只能悄悄的做,更何況,現在在這宮幃之中,多少雙眼睛盯着您……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皇上您這樣做更是萬般的該啊!皇上雖然已有兩子,可是,長殿下體弱多病,二殿下又還在襁褓之中……您的皇位還有個覬覦……這些,您都不得不妨啊!”
“不過是件畫像,怎麼就牽扯出這樣許多話來……”
“若是張普通的話像也就罷了,可是她……她是太皇親批的謀逆之臣的後人……當年,您冒死把她留在身邊,已經是諸多的風險……若不是……若不是二十幾年前,她撒手人世,這件事東窗事發,只怕就算是先皇對您再多的眷顧,您也早就已經被除了……”
“放肆!”沒等左俊忠講完,韓銘越拍案而起,左俊忠應着聲音跪了下來……
站在屏風後面的賀萱也被這皇上的這一聲怒斥嚇了一跳,打從自己見到這位皇帝以來,這恐怕是他唯一的一次如此怒不可遏。這位夫人……也是了,莫說是天家,就算只是位朝臣,私納這重罪之臣的女兒,也怕是滿門抄斬的罪過,更何況是這樣的一位貴人,這樣的行爲與背逆自己的父親,又有什麼樣的區別呢?
跪在皇上面前的左俊忠臉上沒有半人的懼色,默默的看着皇上……
“是不是朕對你太過寵信了?你竟然在朕的面前如此的口無遮攔!”
“皇上……”
“左俊忠,你別忘記了,十年前……十年前慄萬靈的事情,朕還一直沒有和你算那筆賬……你別以爲朕真的捨不得殺你……你上折鼓動衆人斬殺慄萬靈,朕雖然是百般的不忍,可是卻不得不下殺手。當年朕根基不移,需要有人依靠,才忍下了……今時今日,你還以爲是當年麼?”
忽然聽到父親的名字,賀萱感覺自己全身的汗毛孔都炸開了,她把雙手壓在胸口,讓自己的心跳儘可能的平復下來,好能讓自己聽清楚接下來的話……當年的事情究竟是怎麼樣的,也許今天會聽的更明白些!
聽到皇帝提及慄萬靈,左俊忠也是萬萬沒有想到的。
這件事,是他這一輩子裡最忌諱別人談及的事情,也是自己心頭上最濃重的那筆陰影。雖然明知道屏風後面有人,可是話已至此,左俊忠覺得,不妨就把當年的事情講講,也好讓那位準備幫着皇上辦差的人明白一下,這件事情,是萬萬碰不得的……碰到了,便會粉身碎骨,萬劫不復……成與不成,等着他的,都只是一個死字……唯一的區別就是,要麼死於非命,要麼死於皇命!
“皇上恨老臣,老臣怎能不知。就算是皇上不恨,這件事,老臣也是一直耿耿於懷的……”
聽左俊忠這樣講,賀萱輕輕的冷笑了一下,什麼?他耿耿於懷?難道是因爲殺了父親還不夠,不滿意自己未能斬草除根麼?
“你耿耿於懷?你有何耿耿於懷的?”
“我想空口無憑,皇上一定不信,我這裡有一封當年萬靈寫給我的信,這事情的前因後果,皇上一看便知了……”
說着,只見左俊忠從自己的腰間取下一個包金的玉環來,對着富海說道:“麻煩海公公,請一把侍衛的匕首過來。”
“左大人您這是……”
“萬靈乃是我的知交好友,這裡有一封他當年寫給我的信,我當年爲何當朝參他,皇上看過信後,便會一目瞭然!”
韓銘越不知道左俊忠此話是真是假,衝着富海點了點頭,讓富海下樓去取。
這個玉環,是自己最討厭看到左俊忠戴的,俗氣不說,成色也不好,整個玉看不到一點光亮……自己也曾經因爲這東西和他說過幾次,可是不明白爲什麼他還是要一直戴着。眼下,他竟然還把這東西給拿了下來。拿下來也罷了,還要匕首?做什麼?切開麼?難道里面有什麼東西麼?
信?什麼信?看了就會明白?明白什麼?賀萱真想衝到前面,也一起看看那封也許能解釋父親當年被殺真相的信。她轉念一想,不對,也許是這左俊忠想爲自己脫身才編了這樣的藉口……可是再想想也是不對,就算是父親在臨死前寫信給他,只怕距現在也是十年有餘了,若不是非常重要的,他怎麼可能帶在身上……
正在賀萱猜想之時,富海已經取來了匕首。
左俊忠並沒有自己動手,而是把玉環遞給了富海,讓他把外周包金的部分切開。
這玉環被金包的十分的緊,連整個身上也都是金絲織成的絡子,富海小心翼翼的切了半天,纔算是把這東西包周的部分給割開了。
左俊忠等的心急,竟然不顧禮數,自己站了起來,從富海手裡接過東西來,啪的一下,在地面上砸個粉碎……
玉環一碎,裡面竟然真有一張紙。左俊忠又用匕首撬了幾下,這才取出信來。但是因爲真的不會用這些武器,左俊忠還是傷到了自己的手。他也顧不上這許多,用手帕包了包自己,依然跪下,富海將信呈到了皇上的面前。
韓銘越接過信來,仔細看了看,雖然十年過去了,可是這位與左俊忠一起,一文一武陪着自己長大的好友的筆跡自己還是看得出來的,是他的親筆沒錯。而且,這墨跡也絕對不是新近才寫上去的東西……
皇上細細看着,上面字數不多,但是卻讓韓銘越心裡十足的震撼……
俊忠兄親鑑:弟自知時日無多。若爲他人槍戕,莫若兄以弟而在衆臣前樹威!此番入京,乃太后之命,昨日一見,乃知是當年之事有敗。若弟存於世,只怕於帝位有虞。望兄莫惜弟一己之性命,萬保全江山之穩固。弟,萬靈叩謝。另:若兄有餘力,萬望周旋弟一雙幼女,來世結草銜環,報兄之萬一。切,切!
“是他讓你參的?”說出這話的時候,韓銘越覺得自己渾身雞皮疙瘩都樹了起來,“他……他說當年事情有敗,什麼事?你說!難道是……”
“皇上,”左俊忠不想皇帝再在外人面前說起當年的事情,這糾葛都在內苑皇家,少一個人知道,對皇上也好,對那人也罷,都不是件壞事,“當年的事情,您是心知肚明的。您雖然爲此埋怨萬靈許久,可是他卻並未做過半點爭辯……可是十年前,又有人想借此動盪朝野,萬靈也只能以自己之身,成就皇上您的穩定!”
“今日臣談及這些,並不想爲自己推諉什麼,確是臣的過錯,可是……臣的心疼不少於皇上您一絲半毫。”
“起來說話吧。”韓銘越有氣無力的靠坐在龍椅上對左俊忠說道。
左俊忠謝了恩,這才站立起來。
“臣無意評論皇上的對錯。可是十年前,若不是皇上您聽到有人傳言此人健在,拿出畫像意欲找尋,萬靈他……他也不會讓指使着懷疑……”
韓銘越點了點頭,低聲說道:“朕明白,是朕害了他……朕不該找她,她若還在,那必是萬靈從中周旋,使她脫身,朕就應該讓她太太平平的活下去……若她不在,朕更不應該再提此事,讓人有機會不僅削打了他的兵權更要了他的性命……難怪你,時隔不久就找來一個孩童的遺體,說是慄家的後人,朕還奇怪,你怎麼能如此出兵如神,得來了遺體……這就是你應了他的保全是吧……”
“臣無能,尋不到那孩子的下落,所以,也只好出了那樣的下策……”
接下去的話,賀萱沒有聽清楚……
修飛告訴過自己,自己父親的死另有隱情,難道,這就是所謂的隱情麼?若真是如此,自己這麼多年……難道是恨錯了人麼?難道,真正害死自己父親的兄手,不是左俊忠而是太后麼?左俊忠難道不僅不是自己的仇人,還是自己的恩人麼?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