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着這輛四輪高蓬的雙馬馬車,賀萱不禁啞然失笑,心裡想着:這兩位大老爺,是不是忘記性太大了些。昨天自己都已經說過了,這院子裡的東西是不帶走的,怎麼派了這麼大一輛車來!難不成,他們以爲自己的隨身物件會有很多麼!
其實賀萱要帶走的東西也確實是極少:玉蕭,峨嵋刺,考試用的文書,還有父親留給自己的那匣物件以及銀票。除此之外,也就是些隨身的衣物了。兩個小小的包袱,放在一個大的藤箱之中,這些就是賀萱想帶走的全部了。
廖家派來幫忙的下人用異樣的眼光打量着賀萱,心裡不明白爲什麼自家的少爺與左家的少爺會如此在意這樣的一個人,但是,既然被吩咐要小心侍候,事事聽從,自然是不敢有任何的懈怠的。一切東西,都沒有讓賀萱動手,下人主動接過那個籐箱,然後先離開了院子。
下人把籐箱放在車上,賀萱牽着那匹被她喚作“霞嵐”的馬也走到了院門口,這時候,賀萱纔看到在自家的院門前不知從何時起,已經站了不少的同村鄉親。站在人羣最前面的自然是邱實父子。
“小萱啊。這一去可千萬保重啊。雖然那廖家少爺是盛情相邀,但是如果住的不習慣就回來,這院子我給你留着。”一見到賀萱出來,那邱實的父親走了上來,對賀萱說道。
賀萱點了點頭,說道:“多謝保長大人。這些年承蒙您的照顧,臨別晚輩本該登門拜謝,但事出倉促,禮數不周之處,還望您多多包涵。”
這時候,其他的鄉親們也圍了上來,你一言我一語的和賀萱說着道別的話,囑咐着保重之類話。
這些年來,賀萱和義父一直以爲村子裡的鄉親們義診着,不僅不要診金連藥品都是分文不取的。鄉親們實在不過意,偶爾送些木柴、果米之類,也被這父子二人婉言謝絕。後來,這父子倆時不時的就會在自家門口發現這些東西。
看着那些站在乍暖還寒風中的鄉親們看着自己依依不捨的眼神,賀萱不由得覺得有些慚意。其實,自己從未想過這樣做算是什麼義舉,那些草藥之類的東西,也不過是自己和義父上山練功時順手採來的。可在這些單純善良的人們眼裡,自己簡直就是救他們於苦海的神明一般。
賀萱儘可能的和在場的衆人一一道了別,然後翻身上馬,又在馬上對着衆人一抱拳,這才與廖家的馬車一起向京都出發了。
這一路上,賀萱的腦子裡一直在想着剛纔村民們的樣子,以及義父臨終時,自己似懂非懂的一句話:好好過自己的生活。
“究竟什麼樣纔算是過好自己的生活呢?是應該像現在這樣麼?彷彿自己一直就是個衣食無憂的小富人家之後,從未有過什麼苦痛和沒齒難忘的記憶?然後,找個地方,恢復自己的女兒之身,找個人把自己嫁掉?可是自己並不覺得這樣就好。既然要自己好好的生活,那自然是按着自己的想法生活纔算是好的……可是,義父當時的意思,究竟是什麼呢?”
想着想着,賀萱已經到了京都的城門。
賀萱下了馬,依然不言不語,只是牽着馬,看着周遭的人羣。
時間已經將過了巳時,現在街上熱鬧極了,再加上這京都最繁華的街道又是通往廖家的必經之路,所以這一路上,賀萱也只能步行着。
往前走着走着,賀萱忽然看到一家很氣派的酒家,擡頭一看,赫然三個大字“勝意樓”。裡面人頭攢動着,看樣子都似乎是進京赴考的考生。
賀萱一時起了興致,對廖家派來的下人說道:“麻煩大叔幫我把東西和馬匹先送到府上吧,在下想到這酒家裡看看。”
那位下人看了看這酒樓,笑着點了點頭,然後對賀萱說:“一會兒公子只順着這條大街一直行到盡頭,再向東轉,看到“閒庭居”,就到了。”
賀萱點點頭,說了聲:“有勞了。”
賀萱看了看自己,一對刺分放在左右袖中,一支玉蕭拿在手中。看樣子,並沒有什麼不妥。她又在自己的懷裡摸了一下,還好,散銀帶在懷裡。然後,徑直走進了“狀元樓”。
小二一見有客到,興沖沖的走了過來,滿臉堆笑着問道:“這位公子,一看您這風流氣度,就是上京趕考的舉子。您是打尖還是住店?若是打尖,二樓有乾淨雅座;若是住店,我們這兒還有幾套乾淨的上房。您今兒是趕上了,要是再晚個半時辰,只怕就沒地兒了。這十來年,狀元可都是在我們這店裡住過的。您來這兒就是來對地兒了!”
聽了他的話,賀萱只是一笑,然後說道:“打個尖兒,給我找個肅靜點兒的地方。”
“好咧!”夥計笑着說道,然後轉過身衝着樓上,大聲喊道,“打尖一位,二樓雅座兒侍候着——”
然後,在前面引着賀萱向樓上走去。
到了樓上,果然比樓下要安靜不少,夥計把賀萱引到了臨樓的一處,然後笑着問道:“公子,您看這兒成麼?”
賀萱點了點頭,先把蕭放在桌上,自己才坐了下來。
“那公子,您準備吃點什麼?”夥計問道。
賀萱想了想,說道:“初來此處,還是請店家幫忙斟酌幾個吧。只要那清淡精細的菜式來上兩三件就好。再來一壺西湖龍井。”
“好勒。客官您稍候。”
邊說着,夥計邊下了樓。
賀萱打量了一下週圍。
這二樓只有七八張桌子,只有五六個人圍坐在兩三張桌邊,看樣子,也應該是進京應試的考生,但是穿着打扮明顯異於樓下那些考生。此時,這些人都在搖頭晃腦的談論着什麼,賀萱看着他們,嘴角禁不住向上一挑,笑這些人的酸腐。
她又把視線投向了窗外,覺得看外面那些販夫走卒都比這些泡在醋缸裡的書生要好。
正在這時候,賀萱正看到一個一身皁色打扮的年輕公子剛剛下了馬,看穿着打裝絕非普通世家之後,正在賀萱打量這人的空檔,這年輕公子也擡頭看到了賀萱。
賀萱見來人注意到了自己,微微一頷首,對自己的唐突表示了歉意。那公子也只是一笑,看上去也並非在意。
這時,夥計將賀萱的吃食擺了上來,賀萱看了看,這夥計爲自己端上來的菜式:第一件是龍井蝦仁,緊接着放上桌面的是湯泡蟹粉小籠包,最後把那壺龍井也擺到了桌上。
看了這些吃食,賀萱一笑,問道:“夥計,怎麼上的都是南方的菜式?”
“公子說喜歡清淡的菜式,小店這位大師傅做南方菜式是最拿手的,小的看着也清淡。要是公子不喜歡……”
“哦,沒有。很好。有勞了。”
夥計見賀萱滿意,這才喜笑顏開的轉身離開了。
賀萱看着這兩樣吃食,又想到了義父。那陶易之正是南方人氏,這兩件菜點也是他喜歡的,想到這裡,賀萱的心裡不禁酸楚起來。
忽然,賀萱聽到腳步聲,又有人走上樓來。賀萱擡頭看時,正是剛纔在樓下的那位公子。賀萱忙收回了目光,剛纔自己已經有些唐突,若是此時還是盯着對方不放,難免會讓對方覺得自己有失大體。
讓賀萱沒想到的是,那位公子竟然徑直走到了自己的桌邊。她有些意外的擡起頭,看着來人,目光中充滿了疑惑。
只見來人一抱拳,說道:“在下南賢臻,這廂有禮了。”
賀萱站了起來,對這位自稱韓賢的公子,還了禮,然後笑着問道:“在下賀萱,不知南公子有何指教。”
“指教談不上。只是剛下與賢弟一見,似曾相識,所以,就冒昧前來討擾了。”
“南公子說的哪裡話,在下剛剛入京,並沒有什麼朋友,既然韓兄不嫌棄,不妨坐坐。”
這南公子也不客氣,經賀萱這一讓,當真坐了下來,等他坐定,賀萱才注意到,還有四個人站在他的身後,看樣子也知道,應該是護衛之類的。
賀萱淺淺一笑,心裡想着:看來,這位南公子,可不僅僅只是位公子。心裡雖然這樣想着,但她嘴上卻並沒有說什麼。
那南公子卻對後面的隨從說道:“你們也找張桌子吃點東西吧。”
聽了這話,這四個人自行在旁邊的桌子找了個位置坐了下來。
“賀賢弟在這勝意樓休息,可是今科參加大比的考生?”南公子微笑着問道,露出兩個淺淺的酒窩。
“是。”
聽了賀萱的話,這南公子淡淡一笑,說道:“可是賢弟卻與旁人大不相同。”
“哦?此話怎講?”賀萱挑了挑眉毛問道。
“賢弟完全沒有那股子惹人嫌的酸文假醋之氣。”南公子毫不避諱的說道,這句話雖然聲音並不算高,但卻也惹來了其他人的目光。
賀萱一笑,心裡想着,這位南公子倒是直爽,全然不顧別人的異樣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