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將看着眼前金髮碧眼的男人,忽然想起年少時,經常與他切磋對戰的愉快時光已成回憶,如今青澀退去,霸氣盡顯。
“我知道帝國存在很多問題。”謝將斟酌道。
“豈止是一點點問題所羅門帝國就像一棵蛀空了的樹,隨時會傾倒,你們謝家的地位已被華萊士擠出權利中心,沒有必要與帝國共命運。”
“你是一個有魄力有膽識的人,但龐大的帝國是否會毀滅不是你一個人說了算的。”
“沒錯,的確不是我一個人說了算。”鳳起十指交叉,優雅地擱在腿上,“比起魄力和膽識,我認爲一個人最重要的是有遠見,如果沒有遠見,單憑魄力和膽識恐怕只會朝錯誤的方向狂奔而去。我很欽佩薩菲羅爾在做的努力,維繫搖搖欲墜的帝國是他必然要經歷的磨難,他躲不掉。但我也同樣認爲,所羅門帝國的復興與否不是他一個人說了算,更不是他付出努力就能力挽狂瀾的。帝國的內部問題我想你是清楚的,我相信你也是一個有遠見的人,會做出正確的抉擇。”
“正確的抉擇比如像遊子薰那樣”
“我只是在即將崩壞的世界裡鋪出了一條新路,是想開創新世界,還是與舊世界一同毀滅,全看自己。”
謝將苦笑不語。
所羅門帝國優秀的年輕人很多,比如吉羅德,但他所在的列儂家與所羅門家是相互依存的關係,根本無法分割,再比如西奧多,但西奧多耿直刻板,哪怕所羅門再打壓他家族,他也不會想到要背叛。
遊子薰視家族利益高於皇權,那是他不可碰觸的禁區,所以當遊家受到威脅,他就會毅然做出選擇,甚至咬牙自斷一臂去新的地方發展。
鳳起能看得出來謝將並不願意和所羅門帝國一起毀滅,這也是選擇他接觸的原因,但謝將和遊子薰不同,他沒有這麼重的家族觀念,個性隨和柔韌。背叛一個效力已久的政權並不是件容易的事,現在的謝將就差最後逼迫他做決定的關鍵。
鳳起將一直襬在桌上的一份資料緩緩推向謝將:“我聽說你最近去了趟維度星系,不知道有沒有收穫。我這裡有一份文件我想你可以看看。”
爲了緩解緊張的氣氛,謝將笑了一下:“是跟薛安妮給我看的一樣的東西嗎”
“當然是更爲核心的機密。”
“如果還是那些似是而非的東西,恐怕打動不了我。”謝將說着打開資料。
“八年前,在維度戰役發生前夕,哈維安德烈曾在附近出現。”鳳起娓娓道來,“當晚尤利塞斯簽署了將天狼軍團訓練場地改去維度星系的命令。在天鉤九會戰之前,也發現哈維在盧克走廊一帶出沒的蹤跡,戰時門薩柯克在與我的私下會談中表示,尤利塞斯命令他要求我閃耀軍團跟上光明軍團的步伐,當時門薩是說希望我考慮到皇帝陛下急於拯救民衆的心情,但我現在不這麼認爲。哈維安德烈的魔龍人身份已確認,我由理由相信尤利塞斯與魔龍人之間有密切往來,這個中間人可能就是哈維安德烈。”
謝將臉色驟變,快速翻閱手上的文件。
“我爲閃耀軍團的戰死將士做了額外的屍檢報告,報告顯示身體裡沒有任何能量反應,推測很有可能魔龍人是利用大量的人類死亡來吸收能量。我不清楚他們之間究竟存在何種交易,但尤利塞斯把千萬條活生生的人命送給了魔龍人是不可饒恕的,這其中包括你父親。”鳳起的聲音並不響,但如洪鐘般敲響在謝將耳邊,“難道你還想繼續爲你的殺父仇人賣命嗎”
謝將心中猶如掀起了驚濤駭浪,一時間還無法接受這個消息。
“良禽擇木而棲,我在奎瑟星等你來。”鳳起起身,步伐穩健地走出房間,爲謝將留下思考空間。
話已經都說盡了,剩下就看謝將的想法了。
鳳起直接從情趣用品店的秘密出口登車,剛剛坐下,遊子薰的電話就來了。
“還順利嗎”遊子薰的影像出現在面前。
“我做了我所能做的,接下來聽天由命了。”鳳起示意弗蘭克開車。
“快點把他哄騙來,就像你哄騙我一樣。”遊子薰說着朝邊上看了一眼,又轉回來說,“陸廷說你應該帶上秋葉,謝將那傢伙看秋葉眼神不對,八成是暗戀他,你帶着秋葉事半功倍。”
背景音響起陸廷的怒吼:“我不是這麼說的我是說秋葉對魔龍人比較瞭解,可以解釋得更清楚,更好得說服謝將”
遊子薰攤了攤手:“沒區別。”
鳳起對他們豎起中指:“別說我絕對不可能親手把秋葉送到他面前,我這趟是來帝都星你們也別告訴他。”
遊子薰驚道:“原來你早就知道了你可要有危機意識啊,鳳起大大說不定你哪天欺負秋葉,他就跟人跑了。”
鳳起輕笑:“兩碼事。”
“好了不跟你說笑了。”遊子薰正色道,“快點回來,那邊太危險了。”
謝將不太清楚自己是如何走出那家情趣用品店的,總之在鳳起說完那番話然後離開後,他的大腦完全是混亂的。
他不敢相信是他效忠的尤利塞斯皇帝殺死了他的父親,因爲一旦相信了就意味着過去那麼多年,他都在爲殺父仇人流血流汗而不自覺,當爲之努力的一切都被否定,那還能剩下什麼
就在他渾渾噩噩之際,他接到了歐文的電話。
“我看到他了看到他了”歐文的聲音顫抖不止。
謝將反而冷靜了下來:“什麼你看到什麼了”
“我想起來了我”
謝將的心中涌起強烈的不安,他立刻關閉通訊,趕去歐文所在的行星。
幾個小時後,謝將抵達斯帕克隔離區,因爲關照過的緣故,所以歐文所在的區域相對來說自由一些。
此時已是傍晚,歐文站在隔離區門口等謝將,一看到他出現就抓住了他的肩膀:“他還沒有走你快點跟我來”
“你究竟在說什麼”謝將疑惑,現在的歐文神神顛顛的,都無法確認他神智是否清醒。
突然歐文把謝將拉到一邊,死死地瞪着遠處。
謝將也朝那個方向張望,看見竟然是尤利塞斯皇帝。
剛剛鳳起還在口口聲聲說尤利塞斯串通魔龍人,現在一轉眼就看到他了。
“是他就是他”歐文眼睛都瞪直了。
“他是尤利塞斯皇帝啊。”
“那把佩劍我見過那把佩劍就在我被魔龍人關起來的時候我們剛被抓時被迷暈了扔在籠子裡,我迷迷糊糊看見有人從我們面前經過,就戴着那把佩劍當時我只是覺得這把劍很華麗很好看,也沒有太在意但今天又讓我看見,我馬上就認出來了皇帝爲什麼會是皇帝爲什麼那個時候皇帝會在哪裡”歐文既驚又恐。
謝將的大腦嗡嗡作響,汗毛倒豎,如果說鳳起所說的一切還只是猜測,那歐文就是親眼所見。
“你你該不會看錯了吧畢竟那麼多年了”他抱着最後的希望。
歐文睜大眼睛:“我怎麼會看錯呢那把佩劍全世界就只有一把我不可能記錯的”
他說得沒錯,尤利塞斯皇帝的佩劍獨一無二,沒有人與他有相同的佩劍。這麼說,魔龍人在魔化俘虜時,尤利塞斯甚至還親自去看過
謝將不寒而慄。
這時遠處的尤利塞斯登上車,駛出了隔離區。
謝將心念一動,立刻跳進車,放出追蹤器,遠遠地跟着。
歐文一路上都在神經兮兮地碎碎念:“爲什麼皇帝會在那裡爲什麼他不救我們爲什麼”
謝將緊抿着脣,目不轉睛地盯着追蹤屏幕上的畫面。
尤利塞斯的車開入一片密林下了車,步行向密林深處走去。
謝將和歐文小心謹慎地跟在後面,手指微微發抖,並不是害怕被發現,而是害怕即將看到什麼超出預想的事。
他們躲在灌木叢裡,通過手裡的屏幕,可以看見尤利塞斯停下了腳步,不一會兒,從幽深黑暗的樹林裡,走出了一隊人,領頭的幾個看上去和普通人沒有兩樣,但後面均跟着三四個長着龍尾,皮膚鱗化的低級魔龍人。如果沒猜錯的話,表面看上去像人的應該是高級魔龍人,他們禮貌而恭順地朝尤利塞斯低下頭,尤利塞斯做了個免禮的手勢。
謝將的血瞬間冰冷。
如果說鳳起所言可能是帶有私心,歐文的回憶可能會發生錯亂,那現在可是親眼所見。
謝將覺得心中有什麼東西在崩裂,從小到大固有的信念被無情地撕成一片片,痛得他喘不過氣來。他父親爲之獻出生命的人,竟然是真正的劊子手
他極力告訴自己要冷靜,俊美的臉上迸出豆大的汗珠,可還是無法抑制住急促的呼吸。他閉上了眼,非常希望這是一場噩夢,睜開眼睛就會躺在牀上,可事實是睜開眼睛只能看見尤利塞斯正和幾名魔龍人相談甚歡。因爲隔得遠,無法聽清他們在說什麼,可這完全不重要,尤利塞斯站在這裡就能說明一切。
“謝將”歐文發現了謝將的異樣,“你不舒服”
謝將疲倦地搖了搖頭,可就連完成這個動作都很費勁,力氣就像是被完全抽空了。
就在這時,其中一個高級魔龍人發現了灌木叢裡的異樣,並向他們走來。
被發現了
謝將神情一冷,法紋在掌心中若隱若現。
殺一兩個魔龍人,謝將是有把握的,可問題是他們這麼多人,萬一驚動到更多魔龍人該如何是好或者,被尤利塞斯看清了臉怎麼辦家裡的人怎麼辦殺掉尤利塞斯匆忙之下他並沒有十足把握,怎麼辦
尤利塞斯也察覺了異樣,抽出了佩劍。
謝將的手中凝化出武器,事到如今決定不計後果,先拼命再說。
“謝將。”歐文忽然低低地叫了他一生。
“嗯”謝將敷衍地應了一聲。
歐文低着頭說:“我這輩子最後悔的就是沒能陪着謝將軍死,我做了一個可恥的逃兵,丟下長官自己逃命,所以我遭到了報應,變成這副模樣。這八年來每天都生不如死,過着不人不鬼的日子。”
謝將覺得不對勁:“你想說什麼”
“我是想說,雖然我很沒用,沒能爲保護好謝將軍,但也許,我能保護你一次,這樣謝將軍或許還能原諒我。”歐文渾濁的眼球有了一點點亮光。
就在謝將怔神的剎那間,歐文奪過他手裡的追蹤器,跳出了草叢,朝魔龍人方向奔去。幾個魔龍人當即亮出武器。
謝將想要阻攔已經來不及了,差點叫出口的聲音硬生生卡在了喉嚨裡。
要是喊了,就白白浪費了歐文的犧牲
他狠狠地捶了下地面,藉着灌木的掩護朝另一個方向遁走。
背後傳來歐文的慘叫聲,謝將沒有回頭去看,他的五臟六腑好像被人攪了一通,肝腸寸斷。
從見到歐文的剎那起,謝將就認爲這個人已經被毀了,他的脊樑再也挺不起來了,爲他尋個地方安頓餘生也算對得起他了。可沒想到在關鍵時刻,這個被自己看扁了的人,爆發出無窮的勇氣,用他的死換自己的生。
謝將不停地奔逃,即使早就逃出了密林,也並未停下腳步。
無人的曠野上就看到一個身影狂奔而過,向來溫和內斂的人,從未這般歇斯底里地發泄過。
終於他跑累了,一屁股坐在地上,一把揪起地皮上的一叢草,在手心裡化成了粉碎。
尤利塞斯與魔龍人站在一起的那一幕,就好像刻在了他的腦海裡,揮之不去。
漸漸的,他的眼神變得冷硬。
他只是脾氣好,並不代表沒有脾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