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盜災一門的主事,不出手則已,一出手便立時露出了驚天動地的差距來,那災兒袋便這麼飛在半空,滾滾惡焰流落,除了殿神負靈還可勉強擋住,餘者便皆無力。
而在這亂象裡,二鍋頭的臉都綠了,咬着牙關:“好容易露一次頭,這般沒面子?”
心裡真是氣的不行。
老白乾那個傢伙,一開始將鎮歲書留給了自己的時候,實在是嚇壞了。
旁人不知道這是什麼,他可是太知道了,而且知道這玩意兒對走鬼門道的重要性。
當時第一個想法,是想給他再埋上,不碰它。
畢竟心裡清楚,一碰就是大麻煩。
可自己畢竟也是走鬼,見到了鎮歲書,又哪裡還能挪得動腿兒?
“就看看!”
他心裡安慰着自己,反正只是看一眼,又不一定非要自宮。
然後這一看,就收不住了,這裡面,可都是當年師父教給自己的絕活啊,不對,應該說是師父教給了自己的絕活的進階法門。
不知有多少自己這麼幾年苦苦琢磨琢磨不明白的法門,在這鎮歲書裡便輕而易舉給講明白了,對於走鬼一道的理解,赫然便高了好幾個層次。
但這一拿起來就放不下,膽子也就野了。
二鍋頭向來是個躲事歸躲事,但到了自己手上的事,不辦不行的性子。
所以,自己就必須以走鬼本家大少爺的身份過來走上一遭兒,可心裡本也以爲,自己學了鎮歲書上的法門,又借來了一萬精兵,還有這麼多轉生者相助,怎麼也可以揚眉吐氣一把。
卻沒想到,除了剛露面那一刻,剩下的便全是苦扛,遭罪,如今,更是膽兒都要破了。
跑!
非但要跑,還得帶上保糧軍一起跑,不然回了明州不好交待。
連小紅燈都要瞧不起自己了。
也正因此,哪怕混亂之中,都要咬緊了牙關,先將這些保糧軍給撤出來。
可也就在施法之際,他忽然覺得眼睛一花,哎……
牛車已經在戰陣邊沿停下,眼前全都是矇頭蒙腦向後跑的人,站在了牛車身前,猴兒酒略施術法,便讓這些人不知不覺的繞開了自己,倒不至於被衝撞。
但是這混亂的場面,卻還是讓他眯起了眼睛,隱約間想要表達不滿,但終究,卻還是隻能低低的嘆了口氣,接受了。
……要求其他人變得聰明冷靜一點,確實是件很過分的事情。
既然懶得發火,他便只是向了拖着牛車的那頭牛點了點頭,那牛居然很有眼力,聽話的停下了。
不過仔細瞧瞧,便可以發現,這牛的兩隻角很奇怪。
而且這牛身子也不肥壯,反而駿美健碩,一張臉老長,瞧着跟匹馬似的。
可馬不會生角,所以一定是牛。
只是能看出來,這馬是真聽話,亂糟糟的場面裡,一點也不添亂。
猴兒酒站在了牛車之前,便慢慢豎起了手裡的笛子,也不知做了什麼,四下裡微風一蕩,撩起了他的袍角。
緊接着,便有風灌入了笛孔之中,嗚嗚咽咽的笛聲響了起來,漸漸變得沉重,幽深,居然連這片戰場上的混亂聲音,都壓不住這笛聲,也讓場間諸人,皆頭腦微醒。
而在這笛聲之中,正向了戰場外面退來的兵馬與各路能人,忽然之間亂象微止。
同時感覺到了腳下地面不穩,彷彿方位變化也似。
正起壇的二鍋頭第一個察覺到了這變化,頓時大怒,轉頭罵道:“誰他媽在影響我施法?”
但還沒罵完,便忽然看到了牛車旁邊的猴兒酒,表情頓時僵住。
努力擠出了一個尷尬的笑容:“兄弟,你來了?”
旁邊更是有人聽到了笛聲的一刻,還以爲人羣裡有奸細,哎喲一聲便轉過身來。
然後身子也哆嗦了一下,這聲哎喲也一下子嚥了回去,眼珠子倒差點從眼窩裡跳出來:“這孫……這小公子是誰?”
“臥槽,瞧這個打扮,還有手裡那笛子……”
“……”
猴兒酒很少與人合作幹一票之類的,但他名聲越來越大,而且個人模樣最容易認。
周圍衆人一看了出來,便立時收聲。
只是無論他們如何,猴兒酒都不理會,只是從身邊拂過的風愈發的猛烈,笛聲也愈發的拔高,漸趨淒厲,剛剛還只是周圍人的嘈雜聲音被壓住,轉瞬之間,便已壓住了整個戰場的嘈雜聲音。
人人耳中都聽到了這淒厲的笛聲,同時只覺天旋地轉,彷彿周圍一切顛倒了一般,這本是人在暈眩時時常會出現的,可這一次不同。
很快便有本事高些的人,發現這天旋地轉的感覺是真的,天地正在逆轉,方位也在錯亂,而那半空之中,殿神負靈早已撐不住,收了傘,滾滾惡焰流落,本該是傾向於保糧軍中。
卻在這一刻,竟是調轉了方向,直向了上京城流去。
就好像,惡焰真成了水流,上京城成了窪地,水流自然會流向地勢低的一方。
“妖天鬼地?”
而同樣也在笛聲貫穿了整片戰陣之時,那上京城城牆之上,也驟然有人猛得眯起了眼睛。
衆人看時,便見那人同樣披散了頭髮,只是身上穿着藍褐二色的衣服,身上掛了許多古老的骨飾,正是觀山祝家的人,他聽到了笛聲的一刻,便已心驚,忽然喝道:“取鼓過來。”
旁人尚未察覺如何,身邊早有問事大堂官,親自捧了一隻黑黝黝的皮鼓來。
這位觀山祝家的主事,便親自持了鼓槌,高高舉起,輕輕落下。
咚!
鼓聲一起,天地皆寂。
那笛聲入耳,只讓人頭暈目眩,天旋地轉的話,這鼓聲便似乎可以讓人清醒。
而那惡焰,也在空中再度轉向,向了保糧軍一方燒來。
“不好,快快回來……”
“三義,三義,快帶上阿寶,上城頭來……”
“黑妮子,白妮子,快到奶奶這裡來……”
“……”
而見得這一幕,城牆之上,一衆十姓主事,剛剛還都風輕雲淡,如今卻早變了臉色,紛紛大叫。
那上京城守備之中,跟着一起歷練的十姓子弟,還沒察覺到厲害,便各自被大人喚了回來,不僅是她們,甚至連那城守軍中的各路堂官與家將,供奉,也都慌忙的離開。
只有得了死令的上京城守備守,如今還是隻能咬緊牙關,在城邊守着。
見着觀山祝家主事親自出手,與人鬥法,都不傻,立時便知道出了大問題了。
鼓聲與笛聲已經交上了手。
巫蠱一道的鬥法,最是讓人恐慌,看不見具體的變化,但往往轉瞬之間便會分了生死。
尤其是,他們這門道容易失控,誤傷了旁人。
這時候場間能人無數,但也只有很少的人可以判斷場間這場鬥法的細微變化,更多的人只能擡頭盯着空中那隻盜災門裡的災兒袋,憑着看這惡焰燒向哪邊,來判斷哪邊落入下風。
如此隨着笛嘯鼓聲,竟只見那災兒袋在空中滴溜溜的轉,一直沒有定數。
“這些邪祟裡面,居然已經有人足以與祝先生匹敵了?”
城牆之上,當有人說出了這句話時,衆人的心裡,甚至都生出了幾分冷意,甚至話語裡都帶了些驚悚的腔調。
“嘿,邪祟,果是邪祟!”
而在衆人猜疑之中,觀山祝家家主祝敬澤也是忽地口中發出了一聲冷笑:“我祝家不像你們,門中之法看得嚴,從不傳族外之人,外面的人,便也少有可以得了真傳的。”
“但這邪祟,居然可以自己上橋,由蠱入巫,短短三個月內,便已經踏出了非人,進入了非鬼之境……”
“若再給他多點時間,誰知道這些邪祟會到什麼程度?”
“我早先還只當國師心急,這場法會辦得太早,攔路虎都還未破,便急着向這些邪祟下手了,如今才知道,他辦得已經晚了。”
“……”
說着這些話時,他也忽地沉下臉來,看也不看,鼓槌猛得向鼓上一敲,便扔到了一邊。
衆人這才明白,他本就是認出了外面來的那轉生者,想要試試對方本領。
如今試了出來,便也直接一錘定音。
呼!
空氣裡都充滿了某種顫抖顫慄的餘音,隨着鼓聲一起,忽然火燒半天,瘋狂的墜落。
戰陣之間,頓時一片火海,隱約將保糧軍與上京城守備隔開。
“這就是觀山祝家,最厲害的人所有的水平了?”
同在這時,笛聲已啞,猴兒酒略略後退了一步,輕輕撣了一下白袍。
“老兄,這怎麼回事?”
旁邊的人可不像他這般淡定,見着那漫天惡焰,聲音都已經有些變了調,催促着:
“你不是有一人敵國之法,該使出來了吧?”
“……”
“我研究了這許多時日,發現一人敵國之法,其實是不存在的。”
猴兒酒卻是慢慢的擡頭看了一眼,淡淡道:“人力有限,不可能將偉力皆納入一人之身。”
“況且有觀山祝在,我目前尚不如他。”
周圍人聽着都呆了,只有早些那個召喚了天兵天將的,忽然面露喜色,眼神微微的看向了衆人,彷彿在提醒:‘你看我之前就說過吧?’
“所以……”
猴兒酒這時慢慢開口,轉身到牛車之上,揭開了車上蒙着的油布,輕聲道:“我就換了一個思路,不準備追求將所有偉力都納入自身了,只追求可以把人殺夠了數就是……”
“反正效果都是一樣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