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一個門道,入了府,都代表着登堂入室,邁進了新的天地。
胡麻守歲入府,便是進入了一個新的層次,比入府前的自己強了不知多少,只可惜,畢竟只是纔剛入府,沒學過入府層次的絕活與本事,就連入府之後本身的異處,都還沒適應。
照常來說,這個階段的守歲人不會與人交手,除了佔有極大優勢,不然都是撒丫子跑路。
但胡麻比別人還有個優勢,便是鎮歲書上的本事,以前他守歲的本事與鎮歲書上的本領,只能各耍各的,彼此皆搭不上手。
但入了府,卻可以以守歲之身做法鎮物,再以走鬼法壇加持守歲之身,便是還沒學過守歲門道里的入府絕活,也有了與外面那惡物鬥上一場的底氣。
“呼!”
迎着外面那龐大無匹的扭曲黑影,他人於法壇之中,驟然吸了一口氣,便如長鯨吸水,滾滾陰氣被他吞入腹內,然後用力向前吐出。
這口氣吹到了紅燈籠上面,那紅燈籠散發出來的細弱紅光,頓時明光大作,借了法壇之力,竟猶如一片滾滾的火雲,浩浩蕩蕩,向了谷外那神秘深沉的黑影燒了過去。
“唰哩啪啦!”
那巨大的黑影覆蓋了整片山林,到處都是窸窸窣窣的蛇蟲爬動之聲,似乎可以吞沒一切。
但如今紅光燒了過來,卻頓時有一大片一大聲的黑影,被燒得瓦解,收縮,消融,翻來覆去,聚散不定。
其中還夾雜着某些巫人驟然醒來,驚慌哭嚎聲。
蔓延到了牌樓前的黑影,非但沒有侵入谷中來,甚至被這一股子火光燒得直接縮了回去,裡面隱約有某種可怖的事物,正在瘋狂的抽搐衝撞,哀嚎不已。
那紅燈籠上面的火,其實便是一種神光,陰祟邪氣,觸之即消,普通走鬼人起了壇,也可以利用符火,蠟燭,吹出這一道火焰。
但通常也只是燒一下子就完了,法力跟不上,自己也沒這能耐。
可胡麻如今卻是以守歲之身驅壇上法力,守歲人這一口氣何其之長,直將紅燈籠上面的紅燈,吹成了一條火龍,蔓蔓卷卷,從左至右,幾乎將這巨大的黑影直接撕成了兩半。
若說那覆蓋了整片林子巨大的黑影,本是一個蠱盆,如今,這蠱盆甚至已堪堪破裂。
“我的娘來……”
谷裡的人只是看到那龐然大物的影子,已經接近了山谷,卻隨着胡麻手持紅木劍,谷前紅光火大作,影子頓時後退收縮,看不見的黑暗裡一片鬼哭狼嚎之聲。
而守在了谷前的孫老爺子,卻是一陣哀嚎,人都快跪了:“紅燈娘娘的法力,居然這麼高深的?”
“那我還拜什麼一錢教啊……”
“……”
他是入府老守歲,年歲又長,見多識廣,不是不清楚,這羣巫人叩拜請來的東西厲害,已經不是尋常的手段可以對付得了。
堂上客若是親臨,那或許可以,但請堂上客,也是分不同的方法的:最弱的一種方法,便是帶了堂上客的信物,只要唸咒,便能讓堂上客降臨一絲法力,行使神通。
更厲害的一種,則是走鬼人起壇借力,那可以請來堂上客三成法力,若有秘法信物,則會更多。
比起這更高的,則是負靈人以自身爲燭,請來堂上客附身,那是沒有上限的,能請來多少法力只看自己捨得燃燒多少性命,能背多少法力。
但孫老爺子很確定,面對這巫人叩拜請來的玩意兒,哪怕是一錢教法王那種請法,都對付不了,而如今,這紅燈會小掌櫃用的,卻分明只是最簡單的一種方法,居然就重創了外面那東西?
這豈不是代表着,紅燈娘娘一絲法力,便強過了一錢教法王用性命揹着的東西?
“怎麼會這樣的?”
恰也在此時,山谷之中,驟然響起了一聲絕望的哀鳴。
那是附身在了蠱蟲身上的烏公族長,一張臉已經皺在了一處,剛剛忽然有堂上客借了法王之身降臨,以及這紅燈會管事出手,破了自己的蟲鳴,斷絕滿谷氣機,他都沒有這麼吃驚。
一切如意算盤被打碎,迫不得已靠了巫人叩拜請來巫神降臨,本就已經是沒有辦法的辦法,兩敗俱傷的一招,但誰一能想到,仍是一下子受了重創?
驚懼絕望之下,他不停的發出蟲鳴,在祈求,催促,只想着谷外的巫神能夠進來。
這也確實沒辦法,老實說,動手之前他心裡盤算了無數回,沒有一回能想到巫神已經降臨,但居然被人擋在了谷外……
“喀喀喀喀……”
同樣也在他心裡祈禱着時,外面的巫神同樣出現了彷彿是憤怒的情緒,它自然也不想百般忍耐,伴隨着鱗片磨擦聲與腥臭氣撲鼻的氣息,巨大的黑影也再次向谷裡蔓延過來。
這一次分明更加兇戾,倒像是黑色的潮水倒灌過來。
肆虐的陰風與扭曲詭異的力量,使得谷外的一株株大樹,皆發出了彷彿人耳可以聽見的痛苦哀嚎,一株一株,被扭成了麻花形狀,轟然倒地。
“果然不好對付啊……” 而胡麻收了這口氣,心間微沉,那玩意兒果然不是好對付的,身爲凝聚了不知多少蠱蟲邪詭之力與巫人先祖靈魂與活人血肉的存在,它也有着難以想象的力量。
被自己燒了這半晌,居然還有反撲之力,竟想着直接衝撞自己的法壇。
他低喝一聲,手裡的紅木劍在掌中一翻,插在了地上。
扭曲詭異的影子衝撞過來,轟隆聲中也不知多少樹木折斷,連這環抱山谷的崖壁,都已經被崩出了無數的裂口,碎石紛紛墜落,揚起煙塵無數。
法壇首當其衝,直接接下了這巫神的衝擊。
谷內衆人,都彷彿身在噩夢,不知何時便要被無形的惡鬼吞噬,但他們看不清谷前的具體,只能看到那盞紅燈。
彷彿被狂風暴雨衝擊洗涮,飄飄搖搖幾番將欲被吹飛,或是熄滅,但那盞紅燈籠,硬是堅持了下來,掛在了牌樓之上,仍然散發着令人心安的紅光。
心裡愈發得到了印證,倒是想要笑出來,以入府守歲的自身爲鎮物,起了法壇,人借壇力,壇由人起,竟是有了出奇的神效。
想破壇,先要讓自己這鎮物扛不住。
但偏偏,守歲人,尤其是入了府的守歲人,別的本事不好說,但確實是挺能扛的。
“等不得了……”
而在這令人心神顫慄的鬥法之中,最煎熬的卻仍是烏公族長,一心只想鑽進礦脈裡的他,無數次回頭看向牌樓,盼着那盞紅燈籠被吹熄,或是直接被撕爛掉。
但它卻仍是穩穩的掛在那裡,散發出了令人恐懼的紅光。
它也想前去爲巫神助陣,卻是不敢靠近那紅光,打從心底的恐懼,也想幫着身邊的烏雅,解決掉正與其僵持住的烏頌的三具化身,但同樣不敢,與外面那個相比,他甚至更怕烏頌。
尚未進入礦脈,它附身的蠱蟲,便不算是完全煉成,有以蟲鳴懾人心魄的神通,但也隨着谷內氣機被煞氣衝散而斷絕,一時無法接續。
眼見得如此僵持下去,誰也不知會發生什麼,它竟是忽然之間,心一橫,直接衝出了蠱盆,向那處紅布遮着的礦脈衝了過去。
蠱蟲離了蠱盆,便已全無護佑。
但在這一刻,他只想進入礦脈,也只擔心旁邊的烏頌,會出手攔着自己,可是結果居然出乎意料的順利,眼看着自己衝進礦脈,烏頌的三具化身,甚至都沒有轉頭看過自己一眼。
他似乎根本就不在乎自己進不進礦脈,注意力都只是在烏雅身上。
就連烏公族長都有些恍然:“若是他根本不在意自己進入礦脈,那剛纔廢這麼大的勁攔着自己做什麼?”
“嗯?”
而在不遠處胡麻也微微皺起了眉頭,卻並不着慌,只是冷眼看向了猴兒酒,暗想着究竟該如何與他聯手,才能達到更好的效果。
這傢伙一開始只是想殺掉巫神,但如今,他的目的似乎也變了。
心思電轉之間,烏公族長也確實抓住了空子,心間大喜,勢如閃電,直接穿透了那礦脈外面圍着的紅布,甚至撕裂了堵在外面的層層木架,眼看着便要直接進入礦脈之中。
這一幕直嚇得不遠處的割肉工並周大同等人,都跟着嚇了一跳,但卻忽地聽見了咚的一聲,那隻蠱蟲,竟是被彈了出來。
似乎有點暈頭轉向,腦袋上都磕出了一個包。
人人驚愕,不知道怎麼回事。
縮在一塊門板後面的老算盤,顫巍巍伸出了腦袋,有些尷尬的道:“我早先就看出了那姓莊的不懷好意,特意封了礦脈,不知他葫蘆裡賣什麼藥,於是,我也偷偷在外面……”
“又封了一層……”
“……”
“?”
牌樓之下,正借了壇與外面的巫神對抗的胡麻耳目聰明,任何一點動靜也逃不出他的耳朵,聽到了這各方面,都嘴邊不由得抽了抽:“老狐狸啊……”
自己借了之前巡邏的機會,悄悄在周圍設下了走鬼人的佈置,以防意外,沒想到,這老傢伙也沒閒着……
只是苦了烏公族長。
而經得這麼一耽誤,胡麻心裡,也已經有些警醒,眉頭皺了起來,深深向了谷內看了一眼,都是轉生者,能不能不要這麼不靠譜?
如今我已仁至義盡,你卻還不出手,難不成真讓我亮出本事,先把你當個邪祟給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