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到山君那臉色陰沉的模樣,胡麻都下意識的有些發毛,自己自打見過這位前輩以來,只見他氣質溫潤,說話輕淡,除了愛湊熱鬧,愛吃席之外,也沒有其他明顯的喜怒。
如今,倒還是頭一回,從他臉上看到了憎惡,以及,若隱若現的殺機。
“那山君前輩,爲何……”
胡麻再次轉頭看了看那個村子,萎蘼悽慘,又轉頭看了看山君,小心擡手做了個切菜的手勢。
“因爲他們也都是有來歷的。”
山君聽了這話,倒是聲音輕輕的嘆了一聲,道:“這羣人不傻,沒有深入老陰山,只是在邊緣憋寶,造煞,我若對他們降了災,那便是我不守規矩了,你倒莫要小瞧這不守規矩幾個字。”
“我若不守規矩,便也會有人對我不守規矩,那我苦求的這一點清靜,也就守不住了。”
“……”
“守規矩……”
胡麻果是對這話有些不以爲然,皺着眉頭道:“那這些人呢?”
“他們以這種陰險手段取走了天靈地寶,也不知害苦了多少百姓,難道就是守規矩的做派?”
“……”
“他們背後的主子,跟我是不一樣的……”
山君聞言,那模糊的表情上,似乎有些失落,低低的嘆着,道:“有人盯着我,生怕我不守規矩,而他們身後的主子,卻是有很多人樂意看到它不守規矩的樣子。”
“因爲他越不守規矩,原來封了他的人家臉上才更難看,也才更容易讓人看笑話,你家婆婆在祖祠,便也理不直,氣不壯。”
“呵呵,你現在終是還小,不曾明白,世家傳承,靠的不是什麼官身,也不是哪輩出了個厲害的人物,靠的正是這些你不在意的規矩啊!”
“規矩亂了,便離傾覆不遠了……”
“……”
冷不丁聽得這話,胡麻眉梢都微微一跳,尤其是捕捉到了話裡提到的婆婆。
忙道:“所以,他們背後的主子是……”
“你早先便打聽過它,不是麼?”
山君淡淡的說着:“便是當初你們胡家親自封的五煞神,他本該護着天下走鬼人的護法神,但結果你也看到了。”
“呵呵,當初如果不是你家婆婆,親手把有了異心的他趕出了老陰山,寧願來求我護着伱,孟家派了那隻行子過來找你時,又怎會如此輕易的把你擄走?”
“……”
這番淡淡的話語,已使得胡麻心間豁地大亮,明白了很多。
難怪,張阿姑每每說起自己的命運,都會如此的絕望,甚至不願求人幫忙。
難怪,二鍋頭說走鬼人的門道,亂的厲害。
一切都是有講頭的,張阿姑作爲走鬼人,說過第一次起壇非常重要,她就是吃了第一次起壇的虧,但是細想想,她是家族傳承的走鬼人,如何能不明白道理,非要吃虧了才懂?
其實,她已經非常謹慎了,爲了穩妥,請的是走鬼門道的護法神,是堂上客,知根知底,本該萬無一失纔對……
但偏偏,就是被走鬼人門道的護法盯上了,這心如何不絕望?
而連自家封的護法神,都開始作亂了,這門道又怎好說不亂簡直亂到了極點好嘛……
只不過,也是因爲聽着這些,胡麻心思倒微微凝重起來,事情倒是有趣了,自己本就一直惦記着找他呢,他倒主動送上門了……
……難道這就叫緣份?
心裡想着,便也微微凝神,低聲道:“看樣子也是熟人。”
“只不過,他早不來,晚不來,偏偏這時候來,難道,也是有什麼說頭的?”
“……”
“我也看不了那麼遠。”
山君低低嘆了一聲,道:“他有自己的香火地,雖然都已經被他禍禍的差不多了,但這等堂上客,若無邀請,也不會輕易的過來,更何況他沒道理不知道你還在這裡……”
“但不論什麼原因,他既然決定了要來,便說明了他也做好了準備,想試試你的斤兩。”
“如今,他手底下的燒香人已經過來了,特意在這裡憋寶害人,既是爲了試探我,也是爲了造煞。”
“等到五煞齊備,便是他堂而皇之降臨此地的時候。”
“……”
“五煞齊備……”
胡麻想到了自己剛剛看到的景像,僅僅只是憋寶取靈,便已經讓那樣一個平祥寧靜的小村落,變成了如此惡煞之地。
那若是等到所謂的五煞齊備,這些村落,甚至說整個明州府,又會變得如何?
隱約間,心裡竟是生出了一些難以置信之意,堂上客,便是得了香火供奉的,已非山野村怪,但怎麼瞧着,凶神造煞,比之前的青衣鬧祟還厲害?
山君知人心善惡,他倒是無法一下子看穿胡麻心裡的想法,卻也能感覺到他如今的低嘆,輕輕嘆了一聲,道:“呵呵,上了堂的東西沒人管,造的孽本來就比堂下的邪祟還要大啊……”
“真理啊……” 胡麻倒是一下子,便被這句話裡的道理說服了。
緩緩點了點頭,這才長吁了口氣,打起精神,向山君道:“那麼,前輩覺得這件事怎麼處理纔好?”
“不可大意。”
山君也微微凝思,沉聲道:“他派了手下人過來,一是爲了造煞起壇,既讓自己過來的厲害,又讓自己可以全身而退,再就是爲了試探。”
“但他身爲胡家的家奴,早先對你家婆婆不敬,被逐走,便已是犯了大過,如今又來試探,更是大罪一場,若被它探去了虛實,你的處境將會異常艱難。”
“所以,定要早作敲打,讓它知難而退……”
“……”
胡麻一直耐心的聽着,知道這位前輩的意見,特別重要,但聽到了最後,卻是微微一怔。
自從接觸了山君,他都是一位聽話的晚輩,但這一次,心裡卻不由得生出了一個想法,小心道:“只是敲打,讓他知難而退?”
“那爲什麼……”
臉色凝重,慢慢擡起手來,做了一個切菜的手勢:“不直接做了它?”
“嗯?”
冷不丁看着胡麻這認真的表情,山君都懵了一下,彷彿也感知了一下胡麻的心境,才發現這小子竟不是說笑話……
胡麻倒是表現的很坦然,道:“只是敲打,有什麼用?這次嚇跑了,它下次是不是還來?這次嚇跑了五煞神,下次是不是還要來個七煞八福的?”
山君看着他,倒是良久,才忽地露出了笑容,道:“我能感覺到,你現在心裡想的東西,很嚇人啊……”
“但也不得不承認,其實這才符合胡家後人的身份……”
“……”
見山君露出了笑臉,胡麻便也忙笑了起來,道:“那麼,前輩有什麼殺死它的好方法沒?”
山君笑了笑,道:“上了堂的,很難殺死。”
“但……”
“……我恰好知道一種方法,而你們胡家人,也恰好能做到。”
“……”
胡麻聽了這話,便已是心花怒放,但他也很清楚,這種事情,想自然隨便想,但真要做的話,難度怕也是不小。
忙笑道:“當然,還得可着自己的本事來。”
“我主要也是替山君生氣,這羣傢伙膽大包天,罪該萬死!”
“咱家就在老陰山裡,他們到老陰山來憋寶,跟到咱家裡偷東西有什麼區別?”
“……”
聽着他的話,就連山君都有些意外轉頭看着胡麻,道:“實不實在不論,話倒是說的蠻中聽的。”
胡麻也不怕被揭了短,只是笑道:“當然,思路歸思路,這事倒是要小心點謀劃,對方究竟過來了多少人,又在做什麼準備,前輩帶我看看?”
“出去了一趟,倒是長進了,這江湖經驗,明顯瞧着比之前豐富。”
山君笑着點頭,道:“這趟叫你出來,本就是要帶你看看,跟着我走吧!”
說着大袖一揮,倒彷彿駕雲而行,又如夢境的切換,胡麻接連到了幾個地方,看到了老陰山地界邊緣,發生的許多事情。
既有那抱了孩子的農婦,也有一個愛推了獨輪小車賣肉的漢子,背了褡褳到處遊方治病的郎中,帶了柴刀,挑着柴四下裡賣的柴夫,抹着腮紅的小孩等等。
這一次的事情比較重要,胡麻不敢大意,能借了山君的法力看見的,便一一看得仔細,該問的,也不厭其煩,向山君問了個清楚。
如此連看了許多,待到堪堪天明,山君才道:“看的再多問的再多,也怕你記不住,回頭究竟是敲打,還是除掉,也需要你好好想清楚。”
“總之做下了決定,便讓小紅棠來跟我說一聲,或是着那小堂官來也行。”
“當然,小堂官來的話,捎的話簡單點,怕她記不住。”
“但時間倒拖不得了,燒香造煞,速度不慢,怕是用不了七日,他們便能造出煞壇來,你須早作打算。”
“……”
胡麻記下來了,山君便一甩衣袖,他只覺一陣天旋地轉忽地從牀上坐起,纔看到天色大亮,自己蓋了被子,好端端在牀上。
這一夜的行走,見識,竟都像是在夢裡。
而低低呼了一聲,打算起來,卻又忽地感覺到了有什麼不對,擡手摸了一下自己的腦袋,忽而有些驚喜:
“臥槽,跟了山君溜這個彎,竟還有這等好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