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習風

收到東宮退回來的宮女、聽到太子那冠冕堂皇的話,皇后的情緒倒是並沒有多大的波動,只是用手撐着下顎,脖頸處如同天鵝一般的柔軟白皙,她自語道:“這般恩愛,倒是叫人欣慰。”嗤笑似的笑了一聲,聲音聽上去如同冰涼剔透的冷泉水。

當初方皇后與皇帝是如何恩愛?到頭來卻是家破人亡、自盡而死,滿宮上下更是沒一個敢提起她的名字。帝王之家,哪裡會有什麼恩愛夫妻?

皇后捏起鍍金描雲紋的小茶盅,淡淡的眉尖處微微蹙起,形狀優美的風眼中流過清淺的光色,只見她柔聲和身側的宮女說話:“我記得芙姐兒也許久沒進宮了。那丫頭素來乖巧,許久不見倒是怪叫人惦記的......”皇后的胞弟、現任的王國公膝下只有一個嫡女,名喚王惜芙,生的如同畫中仙子一般,是少見的美人兒。

且不提王皇后那廂滿腹的陰謀算計,經過崔錦繡提醒的周清華倒是終於想起育人書院的事情。她特地抽了個空,帶着在家無聊的周雅華一起去書院那邊瞧瞧。

臨出門前,她又想起近來被關在家裡禍害廚房、幾乎要得婚前恐懼症的李初晴,專門跑去衛國侯府約了她一起出門放鬆心情。

爲了節約成本、增加面積,育人書院是建在城外的。

正值三月,草長鶯飛,擡眼望去白雪融盡的地面早已是一片綠色,陽光暖洋洋的灑下了,正應了那句“春光懶困倚微風”。

她們三個平日裡都是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大家閨秀,此時聞着那溼潤清新的空氣,心裡都覺得舒坦。周雅華難得出一趟門,她面上含笑,時不時拉着周清華問這問那。

“聽說還有特長班,主要教什麼啊?”

“育人學院也收女學生麼?”

如此這般,直把周清華這個甩手掌櫃問的張口結舌,只得攤開手老實說:“我也很久沒去看了,不太清楚。等會兒我們一起問袁煥吧?”

暫時擔任“育人書院院長”的袁煥正等在門口。他看上去瘦了許多,原本微豐的面頰凹了下去,一襲素色儒裳把他的人襯得更加憔悴蒼白。只是他的一雙眼睛依舊帶着明亮的神采,黑黝黝如同黑曜石。

“你怎麼還是這幅樣子?”下了馬車,周清華忍不住皺了皺眉頭,她忍不住有些沮喪,“我都特地讓書院的廚子專門給你做‘營養藥膳’了,你怎麼還是這幅風吹吹就倒的樣子?”

袁煥面上露出一絲笑容,他的聲音聽說去有些沙啞但還是帶了點細微的笑意,就像是毛線球滾在沙灘上:“只是最近忙了點。”他擡眼看了看跟着周清華伸手的兩個人,見都不是外人,這才輕聲說道,“我最近在寫一本戲本子,算是解解悶吧......”

周清華瞧着他那皮包骨的樣子和那幾乎可以看見青色血管的蒼白皮膚,氣不打一處來,恨不得捶他一頓,把他教訓到老實。偏偏這人現在比林妹妹還林妹妹,她只能解恨似的揉了揉手指,順口提議道:“行了,我們還是先進去吧。聽說最近有人捐了許多書,我們去瞧瞧?”

因爲圖書館還小,書籍這種東西在古代也比較珍貴,圖書館基本是七日留一日閉館整修。今日正好是圖書館不開放的日子,正適合去瞧瞧。

袁煥眼神微變,還是點了點頭:“正巧,謝公子也來了。他前些日子捐了一些書籍,今日正好得閒也來看。”

周清華聞言面色不變,心裡頭倒是怪有些不自在的——她已經許久沒見謝習風了,原本上次彈琴的時候想起他還覺得有些不好意思,現在真到了要見面的時候就忍不住有些近鄉情怯的感覺。

不過,周清華面上倒是很有點不動聲色的樣子,她轉頭看了看周雅華和李初晴,仿若不經意的問道:“要不我們順路去和人家說聲謝謝?”

周雅華一襲碧綠色紗裙,看上如同岸邊垂柳,弱柳扶風,嫵媚生姿。她此時正文靜的垂首立在一邊,聞言只是輕輕頷首:“我聽五姐姐的。”

李初晴倒是很有些興趣,眼珠子轉了轉,她拊掌笑道:“反正正好順路嘛。”她從來都是外貌協會成員,家中父親、兄長俱是容貌出衆之人又有個容若冰雪的未婚夫,對於號稱“天上仙童,謝家玉樹”的謝習風極感興趣。

袁煥在一旁看着三個形色各異的少女,眼中閃過一絲細微的笑意,那笑意就像是微風拂過湖面吹起的波紋,轉瞬即逝。

圖書館就建在書院大門對面。對此,周清華頗有點自己的歪理:“讀史使人明智,讀詩使人靈秀”,這句話每一個育人書院的人都要知道才行。圖書館是育人書院的重點建築,我特意給這中間留了這麼一大塊地就是給圖書館未來擴建的。說不準,育人書院的圖書館還會成爲未來的京城名勝呢,我要那些人一進門就可以瞧見。

誰出錢誰就是老大,再者袁煥本來就不太喜歡在這種細枝末節上面糾纏,大筆一揮就遂了周清華的願望,還很有心思的把周清華那句“讀史使人明智,讀詩使人靈秀”的話刻到了門上。

謝習風果然就在圖書館裡面,他身邊照例站着那個叫“阿一”的護衛。此時,他正垂眼認真瞧着一本拿在手上的書冊,聽到腳步聲便轉頭去看,微微怔了怔:“你怎麼來了?”

他的思緒還未完全從書冊裡出來,聲音聽上去有些愣愣的。

周清華有些不好意思,但還是竭力作出一副鎮定的樣子,仰着白皙的下顎說道:“我今天來書院看看,沒成想你也在這裡,就來打個招呼。”她說着說着就平靜了下來,很是自然的接着道,“聽說你捐了一些書籍,正好想要和你說聲謝謝呢。”

謝習風的臉色少見的有些冷淡,他合上手上的書冊,面上含着一絲禮貌的笑容:“反正是些不甚珍貴的手抄本,當不得你一謝。”他遲疑着停頓了一下,擡眼認真瞧了瞧周清華,眼中複雜之色一閃而過,“我過些日子就要出門遊學,這些東西放在家中也是無用。”

周清華還來不及說話,李初晴就忍不住打斷了兩人的對話,驚訝問道:“你要出門遊學?”她看着謝習風,眼中明顯是滿滿的詫異——雖然大越流行學子游學增長見識,如袁煥就是很好的例子,但是像謝習風這般的公府繼承人外出遊學卻是少有的。

周清華也有些吃驚,擡頭認真打量着謝習風的神情。

有光線從屋子邊上的紗窗透進來,像是金色的砂子灑在空氣裡,一段一段、一寸一寸,如同錦繡成灰,帶着一種柔軟而乾燥的溫暖。謝習風的眉眼處被染成淡淡的金色,他神色冰冷,這樣的矛盾使他看上去有一種奇異而綺麗的俊美。

謝習風就站在書架一邊,一隻手上拿着一本合上的書,一隻手垂着。他就那樣靜靜的看着周清華,也不知在想什麼,眼神明澈一如初見:“我自出生起便在京中虛耗光陰,文不成、武不就,只叫父母親長操心。長到如今這般歲數才忽覺時光匆匆。我是覺得與其如此,倒不如四處走走,看看這山河壯美,體會一下俗世熱鬧。”

周清華呆了呆,好久才低聲問道:“都說父母在不遠游,你這一走,謝國公他們怎麼辦?”

謝習風脣角輕挑,本就如若珠玉的容貌顯得更加端麗,他笑了笑:“又不是不回來。”他剋制住喉中的沙啞,緩緩解釋道,“家姐身子不好,我又格外不孝。我父親已準備在族中過繼嗣子,以承家業。”

他這微微一笑,便彷彿還是當初那個一笑間如冰雪消融的貴公子,叫人忽覺驚豔。

而被他話裡面的幾個連環炸彈炸的差不多灰頭土臉的周清華卻只能呆呆的立在原地,勉力維持着面上的冷靜。

謝習風不再理會周清華轉頭又和在場的其他幾個人說了幾句客氣話,然後才禮貌的告了辭。比起在場的其他人,袁煥面上雖然也帶着一點驚訝的神情但還是最沉得住氣的人,他客套了幾句,親自送謝習風出了門。

周清華站在原地想了許久,感覺自己的膽子真是養小了,她跺了跺腳,握着拳頭跑到外面走廊追上謝習風:“要是,要是你送我的琴壞了怎麼辦?”她憋了好久,只能憋出這麼一句話,面紅耳赤,言不達意,感覺掌心處都是燥熱的汗水。

謝習風彷彿看了她一眼又好像沒有,目光有些飄忽。他立在那裡沉默的彷彿一株夏日裡的樹木,無聲無息的,只有一片樹蔭是清涼的。忽然,他輕輕的笑了一聲,那笑聲乾燥而冷淡:“那就換架新琴吧。”

周清華呆愣愣的看着謝習風遠去,看着他那繡着暗金花紋的衣角在空中飄飛,忽然覺得心裡也有些難受——那種感覺,就好像是有些什麼東西,沒有開始就已經結束。那樣猝不及防的感覺,如同用錘子敲開心臟最柔軟的地方,幾乎讓人有要落淚的衝動。

謝公子作爲第一男配肯定不會就這樣收場的。

謝習風前半生都是一帆風順,你讓他就那樣因病等死,依他的驕傲是不可能的。加上謝晞雲的事情對他有了些觸動,他纔會做出這樣的打算。

感覺最近幾章都寫不得不太好,無法清楚表達意思,果然還是文筆廢...

下面廢話一下,王世貞自從爹被嚴嵩陷害死掉之後就把自己的後半生的大半精力奉獻給了罵嚴運動。此人乃是當時文學界的泰山北斗,和徐渭一北一南稱霸文壇,據說得他一讚就可以在文壇名聲大漲,他的《首輔傳》就是專罵嚴嵩的。還有那部著名的《鳳鳴記》雖然還有傳聞是他門生寫的,但反正嚴嵩是遺臭萬年了。袁煥個性估計比王世貞好那麼一點,他寫戲曲雖然有罵曲善水的念頭但是也有他說的“解悶”,他心思重需要點東西來開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