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倒V起風

“你是在怪我不曾逞一時之氣面君,把賬本交到皇上手中?”謝國公看着跟前飲酒的兒子,輕輕的嘆了口氣,眼中隱隱帶着一絲無奈和惆悵。

謝習風喝了口酒,勾脣笑了笑:“豈敢,父親您這是深謀遠慮,可惜我這做兒子的體會不到。”

“你這脾氣,這張嘴,真該好好教訓一回纔是。”謝國公用手拍了拍謝習風的腦袋,低聲罵了一句,然後才緩緩道:“說句實話,我其實是真有點怕了。當年舊事歷歷在目,我何德何能,敢逞一時之快?”

他看着容貌極似妻子的獨子,見他正值少年卻偏偏生了那樣的病,心中痠軟,口中卻是一貫的冷肅:“大越西邊是荒漠,西域小國林立如同一盤散沙不足爲患;南邊臨水,只有一二島中小國,不過是些烏合之衆;唯有北邊的西漠和東邊的湘國乃是大敵。其中湘國又爲東陸有名的強國,一度兵臨我大越境內,可現今東邊數十年也不曾生亂,你可知爲何?”

謝習風擡起頭去看謝國公,滿臉詫異。

謝國公卻負手背過身,像是在回憶着什麼似的,慢慢的道:“先皇時,大越國力衰微,湘國正當強盛。湘國的軍隊從東邊直入,幾乎就要打到了京城。大概是天不亡我大越,出了一個方從廷。他臨危受命,力挽狂瀾,生生是把湘國的軍隊趕出了大越,從此聞名天下。方從廷此人可算是天生的將帥之才,雖然稱不上是逢戰必勝,但在當時的戰場之上,湘國上下都是聞其名而喪膽,不敢妄動。有他一日,湘*隊就再沒有越過我東邊疆域。損及筋骨,甚至今日都還未緩和過來。”

謝國公也沒理會背後兒子灼熱詫異的目光,用一種沉靜的聲音接着道:“先皇大喜,感其功高又嘆其勇冠三軍之威儀,封他爲冠軍侯,蔭其族人,令他鎮守東地。之後,方從廷又聯姻東都豪門文家,從此,東地只知冠軍侯而不知有天子。”頓了頓,謝國公的聲音壓得很低很低,“偏偏方從廷膝下二子亦是將帥之才,東地兵強馬壯又有當地豪門支撐,方家聲威一時無二。先皇只得替還是太子的今上納方家獨女爲太子妃,陳家嫡女、王家嫡女都只能屈居側妃之位。”

謝國公低頭笑了一聲,看着疑惑不解的兒子:“你可是奇怪,爲何這些事你一直不曾聽聞?就連那位本該封后的方家女的事你也未有耳聞?”

謝習風放下酒杯,終於端正了臉色,垂首低聲道:“還請父親賜教。”

謝國公側頭去看窗外那一地的落葉,輕輕的嘆氣,雙鬢的白看上去更添幾分滄桑之色:“方家女容若牡丹、性情直率,與京中閨秀截然不同,當今自然是愛之如寶,夫妻之間可算恩愛情深。不久之後,當今登基,方家女爲後,很快便傳出皇后有孕的喜訊。因爲方家只此一女,冠軍侯全家亦是極爲歡喜便一齊上京賀喜。”

皇帝自然是喜歡方家女的,否則也不會冒着縱容方家勢大的危險封其爲後,讓其有孕。可是,這種寬容在看見了方家父子以及隨方家上京的方家軍時忽然變味了——他首先是一個皇帝,然後纔是一個丈夫。

他忽然發現,不知不覺方家已經成爲可以危險到自己的存在。他作爲一個皇帝的疑心在那一刻終於不可避免的爆發了。疑心生暗鬼,在他眼中,方家過去的種種行爲都成了居心叵測的行止,讓人防不勝防。原先期盼已久的嫡子也成了他擔憂害怕的源泉之一——若是皇后誕下嫡子,方家可會藉機另立幼主?

他整日整日的擔憂害怕,整日整夜的噩夢,幾乎不可避免的揣測着方家每一個舉動背後的含義。

然後,他終於動了殺心,皇家高高掛起的屠刀就那樣落了下來。

謝國公神色複雜的把結局說了出來:“先是上京的方家父子被暗殺,然後則是方家的族誅。就連文家,也被牽連,成年男丁都已處置,年少的也死在流放路上,只有一些女眷在辛者庫活了下來。”他遲疑了一下,“至於那位方皇后,她失了腹中的孩子、沒了孃家,雖然沒被廢,但到底性情剛烈,直接便在今上的面前自盡了。從此再也不敢有人提起她,只當王皇后爲當今的元后。”

從此,大越上下再也不知冠軍侯,再也不知方家。何其慘烈、何其殘酷?

謝國公撫着兒子還有些瘦弱的肩頭,如同老鷹展開翅膀撫摸幼鷹羽翼,很是憐愛。他語聲低低:“我和你說這些就是想讓你知道:何爲皇權。當今的仁弱人人皆知,可當他舉起屠刀的時候又何曾有半點的不忍之心?”他聲音漸漸轉重,一字一句的道,“爲人臣子,謹言慎行不可或忘。”

謝習風沉重的點點頭,隨即又問道:“那荊王的母妃恭妃......?”

謝國公低頭咳嗽了一聲,平平無奇的五官上帶着一絲意味深長的涵義,他看了眼謝習風:“恭妃乃是文家幼女,認真論起來可算是方皇后的表妹。血脈相連,容貌之上,自然是有所相似。”否則,皇后選了這麼多的宮女,何以只有恭妃產子封妃?

謝習風還要再問卻聽到門口又急促的腳步聲傳來。他轉過頭,正想斥責一番卻看見一身玄色衣裳的阿一快步推門入內,急急的道:“宮裡傳來消息,陛下昏倒病重,齊王怕是要逼宮了。”

書房裡面的父子臉色都是一沉。

謝國公首先反應過來:“這消息是宮裡哪邊傳來的?”世家關係根生地錯,他們在宮中也有不少暗衛,專門打探消息。

阿一面上帶着一絲按捺不住的急切:“是安樂公主派人傳出來的。她說皇上現下生死不知,錦衣衛那邊已經生變,後宮上下都已被控制在皇上的乾元宮。是她找了我們埋在宮裡的暗衛傳了消息出來,讓我們也好有個準備。”

來不及細思其中深意,外面院子裡也有聲音傳來:“老爺,外面有天使來宣旨請您入宮。”

謝國公站起身來,要出去接旨。謝習風卻忍不住拉住他的袖子:“爹......”

“放心吧,我就去聽聽那所謂的‘聖旨’講什麼......”謝國公笑了笑,“這種時候,齊王倒也不至於馬上就和我們這樣的人家撕破臉。”

謝國公想了想又道:“賀誠那邊倒是不怕。他是三朝元老,比狐狸還滑溜,估計能看出一二。”他從身上摸出一個令符遞給阿一,“你趕緊去王家把事情說清楚,讓他有所準備。齊王這般有恃無恐,禁衛軍那邊怕也已經有了打算。有王博濤在,禁衛軍才能安穩,我們纔有底氣。”

阿一應了一聲,行過禮後就立馬起步離開了。

接着,謝國公又從書桌的暗格裡面拿出幾塊牌子遞給謝習風:“你馬上去城外的三大營,禁衛軍要是靠不住就得要靠他們......”頓了頓,他又道,“先去五軍營,那邊的步統領算是我以前的下屬。三千營那邊交給我,等會兒我會去崔國公府上和他說清楚。神機營的華舟山並非言語能動,只要他此時不偏不倚便好。”

一口氣交代了這麼些事情,謝國公又轉開話題:“另外,把我們府上的家丁派一部分到東宮那邊,至少要儘量保住你姐姐的安全。”他想了想,又看了眼兒子,“對了,你不是喜歡周家的丫頭嗎?找個人也給周家捎個口信便是,周正聲是禮部侍郎,怕是也要被宣進宮的。”這種時候,齊王正需要禮部官員來給自己操辦冊封太子的儀式亦或者是登基大禮。

謝習風沒想到謝國公到了如今還有心情說這些話,只得冷着臉轉身就走:“路遠,我先走了。”

謝國公搖頭嘆氣:“真是孩子大了不由爹。”他語聲淡淡卻透着一絲惆悵——早在知道謝習風的病的時候,他也曾打算過早早替他納一房妻室繁衍子嗣。只是,他到底憐惜兒子,知道他心中苦痛又已有心上人,也就隨了他的意思。來日若真有什麼不測,過繼族中子弟便是了。這國公爵位雖然金光閃閃卻也沉重萬分。

此時,王博濤王國公正在進宮的路上。

副統領馬千里匆匆來報說是齊王逼宮,錦衣衛圍了整個乾元殿,皇帝和皇后都是死生不知。王博濤只得匆忙起身帶了禁衛軍入宮。沒想到剛剛進了宮門,還未來得及進乾元宮,就被馬千里藉着稟報密事引到了拐角。

當刀口刺進心口的時候,王博濤忽然覺得有些痛,痛的要說不出話來。他想,真是太粗心了,簡直是白活了這麼多歲,竟然就這樣被一個後輩暗算了!就算今日王家躲過此劫,國公府定然也是要讓皇后的胞弟來繼承的。那麼,他那還未長成、仍舊有些任性幼稚的幼子、還未婚配的愛女還有那相濡以沫的髮妻,她們又該如何是好?若是齊王當真成功了,那作爲皇后母家的王國公府......

他來不及細想,甚至來不及問一句,就那樣懷着滿腹的憂心倒了下去。

臨死前就聽到馬千里冷酷到了極點的聲音。

“王家謀反,已誅首惡。請諸位同仁與我一同入宮,拱衛聖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