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清華呆立了一會兒,望着那少年遠去的背影,只得悄悄地像是做賊一樣撿起東西往自己的院子裡跑。
因爲適才陪着周涵華去見太子時把幾個丫鬟都叫回去了,所以一進院子就看見碧珠倚在抄手走廊上看書,拂綠則帶着幾個小丫鬟說話。廊下的薔薇將開未開,只有幾個小苞,倒是有些綠茵茵的樣子了。
“小姐怎麼怎麼快就回來了?”拂綠眼尖瞧見了周清華,急忙站了起來,“趕忙迎上去,瞧您一身汗,可是跑了一路?”
周清華臉上微紅,卻依舊作出一副滿不在意的樣子:“只是走得急了點。”
碧珠也跟在後面走了過來,小心地用淺藍色邊角繡玉蘭的汗巾子替周清華額頭拭汗:“果然有些汗,小姐還是進屋子歇一歇,我給小姐泡壺涼茶。”
周清華點點頭,小步便進了屋子,又吩咐拂綠給自己拿本書來。一個人坐在屋子裡一邊喝茶一邊看書,因爲拂綠給她拿的是一本雜記,頗有些吸引人的小趣事,她起了興趣不知不覺便看到了傍晚時分。
周涵華恰好送走了太子來找妹妹,見她有些反常地回了自己的院子便笑着來關心一下妹妹:“怎麼一個人坐在這裡看書?”
周清華擱下書卷仰頭去看周涵華,懶洋洋的接口道:“我這不是在等姐姐你嗎?”頓了頓,又湊上去小聲問道,“太子走了?”
“他要再不走宮裡便要來人了。”周涵華揉了揉身側的妹妹,語氣柔和。
周清華捂着嘴笑道:“太子長得也很好看,我瞧着太子和姐姐你站在一起,真是郎才女貌。”
周涵華聞言卻嘆了口氣:“小孩子家家,知道什麼?”那神色,隱隱透出一絲複雜。
周清華覺得有些奇怪,便問道:“姐姐不高興?是因爲不喜歡太子嗎?”
“哪裡輪得到我說喜歡還是不喜歡?”周涵華一雙眼睛對着周清華的眼睛,認真道,“今上性情優柔仁儒,因而更加偏愛性情果決的人,陳貴妃如是,齊王亦如是。可偏偏太子脾性極肖今上,早先還好,今上大事上素來難下決斷,可如今年紀越大更加喜愛性情用事。我實在是怕太子儲位不穩,殃及你我這般的池魚。”
周清華也從她的語氣裡聽出了一點危險,過了一會兒低聲道:“所以說,姐姐還是不喜歡太子吧?若是喜歡,自然是生死隨之。”
周涵華搖搖頭:“哪裡來的那麼多生死隨之?”說到這裡,她也覺得和自家十歲不到的妹妹說這個實在有些早了,便摸摸對方的頭笑道:“你的腦子怎麼儘想些不着調的東西?”
周清華也覺得自己這種浪漫主義愛情觀念有些跟不上古代思想,忽然想起午間遇見的少年便賊兮兮的拉着周涵華,用一種地下黨交接時的神態把東西給了她:“我逛園子的時候碰到個人,讓我把這個交給你。”
周涵華見她這般做賊的樣子,忍住笑接過簪子,左右搖晃了一下:“那人沒說自己的身份?”
周清華搖搖頭,去拉周涵華的袖子:“他說是來報救命之恩的。”想了想,她眼睛又亮了亮,“對了,他長得非常好看。”
周涵華戳了戳她的額頭,恨鐵不成鋼:“你長着一雙眼睛就只看臉的嗎?”
周清華很是傲嬌的仰起頭不理她,過了一會兒又忍不住開口問道:“姐姐知道是誰了?”
周涵華的指尖在簪子上方鑲嵌着的紅寶石上掠過,白皙的肌膚在紅寶石那璀璨的光芒下顯得如同枙子嬌嫩的瓣,她似乎若有所思的樣子:“大約是知道了。”
周清華傻哈哈地問道:“是誰啊?”
周涵華用簪子敲了敲她的頭:“今天的字練了嗎?”她悠悠然地起身,順手撫了撫自己本就平整的袖子,姿態如同行雲流水一般的優雅從容,“不打擾你練字了,我得去祖母那看看了。”
周清華極不樂意卻也沒法子,只能無奈地起了身,往書房走去。
說來也巧,皇帝此時正在陳貴妃的宜蘭宮,正說着周涵華的及笄禮的事。
陳貴妃年紀比皇后更輕些,穿着華麗,也很會打扮,一張臉幾可稱得上是豔色傾城。且她慣會說話哄人,打疊起精神侍候皇帝時更是十分的討人喜歡,哪怕是宮中人才無數、美人如雲亦是沒人能真正奪得了她的寵。只見她白皙纖長的手指剝了顆葡萄喂到皇帝嘴邊,很有技術的給太子上眼藥:“聽說太子今日告了假,妾還以爲有什麼大事呢,沒想到卻是悄悄去了周家那邊了。”她掩脣一笑,嫵媚動人,“到底是一起長大的,就是感情好。”
皇帝吃了口葡萄,消瘦蒼白的臉上浮出一絲懶散的笑容:“時間過得就是快,涵華那丫頭都及笄了。”皇帝亦是看着周涵華長大的,多少有幾分感情。
陳貴妃見皇帝沒注意到自己話裡的重點,索性便轉開話題道:“也是呢,就是安樂都快到了要找夫君的年紀了。”
安樂公主乃是皇帝的長女,方淑妃所出,不僅容貌極肖皇帝更是顧盼神飛、文采精華極討皇帝歡心,乃是皇帝的掌上明珠,便是昌平公主這位嫡公主都比不上她的聖寵。皇帝聽到這裡,面上的懶散總算散了一些:“啊,你不說朕都忘了,安樂也要十二了,該認真挑一挑人家了。”
“可不是嘛。”陳貴妃推了推皇帝的手,笑道,“安樂那孩子怪懂事的,陛下可不能虧待了她。”
“很是,很是。”皇帝連連點頭,拍着陳貴妃的手道,“還是愛妃你有心。”
“唉,到底要叫妾一聲‘母妃’呢,妾自然是把人放在心上的。”悄悄給皇后上了眼藥,陳貴妃擡手扶了扶金步搖,上頭的珠翠順着她的力道晃了晃,一張臉千嬌百媚惹人憐愛,“妾在宮裡也沒見過幾人,自然是比不上陛下你的眼力的。不過,妾瞧着謝家那孩子還不錯,且謝家家風好,適合安樂。”
“這,謝習風比安樂還小兩歲呢。”皇帝被說得一愣。
陳貴妃眉間不易察覺的掠過一絲冷笑:皇后不就是想着先娶周家女兒交好文官,再把昌平嫁給謝家交好武官,這世上的好事哪裡都能給她佔了?她雖然沒有女兒,可不是還有個安樂公主還沒嫁出去嗎?
因爲是給皇后添堵,給太子添堵,陳貴妃一張嘴簡直能把死的說成活的:“瞧陛下說得,這有什麼大不了的。古話說,‘女大三,抱金磚’。謝家孩子的人才陛下你也是親口讚了的,再說,那孩子長得那樣,妾看安樂上次見了他一面就忍不住臉紅呢。”
皇帝性格優柔,被陳貴妃這樣一說果然聽了一些進去:“謝家家風,倒是不錯的。就是謝習風年紀小了些,不過各方面比起來也是難得了,可以考慮一下。”他說到這,又道,“這事,還是要問安樂一聲呢。”
陳貴妃看着指尖那染上的一抹紫色,笑了笑,慢慢應道:“到底還是陛下考慮的周全,這事是得安樂自個來說。”安樂那丫頭,早就被她說通了,謝家小子年紀雖小了點,條件卻是極好的,若不是她沒女兒哪裡輪得到她?安樂又不是個傻子怎麼會把好事推出去?
一場及笄禮,宮內宮外都有忙的人,可最忙的大約要是小李氏。她第一次正經主持這樣的大事,縱是周老夫人已經打好了底子也依舊有些吃不消——從這點來說庶女在這方面的教育的確是不如嫡女。然而,小李氏卻是個不認輸的,咬着牙撐了下去,等在周老夫人的院子裡送走了最後走的成王妃,她纔有些疲累地扶着白媽媽的手回了自己的院子。
“老爺呢?”小李氏坐在鏡子前頭,看着小丫鬟輕手輕腳的替她卸首飾,面上神色淡淡的問道。
白媽媽打量着她有些蒼白的容,輕聲道:“老爺說您也累了一天,他去孟姨娘那歇一晚好了。”
小李氏看着鏡子裡面自己那張被烏髮映襯地更加蒼白卻依舊雋美的臉,冷笑了一下:“知道了。”她本以爲在家做個低眉順眼的庶女已經夠難了,出嫁做了人家的夫人卻是更難。
恰好有個小丫鬟端了配好的藥茶來,小心翼翼的問道:“夫人,還要喝嗎?”這可是特意配好的“生子秘方”啊。
小李氏用手指揉了揉額角,似乎有些倦了:“端下去吧,今天不喝了。”
“哎呦,我的夫人,這個這麼能賭氣?”白媽媽站在一邊連忙勸道,“嘉行居那邊那樣囂張,還不是因爲肚子爭氣,您可不能爲了這個就停了藥。”
小李氏溫婉的五官燈光之下隱隱透出一種冷淡的色澤,她皺了皺眉:“今天胸口悶,喝不下去......”頓了頓,她又懶懶道,“心急吃不了熱豆腐。”
白媽媽還要再勸,卻看見小李氏微微垂眼拾起梳妝桌上的一對翡翠耳環,看着那手上一抹綠色慢悠悠的吩咐道:“我上次不是整理出了幾套頭面嗎?把大的給大小姐送過去,小給五小姐送去。”
“那其他幾位小姐呢?”伺候在一邊的瓊枝小心翼翼地問道。周正聲素來便對幾個庶女極好,若是知道自己夫人送東西只送兩位嫡女,怕是會心裡不喜。
小李氏卻笑了笑:“你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了。”左右不過是幾套頭面,丟出去試試路也是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