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病了

似乎對這個男人今晚的詭異行徑已經適應了,裴容卿竟然沒有覺得驚訝,稍稍一頓後,她嫵媚一笑,看向這個雲淡風輕的男人,聲音纏綿:“皇上當真?”

“今日是皇后的生辰,朕自然要不能冷落了皇后。”他含笑道,看的底下衆人一陣心驚膽戰。

皇上居然笑了!居然笑了!居然對皇后笑了!興許有皇后在,要不了多久皇上就不會在惦記着先皇后了!想到這一層,忠心的老臣便激動起來,劉大人端着杯子一臉喜色:“臣祝皇上和皇后百年好合!早日爲我大元誕下太子!”

裴容卿不自覺的抖了抖,元懷瑾依然一臉淡定:“劉大人有心了,朕這就把皇后帶回去了。”說罷站起來挽住裴容卿的手,臨走之前他輕飄飄的對邵梓孺道,“辛苦邵大人待宴會結束後送這位愛卿出宮了。”

邵梓孺握着杯子的手緊了緊,頷首道:“臣遵旨。”

裴容卿無奈的任由身邊的男人牽着她走出大殿,只是身後一直有一道灼熱的視線,讓她渾身緊繃,一直到走出殿外她才悄悄鬆了一口氣。

“皇后似乎很在意邵大人的想法。”他忽然頓住,看着她微微一笑。

裴容卿不動聲色道:“皇上,您想的太多了,臣妾只是覺得您在那麼多大臣的面前調侃臣妾,實在讓臣妾很難爲情。”

他低低的笑:“調侃?皇后認爲朕在調侃你?”

“皇上,”她掙開他的手,鄭重道,“臣妾的態度一直很明確,希望皇上不要爲難臣妾。”

“爲什麼?因爲邵梓孺?”他聲音平淡,卻隱含着壓迫感。

看來這個男人對於被戴綠帽子一事還是很在意的,裴容卿無聲的笑了:“皇上,臣妾不喜歡殘缺的感情,如果陛下不能完全忘記先皇后,臣妾就永遠無法接受陛下。”

嗯,這真是個好藉口。

他深深的看了她一眼:“這麼說,皇后只是無法接受朕心中另有他人,而不是因爲不肯接受朕?”

有什麼區別嗎?裴容卿眯起眼睛很想這麼問,可是看元懷瑾幽暗的眼神,她乾脆點了點頭:“真抱歉,皇上,臣妾又要讓您失望了。”

“似乎是朕一直在讓你失望。”他勾起脣角,深深的看了她一眼,“只是今日皇后已在衆位大臣面前答應了朕,如果現在朕回到挽月齋,他們會怎麼看皇后?”

裴容卿微微一笑:“今日是臣妾的小日子,臣妾方纔高興的混忘了,現在纔想起來,因此無法侍奉陛下,陛下一查彤史便知。”

“看來今日朕無論如何也無法得償所願了。”他似乎十分遺憾,十分自然的握住她的手,“罷了,朕將皇后送回未央宮吧。”

裴容卿原本平靜的表情有點繃不住了,她看了眼兩人交握的手,半晌說不出話來。

他的手和他的人一樣,溫涼,沒有多少溫度,和他走在一起,彷彿只是一對平常的夫妻晚飯後出來散步,時光靜謐而漫長,從前韓岑也曾經無數次向她提議過,可是每當她下班回來,都因爲太累而作罷。

如果她當初對韓岑多幾分關心,也許兩人就可以像一般的夫妻那樣白頭到老,可是,一切都已經發生,她大概永遠都沒有機會挽回了。更甚者,其實再給她一次機會,她也未必能做到,因爲不愛就是不愛,她的生活中總有更重要的東西佔據了自己的時間。

回未央宮的路似乎怎麼也走不到盡頭,她忍不住看了眼身邊安靜的男人,無聲的嘆氣。

從大婚那日起的爭鋒相對,到後來爲了先皇后和他數次起爭執,再到現在的平靜相對,裴容卿忽然有一種恍如隔世的感覺,她不知道他的忽然轉變是因爲心生愧疚,還是因爲被她所吸引,可無論是哪一種都與她無關了。

她再次看了眼兩人扣在一起的雙手,微微勾起了脣角,更親密的關係都說明不了什麼,更何況只是牽手呢?

**

第二日晨起,含煙將早飯擺在了花園裡。

在後花園裡吃早飯大約也別有一種意趣,因此她頷首允准,只是沒想到她卻在花園裡看到了邵梓孺。

一身淺藍色長袍的他看起來比平時多了幾分沉穩,側臉的線條很是纖細美麗,但並不顯得女氣,眉目如畫,彷彿是用極淡的筆輕輕勾勒,而他身後所有的風景都成了他的陪襯。

裴容卿看了身邊頭低的狠狠的含煙一眼,並不曾開口,而是平靜坐在早已備好的桌子上,待含煙殷勤的爲她布好菜後,頭也不擡的說:“邵大人,雖然本宮承認你站在那裡很是賞心悅目,但是你不會打算讓本宮一直看着你的背影進食吧?”

他轉身安靜的走到她面前,不等她吩咐便坐了下來,拿起另一雙筷子,自顧自開始吃,裴容卿蹙眉:“你的膽子真是越來越大了,嗯?也越來越不把本宮放在眼裡了。”

“臣只怪自己膽子還不夠大。”他微微一笑,神色有些寂寂,“臣昨日才明白一件事,臣的力量實在太弱小了。”

“有本宮爲你撐腰,誰敢爲難你邵大人?”裴容卿漫不經心道。

“如果是陛下呢?如果陛下要辦臣,只怕娘娘也攔不住吧。”他一臉悵然。

“你是本宮的人,本宮自然會護着你。”裴容卿擡了擡眼,“如果你要這樣說,除非你登上天下至尊的位子,否則永遠有人會讓你覺得你的力量還太弱小。”

“娘娘想嗎?”他極爲平靜的問出這個問題,眸光中似乎有什麼東西即將破土而出。

裴容卿忽然想起她第一次見這個男人時,他對自己說的話,那個時候自己似乎是答應他了。

“本宮自認爲沒有那個能力。”她微微一笑,“有些東西雖然很誘人,但未必是你我能夠承受的起的。”

他沉默了許久,忽然一改之前深沉悵惘的模樣,哈哈一笑:“娘娘,臣剛纔的表現怎麼樣?是不是把娘娘給唬住了?”

裴容卿眯起了眼睛,伸手招來含煙:“今日邵大人興許是魔怔了,賜他一碗糙米湯吧!”

他“哎呀”叫了一聲:“娘娘,臣難得跟您談一談人生談一談理想,您怎麼這樣對臣?”

裴容卿不說話,揚一揚臉示意含煙端給他,含煙對邵梓孺抱歉一笑,將碗遞給他:“邵大人,您就喝吧,其實這個糙米湯……味道還可以……”她不太有底氣的說。

他深吸一口氣,怨念的看了裴容卿一眼,端起來開始往嘴裡灌,裴容卿好笑的看着他扭曲的臉,心卻不由自主的沉了下去。

邵梓孺,我可能要讓你失望了。

**

沒有了沈隨一黨的早朝變得無趣很多,少了不同意見,少了一個調侃的對象,每當裴容卿坐在珠簾後百無聊賴的時候就開始懷念讓沈隨吃癟的日子。

伴隨着沈隨的隱退,則是裴昭一黨的日漸壯大,雖然裴容卿提拔起來的人漸漸有了和裴昭分庭抗禮的氣勢,但畢竟根基太淺,一時半會還不能和裴昭對抗。

裴容卿不由的有些心急,她本來打算在臨走之前讓邵梓孺和裴昭形成兩股可以制衡的勢力,這樣即使她不在了,朝政一時半會還不會亂,只是照這樣下去,自己什麼時候才能功成身退?如果不是爲了邵梓孺今後的路能走的順暢一些,她早就甩手不幹了。

焦慮加上多日的辛勞,這一天早上她起牀的時候,竟然覺得自己頭重腳輕,整個世界都在旋轉,勉強清醒的意識告訴她,她可能生病了。

含煙見她站不穩路,忙上前扶住她,手一觸及她裸露的手臂,含煙就尖叫起來:“娘娘,您的身體怎麼那麼燙?”

正在外面準備早膳的斂翠聽見她的喊聲,忙走了進來,摸了摸裴容卿的額頭,驚叫:“娘娘發燒了!”

“別吵……”裴容卿被這兩個丫頭的咋咋呼呼弄的頭更加疼了。

含煙忙住嘴:“娘娘,快躺下休息,奴婢馬上就去喊太醫!”一陣嘈雜的腳步聲後,裴容卿終於覺得世界清靜了。

頭很痛,胸很悶,總之很難受,人生病的時候就會變得很脆弱,而對裴容卿來說,一旦生病,就像變了一個人似的,比最挑剔任性的小孩子還難纏,整個人脆弱的碰都碰不得,大約也只有韓岑全部領教過她這副脾氣,難爲他每次都將她伺候的跟女王似的。

她憋屈的想,如今自己也算是真正意義上的女王了,怎麼身邊一個人都沒有?正腹誹着,一個宮女小心的扶起她,輕聲哄道:“娘娘,喝點熱水。”

裴容卿一把揮開她的手,聲音帶着哭腔:“走開,我不要喝水!”

那小宮女很少貼身伺候她,見狀嚇的臉色慘白,哆嗦道:“那娘娘要喝什麼?”

她嗯嗯了幾聲,有氣無力的吐出幾個詞:“我要喝羅宋湯。”

“羅……什麼湯?”那小宮女呆住了,這種湯她從來沒聽說過啊,要怎麼做?

“就是羅宋湯,裡面有好多好多東西。”她舔了舔嘴脣,“快呀,快去做!”

“是,是,奴婢這就去!”小宮女哪裡敢再問,忙走出寢殿直奔小廚房,而這個時候含煙領着太醫進來。

在含煙殺人般的眼光下,太醫戰戰兢兢的爲裴容卿把了脈,顫抖的說:“娘娘最近大約思慮過多,心火有些旺盛,再加上最近天氣忽冷忽熱,這才病了,但是無大礙,老臣這就給娘娘開藥!”

聞言含煙鬆了口氣,斂翠忙跟着太醫出去抓藥,含煙則留在殿裡照顧裴容卿,睡夢中裴容卿隱約覺得似乎有人脫了自己的衣服,拿了一條溼毛巾爲自己擦拭身體,熱熱的很是舒服,她推了推那個人,嘟囔道:“韓岑,不許趁機佔我便宜。”

含煙呆住了,後來想也許是娘娘病糊塗了胡言亂語,於是繼續手上的動作,接着小心的喂她喝水,裴容卿舔了一口,扭頭道:“不要,我要喝羅宋湯!”

含煙又是一呆,和斂翠面面相覷,只好柔聲哄道:“娘娘,喝完水奴婢就給您做湯,好不好?”

她嚶嚀一聲,最終還是聽話的張開嘴,喝了幾口水。然後將臉埋在軟枕中,一直髮出嗚嗚的聲音,看的含煙心疼的不得了卻無計可施。

“斂翠,這可怎麼辦?娘娘現在這個樣子……”

斂翠想了想說:“不如讓邵大人進宮吧!”

“對,快!請邵大人進宮!”

過了好久,裴容卿才露出一張紅撲撲的臉,嘟囔道:“羅宋湯好了嗎?”

含煙一呆,接着賠笑道:“娘娘,藥煎好了,咱們先喝藥再喝湯好不好?”

“不要!不要!你騙我!”她開始像小孩子一樣打滾,看的宮人目瞪口呆,含煙哭笑不得,只好吩咐人端來熱熱的雞湯,誘哄道:“娘娘,湯來了。”

她聽話的喝了一口,皺起眉說:“不對。”

含煙心頭一跳,只好苦着臉哄道:“娘娘,這個就是羅宋湯,只是娘娘病了,味道嘗不出來了。”

她疑惑,似乎想努力睜開眼睛驗證她的話,可惜眼皮很重,最終失敗,只好默認了這個說法,乖乖的喝下一碗湯,可是說什麼也不肯喝藥。

含煙和斂翠正在面面相覷無計可施的時候,一道挺拔的身影出現在寢殿門口。

“交給我吧。”

好燙,好燙,快燙死了!裴容卿覺得自己身處在一個巨大的火爐裡,被炙烤着,就快要爆炸了!直到一雙冰冷的手覆上自己的臉。

呼,她舒服的嘆了一口氣,抓住這隻手,含糊道:“嗯,就是這樣,韓岑,別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