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個後花園被全副甲冑手握長槍的禁軍圍住,蓮花翁主一行人走了過去,自然被立在後花園門口的禁軍給攔住了。
禁軍統領葉春恆很快就過來了。
他認識蓮花翁主,當即拱手行了個禮,道:“王良媛,陛下和皇后娘娘正在後花園......”
蓮花翁主聞言,笑容溫軟:“是麼?是我來得不巧了!”
她屈了屈膝,正要帶着煥貞、金莉和銀莉離開,卻看到花園門內傳來一陣急促的腳步聲,一個小太監氣吁吁跑了過來:“葉統領,皇后娘娘在玉蓮臺上瞧見了,命咱家傳太子府王良媛侍宴!”
葉春恆答應了一聲,向蓮花翁主拱了拱手,道:“王良媛,請!”
蓮花翁主有些緊張,深吸一口氣,燦然一笑,昂首帶着三位丫鬟進了後花園。
見煥貞手裡還端着那碟小巧精緻的五色水團,金莉有些奇怪,正要開口,卻被銀莉拉住了。
銀莉微不可見地搖了搖頭。
她是李寒星的乾姐姐,知道更多東西。
金莉便不吭聲了。
後花園竹林臨水建有一座高高的白玉蓮臺,蓮臺一邊是翠綠無邊的竹林,一邊是碧波盪漾的湖面,很是涼爽。
永泰帝、姜皇后、林佳和玉梔正在蓮臺上飲宴,旁邊的紫檀木竹葉紋涼牀上鋪着細竹絲涼蓆,阿蔭和汀蘭正坐在上面玩。
距離水榭不遠的湖中另有一座白玉高臺,與白玉蓮臺遙遙相望,大周最頂尖的琴師和歌女在旁彈奏歌唱,而教坊女樂正在高臺上隨樂起舞,舞姿曼妙。
蓮花翁主隨着守在外面的李瑞進入水榭,恭謹地屈膝行禮。
煥貞、金莉和銀莉自然跟着她行禮。
永泰帝正和左手邊的林佳說話,看都沒看這位王良媛一眼。
倒是玉梔見蓮花翁主過來,含笑看了過去。
姜皇后含笑吩咐道:“王良媛,來本宮這裡坐下吧!”
蓮花翁主答了聲“是”,向姜皇后那邊走去,在姜皇后右手邊的寶椅上坐了下來。
煥貞端着那碟五色水團,正要屈膝行禮後退下,卻被姜皇后看見了。
姜皇后擡了擡手,溫聲道:“王良媛,你的丫鬟手裡端的是什麼?瞧着還挺可愛的,像是五色水團!”
煥貞原本要退下,聞言忙停在了那裡,低着頭不敢說話,長裙內雙腿直打顫,手中的盤子也微微抖着。
蓮花翁主笑吟吟道:“啓稟皇后娘娘,正是我們太子府特製的五色水團!”
玉梔含笑聽着姜皇后和王良媛的一唱一和,大腦飛速轉動,想看看這兩位葫蘆裡到底賣的是什麼藥。
林佳挨着玉梔,感受到了玉梔的緊張情緒,注意力立刻轉移,隨着玉梔的視線看了過去。
永泰帝見狀,不禁有些好奇,也笑吟吟看了過去。
姜皇后聞言笑了:“不是明日纔是端午節麼?你們太子府怎麼今日就開始吃五色水團了?”
不遠處白玉高臺上正在唱“......獨炷爐香薰衣潤,對瀟瀟、翠竹都忘暑.......”,曲調舒緩,歌聲悠遠,帶着夏季閒適的韻味。
蓮花翁主心中卻緊張到了極點,心臟怦怦直跳,藏在衣袖內的雙手手心全是汗,溼漉漉的,恨不能在衣服上蹭一蹭。
她心中緊張,面上卻愈發的從容,妝容精緻的臉上現出一抹笑意:“啓稟皇后娘娘,我們太子府由白良娣主中饋,白良娣慮事周全,早就命管家準備好了端午節的各項節物。”
玉梔這時候已經明白了,這些五色水團怕是有問題,若是出了什麼事,將來都可以往她身上推。
她緩緩挺直了背脊,預備開口說話。
林佳的嘴角掛着一絲笑意,把手放在了玉梔的背脊上,輕輕撫了撫。
玉梔感受到了林佳的撫慰,頓時沒那麼緊張了,眼波流轉,瞟了林佳一眼,這纔開口道:“皇后娘娘,太子府人多事雜,妾身只是暫時管着,有什麼顧不到的,皇后娘娘大人不記小人過,可別和妾身計較!”
這時候曲子變得悽婉纏綿,女樂的歌聲也帶着幾絲輕愁:“......新愁不障西山雨。問樓頭、登臨倦客,有誰懷古。回首獨醒人何在,空把清尊酹與......”
永泰帝聽着曲子,笑吟吟看向玉梔,修長的手指撥了撥手中的碧玉酒盞,滿臉看好戲的神情。
他真是不喜歡白良娣,林佳實在是太寵愛她了,好男兒志在天下,一個女人而已,不須掛礙。
就像曲詞裡面唱的,即使白玉梔歿了,林佳也只是“回首獨醒人何在,空把清尊酹與”,遲早會醒悟的,不過一杯酒祭奠而已,早晚會忘記的。
姜皇后似乎沒聽到玉梔的話,眼中含笑看向蓮花翁主:“這五色水團看着晶瑩可愛,本宮也有些想嚐嚐呢!”
她招手道:“把這盤五色水團拿過來吧!”
姜皇后身後站立了兩個女官,其中一個是清明,另一個是立春。
清明走了過去,從煥貞手裡接過那盤五色水團,奉給了姜皇后。
姜皇后嫣然一笑,伸出雪白細嫩的手指。
立春奉上一對烏木筷子,放在了姜皇后的手上。
玉梔見姜皇后果真要去夾盤子裡的五色水團,心道:姜蓁那麼自私,怎麼可能用自己去試?怕是還有後招!
她雙目盈盈看着姜皇后,等着姜皇后的下一步——若是姜皇后敢用腹中胎兒來陷害她,玉梔還真是佩服姜皇后,就看她舍不捨得了。
見姜皇后居然真的要吃這來歷不明的五色水團,永泰帝有些驚訝看了過去。
林佳的手依舊放在玉梔背上,輕輕撫了撫,示意玉梔不用急。
姜皇后夾起一個淺綠色的水團,正要放到嘴邊,卻被清明攔住了。
清明柔聲道:“皇后娘娘,先讓奴婢嚐嚐吧!”
姜皇后趁勢放下了烏木筷子,口中卻道:“這是太子府的白良娣命人制作的,怎麼可能有問題?真是多慮了!”
清明不說話,拿起一個就咬了一口,嚼了嚼嚥了下去。
皇后娘娘說了,即使全吃了,也不過拉幾次肚子而已,清明纔不怕呢!
李瑞走到涼牀邊,一邊一個抱着阿蔭和汀蘭,悄悄讓李寒星帶着他們離開了。
玉梔見清明嚥下去了,含笑起身,屈膝行了個禮,這才從容道:“啓稟皇后娘娘,妾身確吩咐府裡準備了不少端午節物,只是王良媛帶來的這碟子五色水團,不知道經歷了多少人的手,妾身可不敢保證沒有問題!”
姜蓁沒想到玉梔居然這麼大膽,敢當着永泰帝的面駁斥自己,當即冷笑一聲,道:“白良娣推卸責任倒是快得很!”
王良媛沒想到事情往這個方向發展,姜皇后和她說的是藉此陷害平城公主,挑撥遼國和大周的同盟,如今怎麼變成了白玉梔和姜皇后的對峙?
她越想越怕,身子顫抖起來。
林佳的手從玉梔背上鬆開,俊臉肅穆,聲音清朗篤定:“是我讓白良娣管我府裡的家務,出了事,自然該我來負責。”
清明吃下了那口水團子,才發現事情的發展有些不對了,起初準備好的臺詞似乎不能用了,她忍着胃腸的抽搐痙攣,一雙眼睛求救地看向姜皇后。
姜皇后見清明瞬間面如死灰,一雙眼睛含淚看着自己,頓時慌亂起來:“快來人!快來救清明!”
她給蓮花翁主的毒藥沒這麼毒啊!
見清明臉色都便成死灰色了,永泰帝臉上的笑容這才消失了,鳳眼微眯看着倒在了地氈上的清明。
清明在姜皇后腳下蜷縮成一團,想要說話,可是喉嚨已經發不出聲音了,最後顫抖着伸出手握住了姜皇后的裙裾,整個人抽搐了一下,當下就七竅出血斷了氣。
姜皇后呆呆看着清明,眼睛裡溢滿眼淚,渾身顫抖。
那邊歌臺上沒人叫停,女樂還在唱着端午節曲子:“......勝負既分,些個悲歡,過眼盡歸休歇。到頭都是強陽氣,初不悟、本無生滅......”
歌聲婉轉悠揚,卻無人欣賞。
林佳伸手握住了玉梔的手,鳳眼眯了眯。
玉梔當即會意,馬上指着王良媛:“你......你居然膽敢毒皇后娘娘!”
蓮花翁主這會兒也慌張起來,急急向皇后解釋:“皇后娘娘,我......我沒有!我沒有!”
我真的沒有換藥啊!我讓丫鬟加進去的真是就是巴豆粉啊!
林佳俊臉冷峻:“沒有什麼?沒有換藥麼?”
蓮花翁主聽了,知道林佳全都知道了,臉色蒼白,一動不動站在那裡,大腦一片空白。
姜皇后眼神如刀看向蓮花翁主:“你居然敢......敢......”
她上前一步,逼向蓮花翁主。
蓮花翁主滿眼恐懼,步步後退。
永泰帝、林佳和玉梔都靜靜看着姜皇后和蓮花翁主。
如今此事勢必要有人出來承擔責任,要麼是姜皇后,要麼是蓮花翁主,要麼是玉梔,要麼是平城公主。
林佳鳳眼中閃過一絲冰冷之意。
姜皇后是姜氏嫡女,姜氏對永泰帝還有用,而且她還懷着身孕,因此她不能死。
平城公主代表着遼國,如今大周與遼國結爲聯盟,共同對付西夏,平城公主也不能出事。
而林佳是絕對不會允許他的玉梔有什麼不妥。
因此死的人只能是蓮花翁主。
她爲虎作倀的時候,應該會想到這個結局。
蓮花翁主被恐懼攫住了,一步步往後退,口中試圖解釋:“皇后娘娘,不是我!不是我!”
她的身後便是漢白玉欄杆了,蓮花翁主退無可退。
這時候旁邊的一個小太監忽然推了她一下。
蓮花身子後仰,尖叫着向下墜去。
隨着“嘭”的一聲巨響,尖叫聲戛然而止。
姜皇后滿臉是淚,一下子跌坐在了地氈上,捂住了自己的肚子,發出了一聲呻吟。
沒人知道,清明對她有多重要,沒人知道......
原來約定好的是普通的巴豆粉啊......
地上鋪着精美的淺綠地氈,立春去扶姜皇后,卻發現姜皇后身下全是血,地氈已經被血浸透了,變成了一種奇怪的黑紅色。
她當即捂着嘴哽咽了一聲:“血!血!”
劉先生正在飲酒,被兩個太監攙着飛奔而來。
給姜皇后看罷脈息,他搖了搖頭,起身拱手行禮:“啓稟陛下,皇后娘娘這一胎原本便有些不穩,如今已經......落了。”
姜皇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整個人委頓在了那裡。
玉梔看着面色蒼白眼神絕望的姜皇后,心中滿是快意,雙手緊握成拳——若不是她和林佳早作準備,現如今落了胎的就是她!
林佳伸手握住了玉梔的手,輕輕搖了搖,然後鬆開了玉梔的手,看向永泰帝:“父皇,您不如先去外書房陪着阿蔭,這裡交給兒臣來處理!”
永泰帝瞬間似乎老了好幾歲,他點了點頭,扶着楊文的手慢慢離開了。
姜皇后醒來,發現自己回到了福寧殿。
她的喉嚨裡木木的,似乎被堵住了一般,想要叫人,卻發不出聲音。
她伸手去摸肚子,發現肚子已經癟了下去,肚皮鬆鬆垮垮,彷彿在嘲笑她的失敗。
一滴淚珠從姜皇后眼角滑了下來。
皇嗣沒了。
清明也沒了。
都是林佳和白玉梔害的。
她閉上眼睛,恨意充溢在胸臆之中。
從此以後,她要靠着恨意活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