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場秋雨一場寒。沈清伊盈盈獨立於朱漆雕花的廊下,手持着素齋的賬本,一頁頁翻看着,那上面不止記載了每日進出銀錢,最重要的是記錄了何人何時與何人一起去素齋量體裁衣。基本上京城中的高門侯府全部光顧了沈清伊的店鋪,當然她們是不知道素齋背後,真正的主子是沈清伊的。
在看到奉國公府那頁的時候,沈清伊的蛾眉輕蹙,指尖輕輕滑過沈葉氏出入素齋的日子,這一個月就買了十套衣衫,這實在不符合沈葉氏的手筆。沈清伊細緻看去,一旁有雨竹的硃批小字,上面寫着沈葉氏是帶了個年輕貌美的女子去素齋的,聲稱是她孃家侄女。
如今蘇嬤嬤,陳公公,雨竹因原是凝素宮服侍的人,爲避免被人認出,牽扯出沈清伊,都是在後堂觀察來人的,但凡覺得有不妥當的地方,雨竹便會在賬本上標註出來。
“雨蓮,本宮的那兩位姨娘如何了?”沈清伊看向正擺弄青銅蓮花香爐的雨蓮問道。雨蓮隔幾日出宮一趟,都會親自去奉國公走一遭。
雨蓮將手中拿的香料湯匙遞給一旁的小宮女,揮手命她們退下,在沈清伊身旁回道“兩位姨娘很得國公大人喜愛,平日裡都是宿在二人那裡的,夫人那裡也只有用晚膳的時候,才能見到奉國公大人。”雨蓮邊說邊偷笑,她雨蓮親自教導出來的可人兒,莫說只是對付奉國公一個,就是做當紅頭牌也是使得的。
“她們有沒有提起夫人的孃家侄女?”沈清伊可不記得沈葉氏孃家還有什麼人,這個女子的來歷着實可疑。
雨蓮愣了愣,搖了搖頭道“這個倒是沒有,不然奴婢這會兒出宮去瞧瞧吧。反正今日也沒什麼事情。”雨蓮看着沈清伊的神情,直覺這個沈葉氏的孃家侄女定有問題。
“恩,去瞧瞧吧,若是你打探不出什麼,便讓那兩個姨娘用點兒心,別等着有一日被人奪了寵,才後知後覺,來求本宮做主。”尋個美貌女子,花高價添置衣衫,若說沈葉氏沒在打什麼主意,沈清伊是怎麼也不肯信的。
雨蓮應聲而去。她調教出來的人能被別人奪了寵,那可就太栽面兒了。
柑橘與薄荷香料混合燃着,飄出一縷縷彎彎繞繞的煙,沈清伊盯着那煙霧半晌都未說話。
雨荷端了盛着安神香的小匣子,走到廊下的時候,正瞧着這一幕。沈清伊貴爲皇后,卻從未真正開懷笑過。她有的時候很不明白,沈清伊到底在愁悶什麼,她雖然要面對其他妃嬪的小心思小計謀,但是哪個高門侯府沒有這個呢,別說是姨娘和正室夫人之間的勾心鬥角,就是閨閣小姐,姐妹兄弟間也有明爭暗鬥,只要自己的夫君待自己好,就算是最好不過的了。
就雨荷這些日子以來的觀察,皇帝李天佑待沈清伊不是一般的好,完全可以說是含在嘴裡怕化了,捧在手裡怕摔了,雨荷長這麼大,還沒見過誰待另一個人,向李天佑待沈清伊這般好的,可出於一個女人的直覺,雨荷總覺得沈清伊對李天佑若即若離的,有時候心下感動會軟言細語,有的時候卻莫名的有距離感,實在讓雨荷不解。
這安神香沈清伊日日用着,即便如此,沈清伊還是睡不安穩,常常夜間哭醒,喊着皇兒,那聲音如冬日洞穴內穿堂的冷風,聽着便令人覺得冰冷刺骨。皇后娘娘是在感懷那未出世的小皇子吧,可總這樣於事無補,小皇子已然去了,沈清伊這般放不下,只會傷了自己的身子。太醫說了沈清伊產後失調,肝氣鬱結,不能再動氣,要放開胸懷,可即便李天佑日日陪伴在其身邊,也沒什麼改善。
“娘娘。”雨荷上前輕聲提醒,沈清伊轉過頭來,有一瞬間的茫然,她又失神了,最近總是這般。
雨荷瞧了瞧廊外的濛濛細雨,含笑道“娘娘最是愛雨天,今日得閒,不若娘娘陪咱們捉迷藏如何?”
“捉迷藏?雨天嗎?”沈清伊挑眉問道。“這雨天如何藏人?”
雨荷也是一時情急,想要挑起沈清伊的興致,原本宮女間常玩的也不過踢毽子,這雨天踢不得,便隨口提了捉迷藏,沈清伊這一問,雨荷連忙尋對策道“雨天咱們凝素宮藏不得,御花園卻是可以的。御花園裡那麼多的假山亭子,隨便哪裡都藏得,地方又大,不容易尋得,不知道娘娘可有信心,尋得奴婢們?”
沈清伊感念雨荷的心思,不過是爲了哄她開心罷了,反正也閒來無事,去御花園走走也好,便點頭應了。
雨荷見沈清伊應了,連忙打點起來,爲沈清伊換了一身方便活動的窄袖掐腰紅色雲錦斜襟小襖,袖口墜了寬幅的月白色底雪鍛,上面繡了繁複的纏枝玫瑰花紋,領口鑲了白狐狸毛的滾邊,嫣紅色蜀錦石榴裙下罩着一雙櫻桃色綴東珠繡鞋。髮髻挽了小巧的百合髻,通身上下只耳上戴了一對銀絲點紅瑪瑙的耳墜兒,簡潔大方。雨荷上下打量了一番,猶覺不妥,扭身又尋了件大紅牡丹暗紋的斗篷爲沈清伊繫了,這才滿意的點點頭,“主子,咱們走吧?”
沈清伊自嘲道“真不知你是主子還是本宮是主子,罷了,今兒個全隨着你們,一會兒子若是有人故意讓着本宮,讓本宮第一個尋到,可是要挨罰的。”
沈清伊帶了雨荷等四個宮女,撐了各色油紙傘,奔着御花園而去,幾人特意尋了個人們不常來的地域,沈清伊被一方霜色的帕子繫住了眼睛,微笑道“本宮數到二十,就要解開帕子去尋你們了,記住了啊,本宮可是賞罰分明的,故意相讓本宮,第一個被尋到的要罰她一個人打掃大殿,最後一個被尋到的賞三日沐休,你們可別錯過了機會。”雨荷等人聞聽此言,在沈清伊還未數數的時候,便四散開來,待沈清伊數到五的時候,早已不見人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