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昭儀自從那天闖入“清芷宮”內室, 撞見皇上在閔懷珏臥榻上午睡以後,坐立不安、心神恍惚、魂不守舍了幾日,連最要好的姐妹宋才人來訪也視若無睹、愛理不理。
“魏昭儀!魏昭儀——”宋才人坐在魏昭儀對面, 連叫了她幾聲還不見人回神, 只好自個兒揣摩她的心思。
魏昭儀是……大受打擊了吧?自從在閔貴妃宮裡撞見皇上回來後, 她一直就是這副模樣。咳!她原以爲魏昭儀多麼受寵, 沒想到……不過魏昭儀是她的好姐妹, 受不受寵她也決計不會以勢利眼相看就是了。但……閔貴妃實在不能不讓人羨慕啊,只看那座奢華的宮殿就知道她有多受皇上寵愛,魏昭儀根本爭不過人家的, 就連她臨盆日近,也沒見皇上過問一次……
“你什麼時候來的?”
正當宋才人呆呆想事情的時候, 魏昭儀終於回神, 有些驚詫地看着她, 看來根本沒有察覺她何時來的。
“有好一會兒了!”宋才人覷了魏昭儀一眼,忍不住擔憂, “你還好吧?”
“好!我當然好!你瞧我再有一兩個來月就會誕下皇子,有什麼不好的!”魏昭儀敏感地回話。
“你這幾日寢食安好吧?我看你有些憔悴——”宋才人又關切地說。
“誰說的!我這不是好好的嗎?難道……我真的變醜了嗎?這孩子怎麼還不快點出生!我要趕緊變回以前的窈窕纔好,否則會讓皇上嫌棄的!這該死的懷孕!”魏昭儀一迭聲說,怨憤地盯着自己高高隆起的肚子,如果不懷孕, 說不定她早已抓住皇上的心了, 皇上也就不會在臨幸過她幾次之後忘記她——她恨死自己現在這副又醜又蠢的模樣, 別說皇上看不上, 就算走到大街上也未必有男人肯多看一眼!她好恨!恨死了!
宋才人因魏昭儀的反應驚愕了一會兒, 她怎麼覺得……魏昭儀的神情有點……有點奇怪哇!
宋才人尷尬地坐着,不知道說什麼好了。
“宋才人, 你在這裡呀!呼……讓我好找……”
正在這時,另一個妃嬪衝進來,看到宋才人直嚷嚷,話沒說清楚就只顧着呼呼喘氣。
“劉婕妤,出了什麼事了?瞧你慌里慌張的!”魏昭儀可不喜歡人家在她房裡大呼小叫。
“是呀!看你這緊張樣兒,莫非宮裡真出了大事?”宋才人看劉婕妤光顧順氣不開口,也等得發急。
“皇上頒了聖旨,立了新皇后,很快就要舉行冊後大典了!”劉婕妤喘過氣來,一串說完。
“立後?立了誰?”魏昭儀一把揪住劉婕妤的手緊緊抓着,指甲深深掐進劉婕妤的肌膚裡。
“痛!好痛!魏昭儀快放開我!”劉婕妤吃痛不住,盡力掙脫,差點沒有把魏昭儀甩倒。
“當然是閔貴妃了!除了她你以會是誰?皇上寵愛閔貴妃也不是一天兩天的事了,有什麼好大驚小怪的!”劉婕妤沒好氣地捂住被掐出血痕的手腕。魏昭儀那點心思稍微親近一點的姐妹誰不明瞭,但是,想要憑藉皇上偶爾的垂青爬上皇后的寶座,也想得太快、太美了吧!
“是她?是她!”魏昭儀失聲尖叫,狂亂而絕望的眼神瞥向自己的肚子,心思急轉——完了!完了!都怪這該死的懷孕,她就算生個皇子又有什麼用,皇后的寶座已經落到閔懷珏的手中,她的夢想,真要變成一場夢了?
不……
“魏昭儀!魏昭儀!你怎麼啦?你那麼大的肚子,小心點!”
宋才人還沒來得及與劉婕妤交換關於立閔貴妃爲新皇后的感想,就瞧見魏昭儀不顧懷了七個多月的笨重身孕,拔腿跑出門去,急忙提醒並趕緊跟上前把她攔住。
“別攔着我!我……我要去問皇上,她憑什麼……”魏昭儀失望已極又怨怒滿腹,言行像是失去了理智,用盡全力推開宋才人,跑向院門。
宋才人一個不防,被魏昭儀推得踉蹌後退,摔倒在地,摔倒的同時,出於姐妹之情仍然關切地喊,“魏昭儀,你小心……”
魏昭儀哪想那麼多,現在最要緊的是找到皇上——可找皇上幹嘛?她又到哪裡去找?心內一片茫然,她卻不甘死守院內,至少也要……
宋才人還沒從地上爬起,便看到魏昭儀跨過院門時,腳……被絆住了,然後直直跌出院外。
“魏……”宋才人感覺心跳到嗓子眼,聲音都發不出來了。
“哎喲……我的肚子……痛……好痛……”魏昭儀倒在地上,掙扎着挪動身體,抱住肚子淒厲地叫喚。
宋才人這纔回魂,朝屋子內的宮女太監們大喊,“快來人——快叫人傳太醫!魏昭儀跌到了——”
一番雞飛狗跳,宋才人以及宮女太監們把魏昭儀擡進屋的擡進屋,去傳太醫的傳太醫,忙活了好一陣子。最後,魏昭儀早產下一名皇子,人雖然失血過多,但命總算保住了。
魏昭儀早產生下的兒子爲三皇子,皇上賜名順,有平安順利之意。
生了三皇子,魏昭儀壓根兒感覺不到任何順利之處!相對閔懷珏所出的二皇子,皇上對她的三皇子並沒有表現出特別看重之處,別說每日看視,要見皇兒也只是派人傳喚嬤嬤抱去,她想要私下裡與皇上共抱嬌兒敘敘天倫之樂……純粹是一場美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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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吉日,昭明王朝舉行隆重的冊後大典,貴妃閔懷珏被立爲正劭帝的新皇后。至此,正劭帝虛空的正宮有了新主人。
皇宮有定製,懷珏當上了皇后,卻不想入主皇后正宮“華月宮”,仍然住在“清芷宮”裡。龍曜對此毫無異言,此後,“清芷宮”成爲新的皇后正宮,“華月宮”幾乎變成冷宮,漸漸被人淡忘。
冊立新皇后,對後宮衆多嬪妃而言,是徹底寂寞與真正失望的開始。
皇上立了皇后,對正宮眷戀寵愛理所當然,可是愛到不再宣任何一個妃子侍寢就太偏頗了吧,妃嬪們不敢對皇上有任何異議,偸偸告到李太后那裡,連太后也不好對此說三道四。
皇后,是皇上名正言順的妻子呀!
皇后所享受的無上榮耀及專寵與嬪妃們的寂寞成了極端的反比,不再偶爾承皇上恩澤的妃嬪們更加寂寞了,由此也更加怨怒奪走本就微小渺茫的人倫之樂的皇后。可又能怎麼辦?皇后是後宮之首,又是皇上的正妻,誰敢與她爭寵奪愛,與她理論應該分出一點帝王恩澤共享?非但不能如此,表面還得恭敬萬分,不敢現絲毫慍色,再有異心也只能埋藏心底。
一些不滿的嬪妃懷着嫉恨,百般妒忌,惡毒詛咒,惟望天老爺早日主持公道,維持後宮原有的秩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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她現在是他的皇后,他的妻子——懷珏真正覺得,她與龍曜,像一對真正的夫妻了。
他給她愛,爲她專注,不再沾染任何一個女人。如果他們是普通人家,她會像所有被愛的妻子那樣,滿心幸福——
可他是帝王啊!他的後宮裡有無數個苦苦期盼偶爾享受人倫的年輕女子……她也是女人,知道其中滋味,但她不得不承認,自己沒有那麼大方,甚至可以說極小氣極小心眼,她無法做到把丈夫分給別的女人一絲一毫。龍曜想要她,要麼完全不要,要麼完全只要!她逼他做了抉擇,現在,她享受龍曜專心對待的快樂,也吞嚥殘忍剝奪其他女人該享權利的負疚,不知道是快樂多於負疚還是負疚重於快樂?即便如此,她——絲毫不會退讓,人神共憤也無法撼動。如果這是她必得承受的命運,即使最後終將走入地獄,她也認了!
龍曜,他實在不應該愛上她的。她只會毀了他!毀掉他一世英名。
這個世界多麼可笑!平凡夫妻忠貞癡情是美德,帝王專寵便是罪過。愛情之於雙方本該是平等的不是麼?
是報應嗎?作爲毀了她愛情理想的代價,龍曜也終將付出代價,他……不該愛上她的!
執子之手,與子攜老呀……
“清芷宮”與“昭陽宮”相隔很近的距離,不知是巧合還是當初龍曜選址時刻意所爲,所以皇上與皇后兩宮之間來去極方便,即便如此,龍曜還是很經常地住在“清芷宮”裡,說這裡比他的“昭陽宮”更加舒服。
懷珏成爲他的皇后,是他的正妻,他希望能得到她的回饋,就算多一個笑臉也好。她應該體察他的深情,不可以辜負他!都說皇天不負苦心人?他爲了她,違背體統——反正他素來不以什麼體統爲重,想讓她清楚,他堂堂帝王之尊,可以爲她拋擲,她必須感激予以並回報他,他不相信他的一切付出比不上她心底某個不可知的影像,他要得到完完全全的她。是不甘也好,不服也罷!
現在,懷珏日夜伴他左右了。
雖然她的心意仍然叵測,言行卻像個妻子該有的樣子了,換而言之,他可以從她那兒感受到自己是個丈夫了。其實,她也還不會他以天、爲地、爲至高無上的帝王或者神靈,心生不悅時同樣會冷冷地刺他或者不理睬他,但,她願意與他深談了,他們談四書五經、詩詞歌賦、天文地理、正史野史、雜聞秩事,教他驚奇她腦袋裡到底裝了多少東西。
她是個太聰慧的女子,學識淵博、過目不忘、思路清晰、反應敏捷,看事物客觀全面理智——有時候滿朝文武都無法解決的問題她輕巧地就解了,如果她有野心,很難說她不會成爲第二個武則天,但她沒有——至少他看不出來,她的心思都放在哺育碩兒上,餘下的才分給他,即便如此,他也不能說她冷落他這個夫君,畢竟現在的她對他好太多了!
她不會再冷得根本不看他。
她不時會答應他的要求,例如捶捶肩背、撫撫琴絃什麼的,一次他枕着她的腿安睡了一箇中午也沒有被推開……她對他是有柔情的!當她情願時,柔情足以勝水,但——這樣的時候畢竟不是太多太多,他承認自己太貪心,他真想要她把所有清冷收起,全都換成柔情蜜意,不再有孤絕與遊離的目光閃現。她思緒中很大一部分是他觸及不到的,他因問不到而慍怒,又總在她似笑非笑的憐憫中瓦解,對她全然束手無策,只有一天比一天深陷。
她完全佔有了他,他不但沒有不悅,沒有厭倦,反而甘之如飴,貪念她更多的溫柔,希望如此長長久久下去。
天長地久,唔——似乎是一件挺美妙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