賞汝嫣推開雕蘭窗牖,窗外是一潭清幽的池塘。寂靜的月色下,曲池繞殿,清風吹起漪瀾,霎時一池蓮開芬馥。
她神色複雜的凝望着映星浮月的碧沼,低頭看向掌中的一隻釵環和綠玉珥,而在她面前的窗格上歇着一隻通體漆黑的蜂鳥。帶着些許遲疑,她擡起手,躍躍着欲將釵珥放入蜂鳥腿上所繫的錦袋裡。隔得良久,她卻放下了手,揮袖趕走了鋒鳥。
她疲累的跌坐在窗邊的香榻上,喃喃苦笑:“終究還是做不到嗎?”她並非沒有被張阿玄的話打動。若是徐長吟死去,她不無可能不會得回朱棣的寵愛,或許能夠取而代之。這些年以來,她對徐長吟,有感激有欣賞有羨慕,又何嘗沒有嫉妒?
徐長吟太過幸運,一流的家世,極好的名聲,皇后的喜愛,朱棣的全心相待,乖巧的兒女繞膝……彷彿聚齊了天下間最美好的事情,沒有煩憂,沒有陰暗。而她,曾幾何時不也是天之嬌女?她的傲人之姿,玲瓏之智,又何嘗不是旁人艷羨嫉妒的對象?可是如今,她可恥的使着心機手段,只爲搶回她一心向往的一切。張阿玄以爲是在利用她,可她何嘗不也在利用那個執迷不悟的女人?
徐長吟擁有的一切真的很容易將人逼入黑暗裡。高上雲如此,蘇秀茵如此,吳蓁兒亦是如此,如今又要加上她一個!
可是,爲何她還會猶豫?明明在做了那些事後,她就已經沒有退路。她最該做也最該期待的,只有讓徐長吟死在張阿玄手裡。只要她將朱棣搜索的方向引開,徐長吟就會在張阿玄手裡受更多折磨,而張阿玄一旦有了退路,以其陰毒的個性,徐長吟必死無疑。她要做的,只是將這兩樣東西秘密送到外頭。儘管她被禁了足,但做這件事並不難。是的,她只要將計就計,最後和朱棣一起爲徐長吟收屍而已……
她閉緊雙眸,真的要這麼做麼?她的腦袋裡毫無控制的浮起徐長吟關心她、照顧她、想念她的一幕幕情景,心底忽然堵得難受。
燭燈跳動了幾下,她倏地睜開眼,起身重新站在窗邊,擡起手,不再遲疑的將釵珥拋入了深幽的池水裡。二物劃過一抹淡芒,幾欲無聲的劃破平靜的水面,瞬間便消失在了水中。
賞汝嫣眸色幽動,平靜的凝望着不起波瀾的碧沼。既然做不到良心泯滅,那麼就順天意而行吧!
闔緊窗牖,賞汝嫣躺回榻上,閉上了雙眸。而她並未發現,那一扇窗邊掠過了一道黑影。
燈火不滅的書房裡猛然傳出“砰”地一聲劇響,憂心忡忡守在書房外的明誠忍不住叩響了門:“王爺,出了何事?”雖已過了三更,王爺卻一直沒有回殿歇息。自打王妃失蹤後,王爺就沒回過寢殿,要麼是在府外搜尋王爺下落,要麼是在書房裡,連小郡主他們都被送到了府外。
隔了片刻,裡面才傳出朱棣隱含怒氣的低啞聲音:“請邱先生過來!”
明誠一怔,擡頭瞟眼夜色,但也不敢耽擱,應了聲是便急急去請人了。
書房裡,朱棣雙目赤紅的盯着尤帶水氣的釵環和綠玉珥,素來喜怒不形於色的臉上佈滿了怒火和陰霾。
李紹棠立在下首噤聲不語,只在心底連連感嘆。之前,一名看守西殿的侍衛來稟告他,稱賞汝嫣忽然自寢臥中消失了一刻鐘,如此蹊蹺的事,他自是立即來稟告朱棣。豈料未過多久又有人來報,說賞汝嫣將兩件東西丟進了池塘裡。三更半夜擲物的行徑引起了侍衛的注意,悄悄潛入池塘將東西打撈了起來。儘管這兩件飾物瞧不出名堂,但稟着事無鉅細皆要彙報的吩咐,侍衛很快就將東西呈到了朱棣面前。而朱棣一見到那平平無奇的釵珥,竟然震怒了。不過,他很快就明白過來,因爲他在朱棣手中瞄見了另外一隻毫無二致的綠玉珥,而那一隻綠玉珥是燕王妃之物。
事情變得明朗之餘,又添了疑點。王妃失蹤與嫣夫人有關聯是毫無疑問的事,但嫣夫人不曾踏出西殿半步,如何能將王妃藏起來?
唉,燕王府的後院一直惹人艷羨,正妃與側室情同姐妹,一者才名遠揚,一者顏色無雙,又皆是溫婉賢淑的性情,比起其他王孫貴族的後院可謂是和睦安寧無比。然而現在看來,世事真的不能只看表象,誰又知其下掩藏的是怎樣的齷齪?
李紹棠心思翻轉之時,朱棣慢慢平復了心緒,怒意逐漸被面無表情替代。他緊緊握住手中的綠玉珥,閉眸片刻,復睜開對李紹棠吩咐道:“繼續監視,查清她是在何處消失!不要打草驚蛇!”
之前,他對賞汝嫣有疑慮,卻沒有全然的懷疑她。她在他身邊多年,無可否認,他對她並非沒有感情。這份感情或許並非如對徐長吟的那種愛,但他心中也是有着她的位置,一如家人。他並不想輕易的去否決她的好,故而在有依據她和張阿玄有牽繫,卻沒有找到證據時,他也只是將她禁閉起來,沒有拷問和訓斥。但這半個時辰發生的事,讓他無法再平靜看待。
侍衛稟告賞汝嫣突然消失的事,讓他篤定了西殿中必有秘道暗門的猜測,且她果真和長吟失蹤有關。若她勾結了張阿玄,那麼倒不宜輕舉妄動。他可以立即拷問賞汝嫣,但張阿玄是個隱患,如果他方將賞汝嫣押下,一旦張阿玄察覺,難保不會危害到長吟。也許是他太過畏首畏尾,但張阿玄絕非心慈手軟之輩,他不能冒一絲傷害到長吟的危險。
賞汝嫣,賞汝嫣,你究竟想做什麼?
朱棣面沉如水,眼神更是陰沉晦暗。
燕王府的夜晚,在一如繼往的安靜和隱隱的緊凝中度過了。
翌日一早,朱棣來到西殿,讓賞汝嫣陪她到花園用早膳。
賞汝嫣見到他,有驚喜又忐忑,更多的還是憂心,連連詢問可有找到徐長吟的下落。
朱棣替她舀了碗清粥,沉聲道:“魏國公已查到一些,有線索表明是胡惟庸的餘黨意圖報復,伺機潛入府裡擄劫了長吟。”
賞汝嫣吃了一驚,“胡惟庸的餘黨?”難怪他會解了她的禁閉,原來是查到了另一個方向。這種結果,於她來說也算得好事。她斂眸隱去笑,這真的是天意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