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自此,吳蓁兒將視線投向了屋外。檐廊下,刑子游背對內堂,將她們的談話聽得一清二楚。
徐長吟也靜靜看向刑子游,儘管瞧不見他的表情,但並不難感受他身上散發的壓抑怒氣。他對吳蓁兒尤有餘情是顯而易見之事,而吳蓁兒在她面前將話挑得如此明白,是想撇清他們之間的關係,還是想撇清刑子游與這件事的關係?
吳蓁兒盯着刑子游冷漠的背影,眸中泛出些許幽色。她收回眸光,對着徐長吟又自自嘲地說道:“娘娘賢孝仁厚,心中憎我已極,卻還願爲義母而來探望我。”
徐長吟淡淡道:“生下孩子後,你打算怎麼辦?”
吳蓁兒斂眸,語氣中流露出幾分苦澀:“我無顏面對雙親,也無顏見人。若非義母相助,如今連落腳之地也沒有。這個孩子……”她輕輕撫摸肚子,“註定要孤苦無依了!”
徐長吟微微一怔,她話中之意是打算伏案認罪了?
吳蓁兒仍撫着肚子,滿面慈愛之色:“自從有了這個孩子,只要我回想當初的所爲,便覺得他彷彿在責備我,而我並不想將自己的罪過禍及這個無辜的孩子。”
刑子游陡地轉過身,面罩寒霜,目如寒刃,他冰冷地直視她,說道:“你心如蛇蠍,竟還知後悔,還怕責備嗎?”
吳蓁兒迎着他的視線,對他的話並無怒意,反而泛出了一抹笑意:“你終於願看我一眼了!”
刑子游神情冷淡,可是目光一觸及她隆起的腹部,表情便不由自主變得有些複雜。他冷冷地道:“你找我來究竟有什麼事?”
吳蓁兒輕輕一笑:“孩子就快出世了,我想讓你給他取一個名字。”
刑子游渾身一震,握緊了手掌。徐長吟看在眼裡,起身對吳蓁兒說:“你好好將養,一切等孩子出生後再說。”不管吳蓁兒在她面前的表現是實是虛,她能說出願認罪的話,也算是有所悔意了。
吳蓁兒連忙起身欲送她,徐長吟深視她一眼,“雪地溼滑,不必送了。”
徐長吟走出屋外,刑子游側身欠首,她在他面前頓足,低嘆聲道:“無論如何,這是你的孩子,該如何安排,你需拿捏妥當。”
刑子游並不應聲,只是點了點頭。這時,羅拂和任怡笑語盈盈地端着熱茶過來,見徐長吟出了屋,忙將手中茶盞遞給劉嬸,過來扶住她。
任怡朝屋子裡瞅了眼,又睨眼屋前冷若冰霜的刑子游,小聲問道:“娘娘,刑大哥與那位吳姑娘是熟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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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長吟看着她,輕聲道:“刑子游便是吳姑娘腹中孩兒的父親。”
任怡一驚,錯愕地瞪向刑子游。而刑子游並未看到她震驚失望的表情,轉身走進了屋裡。徐長吟無聲嘆息,牽住怔愣的任怡,在劉嬸的恭送中離開了。
屋內,刑子游依舊毫無表情地背對着吳蓁兒。吳蓁兒悄步踱至他身後,輕輕環住了他的腰。刑子游微震,欲掙脫她。她卻不依不饒地伏在他背上,柔聲道:“你不願多看我一眼,但這個孩子你也不願認嗎?”
刑子游閃身退開一步,冷然地道:“你要說的就是這些?”
吳蓁兒咬住細脣,“我想過,若是男孩,便叫丹旭,若是女孩,則叫曦瑤。”
她以丹瑤的名字爲名,顯是意在紀念,但刑子游並未有所動容。“你既已有決定,還問我做什麼?如果你只是要說這些,刑某這就奉陪了,告辭。”話罷,他舉步就往外走去。
吳蓁兒眼神一沉,露出幾絲怒意,嗓音尖銳的衝他的背影喊道:“難道你真的要眼睜睜看着我去死,看着你的孩子一出世便沒有娘?”
刑子游的步伐慢了下來,但並未轉身,而是波瀾不驚地道:“如果這個孩子知道生他的是個蛇蠍毒婦,他或許寧願不要。我不會再來見你,也希望你能履行對娘娘的承諾。”
“承諾?我有承諾什麼嗎?”吳蓁兒冷笑。
刑子游倏地回身,怒視住她:“事到如今,難道你仍一點悔意也沒有?”
在他轉身之際,吳蓁兒又面露悽婉之色。她哀切地望着他,不勝嬌憐:“我日日夜夜都在悔恨中度過,我也不知自己是怎麼了,爲何當初會犯下那樣的罪孽?我並非不願以命償命,如果只有我,我定然不會推卸這份罪過,可是如今我有了你的骨肉,我又如何能狠心撇下你和我的孩子啊?”
刑子游閉緊雙目,一字一字的說:“早知今日,你又何必當初?丹瑤自幼與我一同長大,如同我的親妹妹。當初我聽信你的謊話,誤會娘娘要對付你,纔會帶你走。你步步算計,用盡心機,我纔會與你……”他睜開眼,語意愈發冰冷,“你放心,這個孩子不會孤苦無依,等你生下後,我就會帶他走。”
吳蓁兒臉色乍青還白,她抹去了哀意,冷冷道:“你當真如此絕情?”
刑子游陡地大笑起來,“我絕情?你口口聲聲承認從頭到尾都只是在利用我,更試圖毒死我,你說我絕情?”
吳蓁兒死死盯着他,脣瓣咬得煞白:“我對徐長吟說那些話,只是不想讓她以爲你和這件事有關,不想牽累到你,我心中其實是……”
刑子游停止了笑,他滿面疲倦地長嘆一聲,打斷了她的話:“夠了,娘娘和王爺從始自終都信任我,明知是我帶走了你,也沒有責備過我。你既然有悔,就好好去對丹瑤說吧!”話音落盡,他不再停留,推開屋門,大步而去。
吳蓁兒身形一顫,追到門邊,望着刑子游決絕的背影,嘶聲喊道:“刑子游,你好狠的心啊!”
刑子游頭也不回,身影很快消失在了一片茫白的山林間。一直守在屋外的劉嬸暗自搖了搖頭,過去扶住吳蓁兒,勸道:“姑娘,我雖然不知道你們有什麼誤會,但誤會總是能解開的。眼下你還是靜心養好身子,千萬別動了胎氣啊!”
一聽這話,吳蓁兒彷彿被刺中了般,一把推開劉嬸,自個卻癱坐在了地上。她衝劉嬸尖聲嘶嚷:“他們都巴不得我死,巴不得我去給劉丹瑤償命,巴不得除掉我而泄恨,我還要這個孩子有什麼用?”她愈說愈激動,猛地使勁捶打起自己的肚子,狂亂地喊叫着,“我留着他還有什麼用?這該死的孽種,我不要了,我不要了!”
劉嬸慌忙攔住她的手,急道:“姑娘,你可別做傻事啊!孩子是無辜的,有什麼怒氣也別往自己身上撒啊!”
吳蓁兒癱倒在了劉嬸懷裡,淚流滿面的泣聲說:“劉嬸,我究竟做錯了什麼,他們都這麼想我死,連我做母親的資格也要剝奪?我真的不想死啊!”
劉嬸並不知吳蓁兒的過往,也不知如何評理,只得勸哄道:“姑娘,我瞧燕王妃娘娘是個仁慈和善的人,就算你以前做了什麼錯事,只要好好向她認個錯,她一定會原諒你的。更何況還有白夫人,你不是說她對王爺有恩嗎?只要再請她求個情,也就沒有事了。”
吳蓁兒絕望的搖着頭:“燕王妃一直不喜歡我,是不會原諒我的。而義母帶我來北平府,也只是想叫我不要讓她爲難,”
劉嬸終是忍不住問道:“姑娘,你和娘娘之間究竟有什麼事,那個刑公子又是你的什麼人?”
吳蓁兒眼神驟然變得陰冷起來,可面上卻依舊是柔弱無辜的模樣,她不負冤屈地悲聲道:“在應天府的時候,王爺原欲娶我入府,可是王妃害怕被奪了寵,百般阻撓,最後還誣陷我謀害了她身邊的一個丫頭。她貴爲王妃,旁人都信她的話,我有冤無處述,只能逃走,爾後就遇見了刑公子。我與他兩情相悅,纔會委身於他,可是如今他也不相信我了,認定是我是個蛇蠍女子。劉嬸,我心裡好苦啊!而這個孩子不僅爹不認他,娘也難保朝夕!”
劉嬸與她相處數月來,雖覺她有些小性子,卻也十分懂事乖巧,並不似什麼壞女子。眼下又聽她一番入木三分的泣訴,不覺竟相信了七八分,心中對她既是憐惜,又替她不平,連聲道:“沒想到燕王妃娘娘如此善妒又心胸狹隘。不過,她既然知道你藏在這裡,爲何沒有派人將你帶走?”
吳蓁兒咬緊脣瓣,恨恨地說:“她只是想來確認我是否真的在這裡,而她不願當面抓我,也是害怕我對旁人吐露實情,揭露她的僞善。”
劉嬸張了張嘴,正要說什麼,吳蓁兒已緊緊握住她的手,哀求道:“劉嬸,我求您了,送我離開這裡!她今日放過我,保不準明日就會暗中派人來抓我,而只要被她抓住,我必死無疑。我不想死,更不想死得不明不白啊!”
“這、這……白夫人將你託付給我,我要是讓你走了,到時她問我要人,我也不好交待啊!”劉嬸左右爲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