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棣深諳的雙眸定在她臉上,“她幼時喪母,葬於中都。”
徐長吟怔怔然地望着他。在燕王府時,她喜歡賞汝嫣的溫婉大度,也樂於與其親近。然而,她並不瞭解賞汝嫣。她所知道的,不過是朱檸曾經提及的隻言片語。賞汝嫣來自塞外,琴藝出衆,爲朱棣所喜,進而納入王府,如斯而已。她絕未曾想到賞汝嫣是前來祭母,而非……
而非甚麼?她心中震住。她以爲的,是賞汝嫣前來與朱棣恩受舊好,而生了嫉妒。
嫉妒!她在嫉妒賞汝嫣!
徐長吟倏地覺得臉蛋火辣辣燙得難受,燙得難堪。她有些無地自容,也不想看朱棣一眼,匆匆丟下一言:“我去四處看看!”
丟下話,她立即牽馬走開。朱棣並未攔住她,只是望着她的眼神深沉難明。
就在此時,一匹宛如流雲火霞的神駒載着一名方桃譬李的女子奔馳而來。不一會,便疾馳到了山門下。
朱檸俏臉上染着興奮的紅暈,乍見寺前無人,正要歡呼。可一轉頭,就望見了朱棣。她頓時沮喪的垮下小臉,翻身下馬,“真掃興,這匹驊騮竟也跑不過四哥你的馬!”
朱棣收回目光,淡淡道:“你四嫂也到了。”
朱檸一愣,旋即更爲懊喪的嘟噥道:“早知如此也不用換馬了!”
話起話落間,遠處傳來羣馬的奔馳聲。側目望去,端見遠處兩條小徑上,朱棡與朱樉一左一右馳來。二人奔至同條路上,饒是朱棡快得一步,領了個先。但他已瞧見了朱棣二人,登感泄氣。但他隨即扭頭衝滿臉通紅的朱樉大喊道:“二哥,別忘了,輸了可得赤腳走回去!”
朱樉沒好氣的丟過話:“用不着你提醒!”話落,他狠命一抽鞭子。
朱棡豈會讓他,二騎又毫不相讓的追逐起來。
未幾,二騎已到了山門下,朱棡快上些許,佔了個先。朱樉氣得哇啦啦直叫,朱檸也忘了沒拔得頭籌的失落,哈哈大笑:“二哥,你輸了!你輸了!”
朱棡一掃四周,未見徐長吟,正欲說話,朱檸已搶先道:“四哥第一,四嫂第二,我第三,三哥第四,二哥第五。這回是二哥輸了!二哥,君子一言,駟馬難追!”
朱樉氣哼哼地將鞭子往地下一擲,“走就走,怕了不成?”說罷,他將精貴的鞋履一除,一雙白嫩的腳丫子比女子保養得還好。他衝得意笑個不停的朱棡瞪了眼,提腳就往回走,但還沒走個幾步就被地上的石子硌得“哎哎”痛叫。
朱棡與朱檸哈哈大笑,饒是朱棣道:“二哥,先入寺吧!”
還算朱檸有良心,趕緊斂了笑,上前扶過朱樉,“是啊,二哥,也不急這一會,我扶你過去歇會。”
朱樉順着臺階而下,走到石墩前坐下。擡腳一瞧,腳心已被石子硌得一片紅腫,使得他心頭怒火更熾。
逾刻,賞汝嫣三姝所乘的馬車也出現在了山門前。三姝瞧見朱樉頹敗的模樣,心下也明白了這場比試孰敗孰勝。鄧氏連忙扭身捱了過去,嬌柔地安慰起來。
賞汝嫣行至朱棣身側,秋眸顧盼,未見徐長吟。謝臨清業已瞧出,便即問向朱檸:“你四嫂呢?”
朱檸一撇脣,“四嫂早到了,這會在附近溜達呢!”
說曹操,曹操到。徐長吟牽馬踱來,神色平靜了許多。她望見賞汝嫣,笑得親和如初:“你們都到了,我方纔在附近瞧了瞧,風景甚好。”
朱棣盯着她,她則若有似無地回望了他一眼,眸光澄澈清明。
而對她的親近,賞汝嫣神色微鬆,含笑臻首:“寺後有處禪窟洞,洞中乳巖千奇百態,堪爲奇景。半腰坡還有處玉蟹泉,泉大不過圓盤,卻清澈無比。待過些時日,到了夏令,泉中會生出如白玉的小蟹。”瞧不出,賞汝嫣對這裡如斯熟悉。
“當真會有玉蟹?”朱檸奇道。
賞汝嫣笑語:“不敢有虛。只是如今方入春,離夏令尚遠,還見不着那些玉蟹。”
朱檸興致勃勃的一拍巴掌:“那好,等到了夏天我再來瞧瞧,到時捉個十七八隻回去獻給母后。”
徐長吟悄聲提醒她:“若不是見你前兩日受傷,你這幾位皇兄早將你送回京了。”還想等夏天來捉蟹,她是嫌太快活了麼?
朱檸朝默不做聲的朱棣覷了眼,果聽他淡然的開口說道:“等你的傷痊癒後即回京。”
朱棡也知她不能久留,接話道:“檸兒,三哥日前好不容易在父皇母后面前,將你私自出京之事壓下去,你可別再胡鬧了。”
朱檸小嘴一扁,不服氣的道:“我哪有胡鬧?”
謝臨清溫和的打圓場:“今日先不提這些,入寺參拜吧!”
衆人無異議,拾級而上。不多時,朱樉已見在寺門外忤着的迎客僧,他心中一直窩着氣,這會找着發泄之人,登時吼道:“還不叫方丈出來迎接本王!”
那迎客僧一愣,將衆人一番打量。見他們衣着鮮麗、氣宇不凡,已知非尋常人。而他也將朱樉的自稱聽得分明,心中打了個突,雖不敢肯定他是否是虛張聲勢,但也不敢怠慢了,小心翼翼的一施佛禮道:“幾位施主請先入寺稍歇,貧僧去請方丈出來。”
徐長吟從莊嚴肅穆的大雄寶殿行將而出,環目一圈,不見賞汝嫣四姝。她方纔不過多禮了會佛,睜眸後便未見她們的身影,詢了僧人,始知她們去了寺後的禪窟洞。
她也未有興致跟去,漫步遊廊。
古樹蒼蔥,陰翳沁爽,木魚聲聲頻傳,令人份外心寧神靜。突地,她眼中映入一抹高瘦的身影,穿着黑色緇衣,從遊廊盡頭緩緩走來。她見是位僧人,本也未多加註意,然那僧人越走越近,面貌愈見清晰,她不禁爲之一怔。就見那僧人四旬開外,長得瘦骨嶙峋、其貌不揚,三眼角微眯,予人一股詭詐之感,然眼中又精光四射,讓人不敢小覷。他着僧袍,剃僧發,身上卻無出家人之祥和氣息,反而予人一股渾染塵世之感。
徐長吟不覺多瞧了幾眼。那僧人行至她跟前,在她身後的和尚向他施了一禮。
那僧人還禮後,看了看徐長吟,忽吟一句:“西河師子九州聞,抖擻金毛衆獸賓。哮吼一聲天地靜,五湖四海奉明君。”
徐長吟一怔,正欲詢問,那僧人已大笑着揚長而去。她不禁揚眉問向身邊的和尚,“這位大師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