排營的神堂距離前頭那些放排漢子還有排教首腦的居所還遠,可能是整個排營裡面最安靜的一處所在,但是當這座古老的神堂出現在視線中的時候,一股淡淡的詭異氣息就隨之飄散出來。小九紅來去匆匆,跟我見面只是一會兒,很多事情沒能說清楚,很可能連她自己也不知道,但我隱約猜的出,紅娘子的母親,也就是那個叫做天晴的女人這麼多年來一直都在,只不過因爲什麼特殊的原因,她無法露面,期間就是隱居在這座將要被人遺忘的神堂裡面的。
夜色濃重,整個神堂沉浸在黑壓壓的灰暗中,我觀察了很久,直到確定周圍沒有什麼動靜之後才慢慢走了過去。神堂的門上着鎖,我是從唯一一道後窗上翻牆爬進去的,排營裡的人大部分都是河灘人,這座神堂修建的和過去的龍王廟差不多,中間那張寬大的供桌已經空了,想必原來是供奉那尊腐朽的泥胎的。
神堂一共就那麼大,一眼掃過去幾乎就看了個通透,什麼東西都沒有。我不覺得事情會這麼簡單,繼續慢慢的走,把感官提升到了極致,走着走着,腳下的地板出現了異常的響動,一腳踩上去,馬上可以分辨出地板下頭似乎是中空的,我暫時沒有妄動,把整個神堂徹底走了一遍,的確,只有那一塊地板下面顯得與衆不同。
我蹲下身,沿着地板的邊緣一點一點加力,把整塊地板掀了起來,地板下頭是一個隱蔽的洞口,看上去經常有人出入,地洞口的邊緣已經磨的非常光滑。到了這個時候,下頭一片漆黑,不得不動用光線,但是站在洞口照下去,只能照射到地洞的轉彎處,後面是什麼情況,就一無所知了。
我想着,小九紅說的那個地方,應該就是這裡,她當時聽到紅娘子和天晴之間的交談後,曾經想要親自到這裡先查探一下,但是天晴常年都住在破敗的神堂裡面,不出遠門的話,小九紅根本沒有機會。
就在我將要擡腿沿着梯子爬下去的時候,一道讓人聽起來感覺頭皮發麻的聲音,從地洞下面某個未知的角落裡傳了過來,我真的說不清楚那到底是什麼聲音,聽着就好像從人嗓子裡硬憋出來的沉悶又嘶啞的呻吟,此時此刻在這種環境下,聲音尤爲扎耳。我根本不瞭解下頭具體是什麼情況,又身在排營裡面,但不下去的話,小九紅說的那件東西,我可能永遠都拿不到。
前後思量了半天,地洞裡的詭異聲音斷斷續續,幽魂似的不絕於耳。我屏住呼吸,極輕極輕的踩着梯子一路爬到地洞裡頭,進了地洞之後,只有一條延伸向前的通道,那聲音更清晰了一些。通道只有一條,身臨其境,感官敏銳了,我隱約察覺出,那條通道的拐角處,就是聲音的來源。
我儘量把動作放到最慢最輕,因爲現在還不知道通道里頭有沒有人。爲了減少動靜,我乾脆把手裡的光線給滅掉,一點一點扶着地洞的洞壁朝前走,通道大概只有十米長,走到六七米的時候,腳踝上猛然間觸到了什麼若有若無的東西,緊跟着,我聽到很輕很輕的“嘣”的一聲響,那感覺,就好像一根很細很細的絲線被突然崩斷了。
來不及多想,頭頂上隨着這陣很輕的聲音,驟然落下來什麼東西。我心裡頓時一緊,七門裡的唐家歷來精通奇淫機巧,雖然跟他們沒有過多接觸,但當時在唐家逗留的時候,唐家嬸子閒扯過一些相關的事情,我一下就覺得自己是觸動了什麼機關,自從進了地洞之後,神經一直都是緊繃着的,反應特別快,抖手脫了身上的外衣,朝着上面掉落的東西兜了過去。到了這時候再也不敢託大了,隨即打開了手電筒。衣服裡面裹着一顆拳頭那麼大的玻璃球,外面的玻璃薄的像紙一樣,好像吹口氣就能彈破,球體裡頭氤氤氳氳飄動着一股淡紅色的煙,儘管不知道這是什麼,但只要想一下就明白,這顆球落地摔碎,裡面的紅煙就會無聲無息的飄出來。
再低頭朝下面一看,心隨後就高懸起來,腳底下全部都是一根一根細如髮絲般的絲線,密密麻麻縱橫交錯,一根絲線牽引着頭頂的一顆玻璃球,觸地即碎。我小心翼翼把衣服裡的球放到一邊,但身子還沒挺直,那陣如同困獸一般低沉嘶啞的呻吟聲驟然放大了很多。已經走到這裡,退是肯定退不回去的,我馬上小心翼翼在交錯的絲線中踮腳走過去,一過通道的拐角,立即看到了一道鐵門。
厚重的鐵門,只開了一道不到一尺的小窗,還沒有真正接近,那陣聲音又一次順着鐵門上的小窗飄了出來。我聽的出,這道鐵門後面,應該關着什麼活的東西,而且當初鑄造鐵門的人顯然沒打算把那東西再放出來,鐵門四周都被鐵水給澆死了。這麼厚的門一旦澆死,靠人力幾乎打不開,我就想着裡頭不管是什麼東西,肯定跑不出來,心裡頓時安穩了一些,又注視了片刻,慢慢的靠近了鐵門上的小窗,想朝裡面先看看。
鐵門裡裡外外黑咕隆咚的,只有手裡的手電筒散發出一點點昏黃的光,靠近鐵門上的小窗,還沒來得及看清楚裡面的情況,陡然間一陣鎖鏈抖動的聲音炸響在耳邊,一根只有手指頭那麼粗的鐵索,毒蛇一般的從鐵門裡頭甩過來,鐵索像是長了眼睛似的,透過鐵門上的小窗,一下纏到我的脖子上。
脖子被纏住的一瞬間,鐵索那邊力量猛然一盛,硬拉着我,嘭的撞到了鐵門上,我伸出手使勁抻着脖子上的鎖鏈,減輕脖頸的壓力。受到攻擊的時候粹不及防,但一反應過來就有了回擊的餘地,鐵門裡面那股力量沒有我的力氣大,被我慢慢的一點點拖到了鐵門小窗的前頭。
那一刻,我有點吃驚,因爲我不知道自己看見的,還算不算是個“人”。這個人看上去跟爹的年齡應該是差不多的,但是兩條腿和一條胳膊都沒有了,光禿禿的軀幹上只剩下一條右臂,臉上疤痕累累,幾乎已經看不出原本的樣子。他的手裡拽着一根鐵索,正全力和我抗衡,呲牙咧嘴之間,我看到他的舌頭被割掉了一半,兩隻眼睛好像也被薰瞎了。
這個人一下子就讓我想到了人彘。我很難想象他是怎麼樣在這種環境和狀態下硬撐着活下來的。但這個時候不能分心,我硬拖着鐵索,把他拽到小窗的旁邊,最後,那人堅持不住了,驟然鬆開手裡的鎖鏈,一溜煙似的躲到了鐵門後的角落裡。
這麼一番爭鬥,我也藉機觀察清楚了,鐵門後面被關着的“東西”,其實就是這個人彘一樣的人,除了他之外,空無一物。
人彘躲在角落裡,可能剛纔的一番爭鬥耗費了點力氣,他微微的喘息。本來,我以爲他的舌頭沒有了,不能再說話,但在我們隔着一個小窗相互戒備對峙的時候,人彘的腹部咕隆隆的發出一陣響動,聽上去就像不怎麼清晰的音節。
“你不是排教的人!”人彘極其戒備,把身子隱藏在鐵門後的死角里,含含糊糊道:“你是誰!”
他的聲音是發自腹腔的,那可能和過去跑江湖耍戲法的人用的腹語一樣,需要仔細的聽,才能聽懂他要表達的意思。就那麼一句話的功夫,我敏銳的察覺出,這個人彘跟排教應該不是一路的。
“我不是排教的人。”我應了一句,反問道:“你是什麼人?”
“排教的大排頭,還是紅娘子嗎?”人彘沒有回答我的話,聽到我不是排教的人,立即就追問道:“還是不是她!?”
不知道爲什麼,這個人提到紅娘子的時候,語氣就有些不同,腹語只是簡單的發聲方式,不可能和嘴巴說話一樣帶着強烈的情感。
“你不是排教的人,卻能摸到這個地方,你對排教很熟的是不是?是不是?”人彘急切的問道:“我找你打聽個人,你告訴我,告訴我!”
兩個人一交談,人彘的敵意好像瞬間就減少了,我沒有放鬆警惕,但是覺得跟他交談一下,也不是什麼壞事。
“你要打聽誰?”
“她是個姑娘,今年十九歲了,我不知道她現在是什麼樣子。”人彘顯得有些急躁,腹語本來就不那麼清楚,這一急躁,更表達不出來,前後重複了幾次,才慢慢平復心緒,道:“她叫小九紅。”
“小九紅……”我皺了皺眉頭,這個排營深處的神堂,多少年都沒人涉足了,但是被關在這裡的人,怎麼一開口就提到了小九紅?
“你認得她不?認不認得?”
“我認得。”我定定神,既然對方有話要問,那麼相關的事情,他肯定會自己說出來。
“她怎麼樣!她好不好!?她現在好不好!?”人彘一聽我認識小九紅,當時什麼都不顧了,從鐵門後的角落裡飛快的爬出來,僅剩下的那隻右手扒住鐵門上的小窗,急切的探出臉,恨不得從裡面鑽出來。
就在這時候,我才真正看出來,這個人不人鬼不鬼的人彘蓬頭垢面,一臉傷痕,衣不蔽體,不知道被關在這裡多久了,狼狽又落魄。但他的五官很端正,如果是個普通人的話,應該算是英俊的。更重要的是,這麼近的距離下對視他,我猛然發現,他的五官長相上,好像有小九紅的一絲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