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娘剛剛醒來,好歹吃了藥再睡罷。”她勸道。
我伸手放下帳幔,將她隔在外面,冷聲道:“退下。”
蘇蘇擔憂的看着我,轉身再看看小牀上的孩子,唉嘆着退下去。我獨自坐在牀上,緊緊抱着自己,我都做了什麼?難道這真是上天的安排嗎?讓我去找南宮月,然後生下他的孩子。
是我上輩子欠你的嗎?我不禁在心裡問自己。
夜的寧靜讓心裡的傷痛與孤單更加顯露出來,殿裡靜得連一絲聲音都沒有,只有自己的呼吸聲,我掀開帳子,慢慢走到小牀邊把孩子抱起來,他的小嘴動了動,又歪着頭睡下。
我抱着他,終是心裡不忍,眼淚簌簌落了下來。
夜的涼風吹送進來,窗外一個黯影靜靜站在窗邊,也不知站了多久,此刻無聲熱退下。
我養了一個月,身子漸漸好些了,也開始下牀走動,今天風和日麗,我命宮女們搬了把軟椅放在檐下太陽地裡,我圍一件披風坐在太陽底下,蒼白的臉被陽光照得如透明的般。
薇靜帶着長姬走過來,老遠就看到我,長姬鬆開她的手跑過來,“無雙,你病好了嗎?”
“好了。”我微笑着道,伸手摸摸她紅通通的小臉。扭頭看向身後的薇靜,恢復記憶以來,我原先想的那種痛哭着相認,重逢的畫面並沒有出現,有的只是尷尬,大家心中一道永不磨滅的傷痕。
薇靜對我仍然很好,每日都帶着孩子過來看我,但是卻沒有再提回到我身邊照顧我,長姬也是,雖然還如表面一般親近,但是每當她站得遠遠的,仰視着我的臉時眸子裡閃過的那種傷痛情緒便讓我知道,她也有怨的。
隱約中,這層疏遠讓我接受不了,看着她,心裡便有種隱痛。
薇靜手裡提着食盒,走到一旁倒一碗人蔘雞湯端給我,“娘娘,趁熱喝了罷,這裡面加了人蔘,當歸,喝了有助您恢復身子。”
“謝謝。”我笑着道,接過雞湯小口小口喝着。
喝到第三口時,我便再也喝不下去了,訕訕的笑着道:“我……沒胃口。”
薇靜臉上露出一絲尷尬,很快便消失不見,仍舊笑着道:“沒關係,可能不合胃口,奴婢改開再換一味湯熬着。”
“不用了靜,挺麻煩的。”我與她之間都有一種陌生感,話剛說完,看到她臉上的臉落神情,我便有些懊惱,無措的看着她,也不知要如何解釋,“靜,我不是那個意思,是……我真的沒胃口,就別麻煩做這些事情了。”
“我知道,娘娘。”她低着頭道,卑微的姿態讓我心中更加內糾,我嘆一聲道:“過來。”
她依言緩緩走到我面前,我輕輕抱住她,“靜,別叫娘娘,還跟從前那樣叫我。”
她突然哭起來,窩在我懷裡,肩膀不住顫抖着,“公主,奴婢就知道是您,第一眼見到您時,就知道那是公主……”
“我知道我知道,要不然你也不會特意送紫晶雁。”
“公主,這些年你受苦了。”
我苦笑着搖搖頭,輕聲安慰着她,也安慰着自己,“沒有,是我對不起你跟孩子,這些年來你們也一定吃了不少苦頭。
我騰出一隻手攬過手姬,她哽咽着要哭,我搖搖頭道:“別哭,都怪娘不好,以後再也不離開你了。”
她哇的一聲哭了出來,緊緊拉着我袖擺,“他們都笑話我是個沒孃的孩子。”
我長長呼了一口氣,眼淚無聲的落下。
蘇蘇站在遠處,看着我們主僕母女三人抱團痛苦的樣子,不敢上前來,我的心微微痛着,將來,我要面對的還有更多。
暮春的季節裡,楊柳枝輕顫,落櫻繽紛落下來,和着腳下塵土一起幻化成泥,多麼美麗的逝去啊!
我帶着長姬慢慢走在御花園裡,微涼的風撲面而來,舒適的讓人不禁閉起眼睛,長姬拉着我的手道:“無雙,這次,你就再也不走了罷?”
我怔愣了一下,不知如何回答,南諾天沒有說要我留下,可是我不留下還能去哪呢?南宮月那裡肯定是不會再去了,我與他的恩恩怨怨也從此劃上句號罷?那只是個錯誤,
他把我當成另外的女子,我不認得他。
所以我說或許這真的是上天有意的安排,要我們在另一個世界裡重逢,生子,或許也曾相愛過,虐過……可那又如何?
不過是聲風花雪月,短暫相逝。
花開花落,不過是你來我往間清冷一笑,人來人去,不過是緣份盡處一點憐憫,我不可憐自己,卻也不能遺忘前塵的恩怨。
我苦笑着不說話,薇靜看出我的尷尬,代爲答道:“長姬,公主再也不走了,會一直陪在你身邊。”
她用上從前的稱呼,我心裡掠過一絲暖意,輕笑着道:“靜,或許我留不下來。”
薇靜突然緊張起來,上前兩步道:“您要去哪?”
我轉頭看着她,眸子裡有絲憐憫,才幾年時間而已,她眼角就有細細的紋路出來,髮絲也不如從前黑亮,我知道她受苦了,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道:“我還有什麼臉面留下來呢?”
“可從前不是公主的錯,您失憶了。”她急着幫我解釋,我輕笑一聲,“靜,如果人人都能像你那樣想就好了,可是沒有,南秦皇室是不會接受這樣一個女人的,太后娘娘也不會的。”
“公主,太后娘娘現在不問政事,一切全憑皇上作主,她就是心裡有些發堵,也是沒有權利把您趕出宮外的。”
我搖搖頭,“你不懂的,太后娘娘最在乎的不是兒女情長,也不是你情我願,她老人家心裡想着萬民蒼生,與我們是不同的。”
靜看着我,突然停下來不走了。
長姬似懂非懂的看着我們,“無雙,如果皇阿奶要你走的話,我也不會留在宮裡。”
我笑着摸摸她的頭,“好孩子,你還要做南秦最美麗的公主呢?”
“沒有你在,我還不是一樣被人欺負和瞧不起?我纔不要。”我親暱的偎在我手上,我低頭看着她,臉上有一絲無耐。
“靜,我們走罷。“我轉身對她道。
薇靜跟過來,臉上仍舊揮不去那抹憂愁,我故作輕鬆的拉着她的手,“來罷,今天就開開心心的玩,好久沒有這麼快活了,有你還有長姬陪着。”
她只是看着我,臉上沒有笑意。
我訕訕的收了笑容,也不再說話。
遠處,一位衣着光鮮的女子迎面而來,我看着這個似曾相識的女人,竟一時不能反應過來。
她看到我也不吃驚,彷彿是有備而來, 笑吟吟的走過來道:“這不是妹妹嗎?身子已大好了嗎”我還想說去看看呢?”
雲湖帶着宮人走過來,一身華服相稱下,她面容顯得十分年輕,如果忽略掉她臉上那道疤痕,應該也算是位美女。
我微微福了福身,“見過貴妃娘娘。”
聽說她已被封爲貴妃娘娘,太后娘娘看中她的孩子,雖不是皇上親出,但也有先皇的血統,過繼爲子封住大臣們的口,這也不失爲一個好辦法。
我暗暗爲太后娘娘這一舉動拍手,同時又暗暗擔憂,沒有人比我更瞭解雲湖,她的野心,決不會因爲一次挫折就改變。
她看着我的臉,眸子裡露出笑容,“看到妹妹重新回來,本宮心裡真是很高興,當初聽到妹妹死訊時,我便不相信,如今看來,果然是有詐,妹妹天庇神佑,哪能那麼容易就死掉了,一定是他們弄錯了,果不其然,現在妹妹又回來了。”
我有些尷尬,低着頭道:“只是有高人相助而已。”
“哦?是哪位高人?本宮聽說是真的死了,後來被魔竽之花救活,纔有了今天的姬無雙。”她臉上露出一絲驚訝,饒有興趣的盯着我的臉。
我微微笑着,“是的,那位高人,其實就是當年的阿九。”
“阿九?”她聞言,突然笑起來,諷刺的笑聲穿過雲層,穿透耳膜,一向不喜歡這個女人,原以爲那次之後我們的關係會變得好一些,沒想到還是這樣,我心裡不免有些感嘆。哪裡有真情呢?當下的恩情並不能抵擋得了往日的怨恨,她還是恨我的。
我轉眸看着她,等她笑夠了才道:“不打擾姐姐逛園子了,妹妹就先告退了。”說着,我便轉身離去。
“慢着。”她大聲喝道。
我不由的停下腳下,“姐姐還有事嗎?”
她笑着,繞到我身前,“多年不見難道妹妹就這麼急着走?就不想問問我這些年是怎麼過來的嗎?”
我搖搖頭,“不想。”
“你就這麼絕情?”她臉上露出一種傷痛神情,我苦笑着低下頭,“因爲我看到姐姐的眼睛裡似乎還有仇恨,可我已經不覺得自己欠你什麼了。”
“你……”她瞪着我說不出話來,我輕笑,鬥嘴贏了也並不覺得高興,反而有種落漠,“姐姐,我已無力再爭什麼,所以,別把我當成是敵人,我不是,如果我有心要贏什麼,早在當年就不會救你。”
“你以爲你真的救了我嗎?你看看我現在這個樣子,還不全是被你害的!”她指着自己的臉,情緒變得激動起來。
我轉身看着她,用一種憐憫的口氣道:“如果不是你當年私心太重,怎麼會有今天?”
她瞪着我,身子顫抖着說不出話。
我一手拉着孩子轉身離去,身後,響起她痛苦的大叫聲。
長姬害怕的抱着我的腿,“她怎麼害成那樣?平時對下人,對宮嬪們都十分有禮貌,十分端莊,連皇阿奶都誇她,可是今天就跟魔鬼一樣。”
她不解的瞅着我,我笑了笑道:“有些時候仇恨能改變一個人。”
長姬不懂的搖搖頭,薇靜在旁道:“公主不用擔心,宮裡皇后娘娘與其他嬪妃如果可以生下子嗣的話,瑞皇子是沒有機會做太子的。”
提到太子,我突然想到了我出生剛剛滿月的孩子,煩亂的說道:“誰做太子都不關我的事。”
我加快腳步往回走去。
回到碧落居,便察覺出氣氛不對,幾個宮女看到我,便低着頭又退回到角落裡不敢出來,彷彿有意迴避着我。
我走進殿,看到坐在那裡的嬤嬤,這人我是認識的,太后娘娘身邊的大宮女碧珠,她笑着站起身,“娘娘回來啦?”
“不敢當,還是叫我傾城罷。”如今我已沒有身份,南宮月給的那個,我不想要。
她看到我的心思,低頭笑着道:“娘娘這是何必呢?不管您在哪?稱一聲娘娘總不爲過的。”
“還是叫我傾城罷。”我堅決的道,“嬤嬤今天過來有什麼事嗎?”
她臉上笑意深厚,施的淡妝的臉上有幾道皺紋,扶着我在榻上坐下,一邊道:“娘娘身子不好,照顧一個剛剛滿月的孩子恐力不從心,太后娘娘體恤到這一點,就想說把接到身邊親自養着,況且……”
她看着我的臉,遲疑了一下又道:“況且,那孩子對娘娘與皇上,奴婢是說秦皇,將來的發展大有不利,不如就這樣,兩下里都安心,您說呢?”
她詢問的看着我的臉, 一聽說要把孩子帶走,我突然激動起來,大聲道:“不行。”
一旁的薇靜被我突然的反應嚇到,將長姬拉進懷裡哄着,帶她出去。
碧珠到底是太后娘娘身邊的老人,遇事不驚慌,仍舊一臉平和的笑着,輕輕把我按回到榻上,“娘娘不必激動,太后娘娘也是爲了娘娘日後着想,看現在的形式,皇上這幾天就在籌備着要給娘娘正式冊封,到時不管一個什麼位份,也都是皇上的妃子,可是這孩子卻不是皇上的孩子,宮裡的人是什麼樣娘娘不是不知道,別說是一個孩子,就是娘娘這三年來做過歌妓,夜王淑妃這些名頭就能讓她們這些人找着理由將娘娘說得一無是處,到時娘娘在宮中如何立足?”
她語重心長的道,輕輕在我肩上拍了兩下,“看得出來娘娘對皇上還是有感情的,就是不爲別人想,也得爲皇上想,就算皇上容得下這孩子,可是世人的目光讓他如何接受,他到底是個男人。”
到底是個男人,這句話徹底打亂了我的心,那孩子我雖然對他也有些怨,覺得不該生下它,可是……一想到它無辜的眼神,還有那小小的模樣,我如何受得了把它交給別的撫養?
我搖着頭,“不行,孩子是我的。”
碧珠臉上露出一絲無耐神情,嘆口氣道:“太后娘娘主意已定,恐怕娘娘就是不同意也沒有辦法,那是她的從孫子,你與皇上以後會對他如何她不知道?可是她老人家一定會對孩子好的。”
她看着我,希望我能明白太后的苦心。
我怔一下,突然想起什麼,起身往裡走去,我轉過雲母屏風進了內殿,發現小牀上空空如也,孩子平時用的玩具,小衣服也都不見了,安靜的屋子現出死樣的沉寂,我呆呆的站在那裡,像是突然被人抽掉了靈魂,豁然轉身看向碧珠,她被我突然的舉動嚇得一怔,低下頭道:“這,這是太后娘娘的意思,所以,您還是接受現實罷。”
“我的孩子呢?你把他帶到哪去了?”我失控的大聲問道。
碧珠蹙眉看着我道:“娘娘,孩子在太后娘娘那裡,他不會有事的,太后娘娘一定會對他好的,你就放心好了。”
“你讓我怎麼放心?”我幾乎是用吼的,轉身就要往外走,碧珠閃身擋到我面前,拉扯住我的胳膊,“別去,與太后娘娘爲敵是不理智的。”
“我不想與她做對,我只是想要回我的孩子。”
“不可能的傾城。”她搖着頭道,突然喚我的小名,這讓我一時怔愣,呆呆的看着她,先前的怒氣也慢慢降了下來。
是啊,是姒傾城,從前多麼想弄清楚那是個怎樣的女人,可是現在……我竟對這個名字有些陌生。
“傾城,現在你已經恢復記憶了,那你也一定知道太后娘娘的處事作風,她決定的事情是沒人可以改變的,況且……她老人家對你也算是寬容了。”
寬容,我知道她的意思,我不斷不斷周旋於他們叔侄之間,江山顛覆,城池敗落的時候一再被當做戰利品被人收留,繼而成爲寵妃,我有時也懷疑自己的一生是否真如戲文裡說的那裡,紅顏禍水。
太后娘娘比我更清楚這禍水的含義。
這已不是十幾年前,我不是八歲的北齊公主,也再也幫不了她了,我成了禍水,太后娘娘對我的態度也漸漸變了,家國天下,她知道輕重,我不過是個女人,以後還有千千萬萬個可以貢選入宮,然而……她即便覺得我是個禍水也沒有殺了我,這就是她的寬容。東|方小說|網
我苦笑着低下頭,身子
也無力的坐到地上,碧珠看着我傷心的樣子,有些不忍,蹲下身子道:“娘娘,孩子不會有事的。”
“碧珠,我知道太后娘娘帶走它那就代表它不再屬於我了。”我悲愴的說道,眼淚已在眼眶裡打轉。
碧珠嘆了口氣,站起身,“或許這樣也好,它走了你便可以忘掉那個男人的一切,好好的跟着皇上在宮裡生活,太后娘娘再過些日子就會帶着孩子回長白山了,到時候一切都結束了,你會恢復你淑妃娘娘的嬪位……”她無耐的看着我,末了又加一句,“皇上不記前嫌,還會對你好的。”
心痛,無以覆加,聽着她這些話,我覺得無地自容。
是的,我是曾經想過如果沒有生下它該多好,她的話完全敲在我的肋骨上,沉重而正中要害,讓我體味痛苦的同時狠狠的罵自己,這是抱應!
碧珠站起身,“好好保重罷,你的身子還有沒完全恢復,地上太涼,傾城,我自小看着你長大,原想着經歷了這麼多事情你應該堅強些了,沒想到還是這麼感情用事。”
她居高臨下看着我,我低頭看着地面,苦笑不已,“是啊,我學不會冷血,我拼命想要變成像孝文太后那樣的女人,可是不能。”
“太后娘娘也並不是刀槍不入,南宮月那孩子便是她的死穴,她最疼愛這個略顯軟弱又十分善良的孩子,可是到最後……竟不能保護他。”她不無遺憾的道。
我一時聽不出她話裡的含義,只是看着空着的小牀發呆。
她站一會,便轉身走了。
我獨自坐在殿裡,薇靜從外進來,看到我坐在地上趕忙過來扶我起身,“公主,孩子被帶走也未償不是一件好事。”
又是這句話,我將臉埋進手裡,痛苦的低喊,“別說,別說了……”
“好好好,奴婢不說,奴婢扶您起來。”她小心摻扶着我起身到牀上坐着,又去一旁倒了杯熱茶奉過來,“公主,我把長姬送回去了,今天晚上如果公主覺得心情不好的話那奴婢就留在這裡陪你。”
我呆愣愣的不說話,她看着我,轉過身去抹眼淚。
我長長吸了一口氣,將身子摔到柔軟的牀褥上……生不如死。
孩子被抱走的前幾天裡,我不吃不喝,躺在牀上發傻發愣,完全不知道該怎麼適應晚上沒有孩子哭喊的日子,那些小牀與玩具我沒讓他們收起來,仍舊擺在原處,看到的時候心還是會微微的痛,只是已開始慢慢接受現實了。
碧珠說的不錯,它走了也好。這是我與南宮月之間唯一的牽跘,如果他將來過來要人,我也好有所推拖。
推拖……
一想到南宮月的樣子,我心裡就有種說不出的感覺,不是愛,也不是恨,那是一種欲孽糾纏,愛恨輪迴的交錯,就好像,明知道兩個人不可能,可是卻
永遠都糾纏不清。
我深深嘆了口氣,起身走到門口,看着外面溫暖的陽光,伸出手,蒼白的指上塗了鮮紅的蔻丹,好歹有些生氣,早上塗的時候蘇蘇說,娘娘好久不曾染指甲了,怎麼突然想起來?
我笑笑不說話,我不能告訴她,我只是想讓自己看起來像個活人。
然而,卻掩不住越來越憔悴的面容。
我靠在門框上發着呆,遠處,一個高大的身影逐漸靠近,綽綽的人影,朦朧的明黃色彩。
“怎麼站在這裡?”低啞的男聲緩緩傳來,我轉過頭,看到那張熟悉的面孔,我的心跳露掉了一拍,看着他忘了說話。
他笑着,一手環過我的腰,摟着我進了殿,就像還是從前一樣和善,自然,“你身子還沒有好,別站在門口吹風,宮女呢?怎麼一個人都沒有?這些下人真是越來越大膽了,竟敢把主子一個人扔在屋子裡。”
“是我讓他們退下的。”我怯懦的道,一直低着頭。
他訕訕的笑了笑,回身在榻上坐下,也拉着我坐下。
“最近朕太忙了,沒顧得上來看你,你不會生氣罷?”
“不會”
他看着我,洋裝的自然也終於撐不下去,兩人氣氛陷入尷尬,他沉沉的嘆口氣,鬆開我的腰,“傾城,過去的都過去了。”
我低下頭,眼淚落到織錦的棉墊上。自從來了南秦我還從沒有見過他,我曾經想過很多次我們重逢的場面,也早已做好了各種準備,沒想到是這麼平和,他依然用溫和的目光看着我,藍眸裡劃過深情,臉上那道疤痕還在,因爲看久了,也不覺得恐怖,他與雲湖的那道不同,她的太過猙獰,而他的……卻像是久年之前的一次傷害,看了便讓人忍不住憐惜。
他伸手攬過我的肩,“別哭。”
我靠在他懷裡,那股熟悉又陌生的味道令我忍不住往他懷裡鑽了鑽,他嘆息一聲,“一切都過去了……”
落日的餘輝鋪灑進殿,金色籠罩着殿裡陳設,輕柔的簾幔隨風拂動,屏風上祥雲層層交錯,彷彿……時間就這麼可以洗刷掉一切。
他的側臉線條美好,略帶笑意的嘴角微微動了動,“你當年,是怎麼逃過一劫的?”
我低頭想了想,恢復的記憶裡並沒有這段記憶,我仰頭看着他道:“不知道,是阿寶救了我,就是當年的阿九。 ”
他聞言垂了眸,笑道:“怪不得自那之後便找不到他的人影,原來是獨自帶你走了。”
我從他話裡聽出玄機,直起身道:“對了,阿寶現在在哪?”
我這纔想起來,好像一直都沒有見過他。
南諾天搖搖頭,“你不是說他失蹤了嗎?”
“可是後來是他送我回的南秦的啊?”我一臉迷茫的看着同樣的迷茫的他,南諾天沉吟了半天,站起身道:“送你回來的是那個宮女,從頭到尾都沒有見到什麼男人。”
我難以置信的睜大眼,難道是我記錯了嗎?我明明記得昏睡時曾聽到了他的聲音,不會錯的。
我再次在心裡強調,跟着站起身。
南諾天看着我驚訝的表情,擔憂的道:“怎麼了?發生什麼事了嗎?”
我搖着頭道:“我一直以爲他在你那裡。”
南諾天愣了一下,笑道:“沒有,我沒有見過他,不過你放心,朕等下回宮就派人下去搜尋,應該可以找得到的。”
我沉默不語,輕輕靠近他懷裡,“有你在,我什麼都不怕。”
他輕笑一聲,溫柔的把我抱進懷裡,“你知道嗎?看到南宮月牽着你的手走的時候,朕當時就想,那個女人一定是傾城,可是他拼命說不是。”
“所以你們就在皇陵大打出手嗎?”我反問。
他苦笑的搖搖頭,“不止爲了這個,我們之間的恩怨總有一天要爆發的,那次是藉機罷,打一場反倒輕鬆了很多。”
他如肆重負般,輕輕嘆了一口氣。
我頓了頓道:“南宮月之前有一次回到南秦,你知道嗎?”
總覺得在他面前提起南宮月有些尷尬,可是他似乎不介意,沉吟了一會道:“朕知道他來了,可是他沒進宮,只是去了太白山找江神醫,另外……太后娘娘也跟着去了一趟,回來後一直鬱鬱寡歡,直到這次你逃難回來,她的精神纔算是好了一點,偶爾也到院子裡坐坐。”說到這裡,他低頭看着我道:“傾城,孩子的事朕已經聽說了。”
提起孩子,我臉上笑容變得訕訕的,不知如何作答,卻鬼使神差般的問,“如果讓你接受他,你可以嗎?”
他愣了愣,攬住我肩膀的手漸漸鬆開,“我從沒有說過不要他。”
“可是有他在,我總覺得虧欠你。”我如實說道,擡頭看着他的臉,他臉上傷痛的神情讓人憐惜,緊皺的眉頭彷彿有萬千心事,我忍不住伸手幫他拂平。
“諾天,我捨不得太后娘娘把孩子帶走。”
“朕知道。”他捉住我的手,放到脣邊親吻着,“朕回頭去跟太后娘娘說說,或許可以讓她改變主意。”
“恩……”我乖順的點點頭,靠在他懷裡若有所思。
皇上走後,我便叫來了蘇蘇,她垂首站在那裡,“娘娘叫奴婢過來有什麼吩咐?”
“蘇蘇,阿寶呢?”我直接問道,目光緊緊盯着她的臉。
如果說我因爲一件接一件的事情忘記了阿寶,可是她不應該忘啊,她一定知道的。
蘇蘇看着我,顯得有些惶恐。
“娘娘,奴婢怎麼會知道阿寶在哪呢?或許還在大胤的地牢罷?”她一臉的無知與惶恐,我不禁開始懷疑,難道那天的記憶真的是我在做夢嗎?
我低着頭,陷入沉思。
她擔憂的看着我道:“娘娘,你怎麼突然想起問奴婢阿寶呢?”
我搖搖頭不說話,她接着道:“剛纔天胤宮傳來旨意,說皇上晚上要來,要奴婢扶持娘娘沐浴更衣。”
“哦。”我竟然有些緊張起來,緊緊攥着拳頭,也暫時不去想那些事情,目光惶惑的不知要看向何處。
蘇蘇上前扶我起身,“娘娘,熱水已經備好了……”
她的表情顯得有些不自然,扶着我往內殿後室的浴室走去。東方|小說網|
她精心在水裡放了我喜歡的蘭香,又加了一些花瓣,我坐在水裡,任她爲我洗着身子,此刻,我不知道她心裡在想些什麼,從前效忠的皇上換了他人,再扶侍我侍寢,也跟我的心情一樣尷尬罷?
“蘇蘇。”我輕輕叫了一聲。
她沒有擡頭,仔細的給我梳着頭,“嗯?怎麼了娘娘?”
“你想回大胤嗎?我記得貴妃娘娘纔是你真正的主子。”我語聲平和的道,沒有任何言外之音,可是她卻緊張起來,忙屈身跪到地上,“娘娘,只那一次,奴婢對娘娘是衷心的,請您不要趕我走,因爲就算我回去貴妃娘娘也不會要我了。”
“爲什麼?”
“她不會相信跟在別人身邊這麼久的人還不會變心,而事實上,我確實已經不再衷於她了。”
“是嗎?”我輕笑,“如此輕易就背叛了主子的人,我也不敢用哪!”我遺
憾的嘆口氣,拿一縷髮絲在手把玩着,我突然想起了貴妃娘娘在次到關雎宮時說的話,她說,南宮月是因爲服用了一味特殊的東西才能夠起死回生。
“蘇蘇,如果你想留下來,就告訴我夜王吃的那味可以起死回生的靈藥是什麼?”她說過懂得一些藥理,而且跟着貴妃娘娘那麼久,應該知道的。
蘇蘇面露難色看着我,“娘娘,那味東西現在世上幾乎已經找不到了,就算您知道了又能怎樣呢?”
“我只是想知道它與魔竽之花有什麼不同,爲什麼可以讓他像正常人一樣,完全沒有副作用。”而我也因此而付出了眼睛不是嗎?
可他是好好的。
蘇蘇想了想道:“是紅蛛。”
“紅蛛?”我有些疑惑,這名字是連聽都沒聽說過的。
“對,也是雪山的產物,長在懸崖洞裡,生有巨毒,而且只能用雌蛛,它長到千歲的時候,體內會結出靈珠,那個,就是可以讓人起死回覆的妙藥,只不過……必須得很小心取出靈珠,因爲一但不小心戳破紅蛛的內臟,劇毒就會染上靈珠,那就沒用了,奴婢說過只懂得一些毒物的知識,紅蛛是劇毒的產物,所以纔會知道它還有這一特性。”
“那這些是你告訴貴妃娘娘的嗎?”我問,她顯得有些不好意思,低下頭道:“貴妃娘娘生性好疑,早在皇上去南秦的時候,她便已猜到皇上的身份,依此推理下去,就知道他是南秦從前被推下位的皇上不錯了。”
我低着頭沉思着,半晌才道:“原來如此。”
沐浴更衣後,我坐在妝鏡前,手指有一下沒一下的划着鏡面,蘇蘇將殿裡點了薰香,走過來道:“娘娘,您還在想那紅蛛呢?”
我笑一聲,“沒有,在想別的。”
我敷衍的道,收了思緒看着鏡子裡的自己,今晚爲了迎接皇上,蘇蘇特別爲我施了淡粉,額間點着花鈿,宮裝也換成粉色,整個人嬌豔欲滴,可人極了。
她在旁忙碌着,一邊道:別想了,皇上是吉人自有天相,纔會剛好碰到那隻紅蛛的靈珠,現在想再找另外一枚,那是不可能了,除非皇上自己死掉,把
靈珠拿出來。”
我微微怔了一下,從鏡子裡看着她道:“你說什麼,拿出來的還能用嗎?”
“對啊!那枚靈珠是可以延用的,如果皇上體內的不是現從雪山上找的,那
便是從別人體內取出的,反正……是十分寶貝的東西。”她說到這裡便停下,怯懦的看着我,“娘娘,您還要趕奴婢走嗎?”
她的目光十分可憐,我不禁搖搖頭,對她露出一抹微笑,“不了,你想留在這裡就留下罷!”
不管怎麼說,她照顧我還是十分用心的。
我在心裡嘆一聲,從鏡前站起身,“幾更了?”
“快三更了,剛剛人來說皇上臨時有點事,可能來得晚些,說娘娘要是困了就別等了,皇上來時自然會來。”
我苦笑一聲,他或許也跟我一樣尷尬罷!這樣也好,兩個人彼此再給對方一點時間罷。
我擡頭看了看天上明月,轉過身道:“那睡罷。”
殿裡冷輝照射,月寒如水,青嫋煙霧裡縈繞着淡淡的蘭花香,低垂的簾幔拂動,我起牀下了榻,獨自在殿裡走着,看着屋子裡幾近奢靡的擺設,心裡卻是涼的,仍幾何時,這些東西於我來說已經變得那麼淡薄了。
桌子上一瓶白玉蘭是傍晚上剛送來的,粉白的顏色,嬌豔的花瓣,我漫不經揪着花瓣,等回過神,幾枝玉蘭已經禿了。我怔怔的站了一會,重新回到牀上躺下。敞開的帳子可以清晰的看到煙霧在燈光下匯成千萬種形狀,流雲般姿態讓人心生煩索。
一個男人的肚量該盛不下像我這樣的女人罷?
我苦笑一聲,翻身向裡睡去。
“睡不着嗎?”剛剛轉過身就聽到他的聲音傳了過來,我渾身一驚,從牀上坐起身,“皇上……”
“臨走時又碰到點事情要處理,所以來晚了,朕已經跟他們說過不用等了,你爲什麼不睡。”他走過來,路上不經意間看到桌子上殘破的花瓣,眸色黯了黯,重新浮現笑容,走到我身邊道:“不喜白玉蘭嗎?”
“我……”我無言以對,臉上露出尷尬神情。
他臉上笑容溫和,脫了靴上牀,在我臉上輕輕親了一下,“睡罷……”
我低着頭給他寬衣,一粒粒解開釦子,好像再自然不過,他捉住我的手道:“今天真的是有事。”
“我知道。”我低着頭道,將他外衹褪下,露出裡面明白中衣。
他頓了頓道:“睡罷……”
我也不知道該說什麼好,只得尷尬的跟着他躺下。一整夜相安無事,他只是輕輕抱着我。
因晚上沒睡好,到早上起來時感覺眼睛酸澀不已,他早早上朝離去,蘇蘇來服侍我起牀時看到我的臉不禁驚呼一聲,隨即低下頭要笑,我不明所以的看着她,“怎麼了?我臉上有什麼嗎?”
她驚得不敢說話,默默把我扶到鏡子前,看到自己被畫得像個小丑一樣。墨筆點的黑鼻頭,嘴巴兩邊還有三根貓須。
我不禁笑出聲來,“怎麼會這樣?”
“奴婢不知道。”蘇蘇忍住笑,轉身去拿熱毛巾,門外跑進來一個小宮女,端着一瓶白玉蘭,福身站在門口道:“奴婢奉皇上命來給娘娘送白玉蘭花。”
我趕忙轉過身,淡淡的道:“哦,放着罷。”
蘇蘇過去接了花瓶擺到掉子上,小宮女站在那裡仍不敢走,接着說道:“皇上還說……娘娘昨天很漂亮。”
我站在那裡,又是咬牙又是笑,只得說:“知道了。”
她遲疑了一會,又道:“皇上還說,娘娘的“妝”不要卸,皇上很快就回來。”
我心裡漸漸升起一股暖流,語聲沙啞的道:“知道了,你下去罷。”
她這纔對我行了個禮,“是的,奴婢這就告退。”
她轉身退出去。蘇蘇背對着我扭毛巾,一直不發一語,不知道在想什麼。
我在妝鏡前坐下,看着鏡子裡的息出禮,昨晚一直失眠,這是他什麼時候畫的呢?我笑着,心情不自覺的好起來。
連看自己的大花臉也覺得挺好的,回過神時,蘇蘇還在那裡洗着毛巾,一下一下放進水裡,再拿上來擰乾,再放進去。
看見她出神,我不禁叫了一聲,“蘇蘇,你怎麼了?”
她嚇得一驚,手上毛巾落進水盆裡,濺了一地的水花,她連忙彎身將毛巾撿起來,惶恐站在那裡,“對不起娘娘,奴婢這就去換新的。”
“蘇蘇,你怎麼了?”我看着她道,漸漸察覺出異樣。
她看我的眼神明顯是慌張的,身子也微微顫抖着。
我疑惑的看着她,蘇蘇低着頭,小聲道:“奴婢沒什麼,娘娘不用擔心,奴婢這就去換毛巾。“她說着就逃一般的往外跑。
我起身叫住她,“蘇蘇,你過來。”
她停在那裡,腳步遲疑的轉過身,“娘娘……”
“你是不是覺得不舒服?覺得在這裡侍候另外的主人。”
“奴婢沒有,救娘娘別趕奴婢走。”她惶恐的跪下。
我嘆了口氣,有些無可耐何,緩身坐在椅子上看着她道:“你有這樣的想法也很正常,我不會怪你的。”
試想一下就知道,南宮月還在大胤國奮力爲保住皇位戰爭,而我卻在這裡與南諾天卿卿我我。
“娘娘,奴婢只是個下人,沒有權力有想法。”她怯懦的道。
我看着她,說不出話來。
南諾天說是不讓洗臉,我還是洗了,不爲別的,只爲這一地的奴才宮女,怎麼能讓他們看見我那麼可笑的樣子?
我找來別的宮女爲我梳了頭,換了套顏色素牙的宮裝換上,才叫過蘇蘇道:“現在,我們可以好好談一談,你心裡想什麼就告訴我。”
她手裡仍舊拿着那塊髒了的毛巾,手指被水浸的紅紅的。
我有些不忍,蹙眉道:“放下它罷,過來坐。”
她依言將毛巾放到一邊桌子上,並不敢坐,只是站到我面前,“娘娘,奴婢沒什麼好說的,只是……一時還不適應,您給我一點時間就好。”
我臉上笑容突然變得沉寂起來,“連我自己都有些不適應,何況是你,就算是因爲失憶才發生那樣的事情,可是……必竟是事實,面對皇上,我也有尷尬,不知如何面對。”我說到中間的時,連自己都有些不敢確定,我是不是真的只是因爲失憶纔會對南宮月產生感情?
那這念頭只是一閃而過,我便將注意力轉到別處。
蘇蘇低着頭,“奴婢知道。”
我站起身往外走着,“跟我來罷,我們去給太后娘娘請安。”
太后娘娘的廣濪宮松樹蔭鬱,芙蓉花開,池裡的鯉魚也顯得十分靈活,走上橋面的時候可以聽到魚躍出水面的聲響,我忍不住朝下看了一眼,那一片的紅,如同開在水底的菊花一樣美豔。
碧珠前頭走着,回過頭來看着我道:“這裡鯉魚都是太后娘娘平日沒事自己養的,很漂亮罷?”
“恩,很漂亮。”我笑着道,跟在她身後默默走着,她帶着我轉過迴廊,上了前面大殿,直逼裡面一幢兩層高的小樓,“太后娘娘的佛堂設在後殿,清雅嫺靜,平時也沒人敢來打擾,她老人家就帶帶孩子,念念經文,現在不理政事,日子也得也極自在,只是呢?還是不如在山裡好,總是念叨着要回去。”
我的臉色不自覺的沉下來,她注意到了,也不點破,只是加快了腳步上樓,我漫不經心跟在後面,一不小心磕到了膝蓋,低呼一聲坐到樓梯上,碧珠緊張的過來問:“沒磕壞罷?”
我突然緊緊抓住她的手道:“嬤嬤,看在小時候的情份上,看在您從前照顧過我一場的情份上,你跟太后娘娘說說,把孩子還給我罷!”
她被我突然的舉動嚇了一跳,嘆氣道:“不行的,皇上來說過一次,被太后娘娘歷聲反駁了。”
“太后娘娘爲什麼執意要帶走孩子呢?連皇上都容得下她,那還有什麼不妥的呢?”
碧珠只是搖頭,低頭檢察着我的腿,“動一下,看看骨頭有事沒?”
“可以,碧珠……”
“不要再說了娘娘,過幾天你就要被冊爲淑妃了,恢復了身份,這孩子對您沒好處的,還是讓太后娘娘代爲扶養罷。”
“我擔心。”
“您擔心什麼呢?這是南宮月那孩子唯一的骨血,她還能虧待他嗎?”她扶着我站起身,“你的腿摔壞了,行禮也不便,要不今天就不要進去了,改天再來給太后娘娘請安。”說着就要帶我下樓,我急忙拉着她的手,“不要嬤嬤,帶我去,我想見孩子一面,就見一面好了,只一面。”
她無耐的看着我,“總歸不能留在身邊,還見他幹什麼,徒增感情,惹得自己傷心。”
我默默低下頭,沒有反駁。
她嘆了口氣道:“算了,走罷,太后娘娘也正好想要見你一面。”
“太后娘娘見我幹什麼?”我不禁詫異,自從回來後她一直避諱跟我直接面對面的,雖然還是病着的時候也常常賜下補品,可是……那種討厭感,或者,是恨感從來沒有消失過。
我忐忑的跟着她上了樓,清幽的佛堂裡沒有一絲雜聲,木魚敲了幾下停住,太后娘娘未轉身,道:“過來了。”
想必剛纔已有人通稟過了。
我小心翼翼上前行了禮,“臣妾給太后娘娘請安,打擾娘娘靜修,實有不敬。”
“沒關係,坐罷,哀家還有一段經文沒有唸完,碧珠,你先帶她到側殿裡等着,我等會過去。”
“是娘娘。”碧珠恭聲道,引着我進了偏房,一間乾淨明亮的禪房,榻上擺了兩個榻榻米,中間是一張方形的矮桌。
桌上一張棋盤,嫋嫋升起的檀木香,這不禁讓我想起八光時的光景,我被派到天雲寺尋找想要落髮出家的太子殿下,我的腦子裡掠過一個模糊的影子,很快便將這剛起的回憶按壓下去,我轉身對碧珠道:“你剛纔說太后娘也有事找我,她老人家找我做什麼?”
“大概是關於一些大胤的事罷?奴婢也不知道。”她含糊其辭,不肯多說,我點點頭。
“娘娘先坐罷,奴婢給您倒上茶,太后娘娘等會就來。”她扶着我在其中一個榻榻米上坐下,碧珠將棋盤收起來,換上茶水點心和水果,“娘娘慢用,奴婢就先告退了。”
“好的。”我對她點點頭。
碧珠出門帶上房門,我坐在那裡打量着這間極樸素的屋子,想着等下要面臨的太后娘娘,不禁心裡沒譜,她一直是喜歡南宮月多過南諾天的,現在我因着阿寶的救援從那裡脫離出來,回到南秦,失去的記憶也都恢復了,於她和南宮月來說,這並不是一件好事。
她老人家愛屋及烏,同樣的,現在也應該是恨着我的。
我怕她那緊緊盯着你的眼神,也怕她冷冷淡淡的口吻,雖然我不得不承認,當初我走投無路是是她一次次救了我,八歲時如果沒有她的指點,我不會來到南秦,那麼或許現在不定隨便嫁了個什麼人,一輩子就完了,南諾天大病,朝中動亂那次,如果不是她答應回來主坐宮中,南諾天不會順順利利活下來。
換言之,如果她不答應救南諾天的話,如果她那時存有私心要南宮月回來,那次就可以,不過……我不知道那究竟是怎麼回事。
南宮月死而復生,一個身子都放僵了的人,這天下除了太后娘娘龐大的關係網,誰能有這個辦法讓他生?夜王是南宮月的事實她一定是知道的。
她知道,可是她沒說。
南諾天也許是懷疑過的,也沒說。
兩個人心照不宣的保持了沉默,只有我……我的死因至今是個謎,死而復生卻落到了南宮月的地盤,這件事也是個謎,所以我迫切的想知道阿寶在哪裡?
正想的出神間,門外響起了隱隱的腳步聲,我連忙起身在門口侯着。
木門吱呀一聲被打開,太后娘娘扶着碧珠的手腕從門外款款進來,年過半百的年紀,仍舊腰身靈動,她擡眸看我一眼, 是那種冰冷的眼神,我不覺向後縮了縮,對她行了個禮,“太后娘娘……”
她恩了一聲,回身在榻榻米上坐下,“你也坐罷。”
我惶恐的在另一邊坐下,她低頭看到桌子上茶水未動,說道:“這是爲着你來,特意取出來的明前新茶。”
“謝太后娘娘榮寵,臣妾……”
“別客氣,”她打斷我道,伸手將茶盞推到我面前,“喝罷。”
我低頭看看那碗濃茶,再看看太后娘娘陰沉的臉色,只好端起來喝了幾口,皺了眉,不知爲什麼這濃茶極苦,有一種藥味,我咳了幾聲,放下茶盞道:“太后娘娘,茶裡放了什麼?好苦啊!”
“是嗎?”她輕淡的說着,端起我喝過的茶杯喝了一口,放下道:“哀家喝一點都不苦。”
她臉上一點表情都沒有,我惶恐的看着她,嚇得不知如何是好。
離座跪到她面前:“太后娘娘,臣妾知道自己給您惹了不少麻煩,可是……這並不是我的本意,我失憶了。”
她白潤的臉上露出一抹微笑, 看着我的樣子十分慈祥,彷彿剛纔那種像瘋子一樣的感覺只是錯覺,我不禁怔愣。
她笑着道:“傾城,哀傢什麼都沒說。”
“是的,您什麼都沒說,可是……孩子,您不該帶走她。”我忍了許久還是沒有忍住,說完便緊緊盯着她的臉。
太后娘娘臉上笑意不減,絲毫不因情緒而改變臉色,這是長久以來在宮中得到的習慣,也是經驗財富,好的教養應該說的就是這種,我想我還沒有達到這種水平,我太意氣用事了,就像剛纔。
太后娘娘輕輕用手指在桌子上敲着節拍,碩大圓潤的玉扳指與楠木扣響時是一種清脆的聲響,寂靜殿裡聽得人森然心寂。
我的心微微沉了沉,深怪自己魯莽,一旁的碧珠也暗暗對我使眼色。
我低頭跪在那裡道:“太后娘娘,臣妾知錯了。”
“知錯?你知道你錯在哪了嗎?”她笑着問我,怡然的表情彷彿是在問我昨晚睡得好不好?
“臣妾不該讓太后娘娘這麼爲難。”我小聲道。
她點點頭,“還有呢?”
“不該對太后娘娘表露自己的真實想法,小時,娘娘曾教過我,不管對誰都不要表現出自己的真實想法,喜怒哀樂,要讓他們不知道你究竟是怎麼想的?這樣,才能以不變應萬變。”我說到最後已經越來越小聲。
她看着我,微微笑了,“你的真實想法便是要回孩子,對嗎?”
我咬着脣不說話,太后娘娘在桌子上敲了幾下,雙端起茶杯喝了幾大口,我能聽到吞嚥時的聲音,咕嚕,咕嚕……
這是何其難得的場面,太后娘娘教養很好,哪裡會在人前發生這種不雅的聲音,這說明她現在心情煩亂到了極點,或者說她已經快要發火了。
我惶惶不安的跪在地上,如果聽候發落的犯人,雖沒被人挷了手腳,卻也着實跑不了了。
嘭……的一聲,杯子放了下來。太后娘娘笑着道:“那孩子,你說句實話, 你心裡真的愛它嗎?想要它嗎?”
“想。”
“你待它會像待長姬一樣好嗎?”
聽到長姬,我鼓起勇氣擡頭看着太后道:“就像我不在的這些年裡,太后娘娘雖然並不十分喜歡我,但對我的孩子還是很照顧的,那個人……我雖不喜歡他,可是對待自己的孩子還是會盡到母親的責任的。“
太后娘娘發出冷笑,“傾城,僅僅一個母親的責任,這界限很大,你給他吃飯穿衣,也是盡到了責任,你給他唱歌玩耍也是盡到了責任,可是……你將來還是會生下南諾天的孩子,皇上的孩子必定纔是正主,那個時候,你要月兒往哪裡去?他的爹不是當今聖上,自他出聲時起就會因着你這個母親而遭到大家各種各樣的誹議,你覺得他能健康成長嗎?”
“那太后娘娘帶他走了就沒事了嗎?就沒人議論了嗎?”
“我會跟他說他的爹孃是很平凡的百姓,都死了。”
聽到這個死字,我的身子不由自主的顫了一下,睜着驚恐的眼睛看着太后娘娘,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剛纔她說死的時候,我分明從她眼裡看到了殺機,這絲殺機如夜裡的月華一樣光亮奪人。
“太后娘娘……”我惶惶的叫道。
她低頭覷了我一眼,冷笑,“只有這樣他才能夠不覺得自己的命運悲慘。”
“可他不悲慘哪?”我還想說什麼,碧珠上前攔住我,笑着道:“娘娘怎麼忘了,來這裡正事還沒說呢?”
她暗中對我使眼色,然後又訕笑着退到一旁。我只好不再說什麼,默默跪在那裡,太后娘娘長嘆一聲,微閉的眸中看不出思緒,“傾城,你辜負了哀家對你的一片信任,你說過你不再傷害南宮月的。”
“我也不知道他會出現在那裡,更何況我什麼都不記得。”
“失憶不是你的藉口。”她的情緒突然變得激動起來,聲音也提高了三倍,我驚嚇的坐在那裡,“太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