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子瞻疑惑地擡眉,華啓都沒有用了,那誰還有用?
“洛陽的守軍正在勤加操練,如今除了楚家那老頭子,其餘的幾個老臣都還算聽話。”韓朔轉了話頭,慢慢開始收拾已經結束的棋局:“太嶽那頭傳來消息,說楚王打算在河間與齊王趙王匯合,然後共商天下大事。”
“微臣聽說了,河間王此番兵敗,元氣大傷,與長沙王在一處,也是早晚要被楚王所殺的。只等那方的戲唱罷,咱們這一邊,也就該開場了。”謝子瞻道。
“江山易主是大勢所趨,太傅是亂世豪傑,定然能一償夙願。”
韓朔輕笑一聲,似嘲似諷。手裡的棋子捏得緊了,幾乎捏碎。
“我等那一天太久,也失去了太多的東西。”他低聲呢喃:“若是一朝功成,我不會虧待你們的。”
謝子瞻仰頭大笑:“多謝太傅。”
楚嘯天離開皇宮坐上馬車,心緒有些不寧。瀲灩是端莊的,無緣無故怎麼會從假山上摔下來?那手定然是誰給傷的。可是能是誰呢?
腦海裡不自覺想起那日韓朔去了沉香宮,楚將軍長嘆一口氣。這兩人是孽緣啊,他怎麼斬都斬不斷的孽緣,也是時候想個法子,好叫瀲灩能狠下心來,一舉殺了那亂臣賊子是最好,若是不能,也莫要再讓他欺負了。
狠了狠心,楚嘯天撈開車簾吩咐車伕:“今天暫且不回府,我要去城中酒肆逛逛。”
“是。”車伕應了,調轉馬頭便往最繁華的主街上走去。
三品以上的官員,馬車都是有特殊標記的。比如韓朔的馬車便是黛色繡竹的車廂和藕色的車簾,頂頭立一個銅鑄的鶴頭。而楚將軍的馬車則是湖綠繡麒麟的車廂和墨黑的車簾,頂頭立着的是銅鑄的虎頭。走在街上,也是身份的象徵。
百姓紛紛迴避,夾道而觀,只見這楚家的馬車停在了洛陽最紅火的鐘鳴酒家,楚將軍下車,便朝裡頭走。
“草民見過將軍。”掌櫃的連忙出來迎,躬身朝楚嘯天道:“將軍來此,是要嚐嚐本店美食,還是要上二樓雅座,飲些小酒?”
楚嘯天擡了擡手,示意他不必拘束:“本將軍只是路過,饞酒了,進來喝一些。掌櫃的不必多禮。”
他上了二樓,撿了個靠窗的座位,望着樓下時不時擡頭看的百姓,淡淡地笑了笑。
“福伯,煩勞你先回府一趟,將這東西給府中一個叫雷寒江的門客。”坐了一會兒,楚將軍將隨身的信物遞給了身後一直跟着的奴役,輕聲吩咐道:“傳我的原話,讓他按照我上次所說,來試試他的刀快不快。”
福伯雙手接過信物,應了一聲,立刻轉身下樓。
酒來了,楚嘯天提着罈子直接便飲,頗有些當年在戰場上的豪邁。周圍的人都小聲說話,沒有敢去打擾他的。儘管兒子已經死了,女兒又多爲人所詬病,但是洛陽百姓還是很尊敬這位爲國爲民的大將軍。
今天的天色有些陰沉,瀲灩的手腕疼得很厲害,午休都未曾睡着,就在牀上翻滾,滿頭是汗。
“娘娘,娘娘。”休語看得心疼,連忙讓含笑去傳御醫。瀲灩可憐巴巴地咬着被角,跟她撒嬌道:“真真是疼死本宮了,休語,本宮這手要是以後陰雨都這樣疼,那還不如剁了去。”
休語也顧不得身份了,坐到牀邊去將自家娘娘抱在懷裡,哭着道:“您莫要胡說,等骨頭癒合好了,自然就沒這樣疼了。娘娘,堅持一會兒。”
“嗯,就是骨頭裡有針在扎,本宮想把骨頭重新掰開,把針拿出來。”瀲灩嘴角還掛着笑,眉頭間卻有汗珠兒落下來。肩上那一大塊傷口都已經開始癒合了,又痛又癢。疤痕看起來太過恐怖,她已經很久不曾照鏡子了,生怕嚇着自己。
瀲灩其實很愛美的,女子,終究是喜歡自己漂漂亮亮的。可惜她現在這身子當真是千瘡百孔,除了這張臉,再沒一處可以看的了。
“御醫,御醫來了。”含笑上氣不接下氣地跑進來,老御醫的鬍子都被風吹歪了,跌跌撞撞地跑到瀲灩牀前跪下。
休語連忙把簾子放下來,只露了瀲灩的胳膊出去診脈。
“御醫,如何?”
老御醫理着鬍子,皺着眉頭道:“娘娘身子虛弱,需要好生養着。”說完又示意休語將娘娘包裹着的右手露出來。
藥已經換了幾次,骨頭癒合卻不太快。御醫小心翼翼地將白布和木頭拆了,輕輕按了按她的骨頭。
“痛……”瀲灩一聲慘叫,連忙討好地對外頭道:“御醫你放過本宮吧,真的很疼,別總是給我拆了白布又按來按去的啊。骨頭還沒好,而且這會兒疼得厲害。你直接給本宮開一貼麻沸散行不行?讓本宮睡一會兒也好啊。”
御醫被她嚇得一抖,剛坐起來就又跪下了,顫聲道:“微臣該死,只是娘娘這手傷想要全好,就得用華大夫送進宮來的藥膏,雖然慢了些。但是一旦完全好了,您的手也能多恢復幾分靈活。疼定然是疼的,臣等會兒開些安眠的藥,娘娘吃了睡一覺,也許就會好些。”
說着,重新給她上了一次藥,將木塊和白布都纏了回去。
瀲灩緩了口氣,聽見華啓的名字,臉色微微變了變,不過很快便恢復了正常,讓含笑去跟着御醫拿藥方煎藥。
“主子,有件事兒,奴婢不知當講不當講。”休語將被子給瀲灩重新蓋好,臉上有些悲傷,咬着脣,脣色都白了。
“怎麼?”瀲灩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
“小桂子他……從楚地被抓開始,就一直在回來的路上。奴婢本來也覺得是押回來的腳程比較慢,所以也耐心等着,等着他一回來就請您救他。”休語遲疑地道:“可是現在都過去這麼久了,奴婢怕,小桂子也許是在路上給人害了。”
瀲灩一驚,暗罵自己怎麼忘記了小桂子的事。小桂子是幫她送信才讓裴叔夜給抓住了的,如今生死不明,她怎麼還有閒心在這裡喊疼的?
“主子最近遇見的事情太多,奴婢本來不想提這件事。可是小桂子畢竟是您的眼睛,沒有他,您還怎麼看宮外頭的消息?”休語道:“奴婢託了人去打聽,娘娘先睡一會兒,若是等會兒有消息,奴婢進來告訴您。”
瀲灩嘆了口氣,嫌棄地看一眼自己廢了的右手。無奈地閉上眼睛:“好。”
她也脆弱到這個地步了,竟然除了躺在這裡,其餘的,什麼也做不了。
門開合的聲音響起,屋子裡徹底安靜了下來。瀲灩迷迷糊糊睡了一會兒,正要進入夢鄉,卻聽得外頭有人一聲驚呼。
不過沒多大聲,驚呼的人立刻就被休語低聲喝住了。外頭安靜了一會兒,接着就有人猶豫地敲了門。
“發生什麼事了?”瀲灩睜開眼睛。
休語推開半邊門,臉上一會兒青一會兒白,磨蹭地走到牀邊,咬着牙道:“娘娘,外頭有消息傳來,說是……楚將軍於鬧市遇刺,身受重傷。”
“你說什麼?”瀲灩翻身而起,扯得肩頭又是一片紅。臉上的笑意消失殆盡,差點就要跌下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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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娘您別慌,別慌。”休語連忙扶住她,急聲道:“只是個消息,以訛傳訛的也多了去了,奴婢已經讓人去查清楚到底是怎麼回事,您先躺下。將軍武藝高強,定然是不會有性命之危。”
“不會有性命之危?”瀲灩深吸一口氣,笑道:“是啊,爹爹武藝高強,早些年在戰場上也是以一當百的厲害角色。可是休語,你不是不知道他是被傷了腿骨,才從邊境上退下來的。半老的頭子,逞什麼能耐。要是當真是受了重傷,你這樣攔我,他要是出事了怎麼辦?”
越說越快,瀲灩揮手便推開休語,胡亂穿了鞋就要往外跑。
“娘娘!”休語急了,連忙要上去扶她,卻見瀲灩衝出寢宮的門,便和剛剛過來的皇帝撞了個滿懷。
“愛妃,你怎麼不多穿件衣裳就出來了?”司馬衷睜大了眼睛看着她:“怎麼又要哭了?”
瀲灩抹了把臉,抓住小傻子便道:“皇上,同臣妾一起出宮吧。楚將軍遇刺,臣妾不知道他怎麼樣了。臣妾要去看看,您能同臣妾一起出去的。”
皇帝連忙扶住她,被她拖着往外走,無辜地喊:“愛妃,愛妃你別走那麼快,朕的龍車在外頭,你別急。”
哪裡能不急呢?雖然有時候也惱爹爹只以楚家名聲爲重,可那畢竟是生她養她的爹爹。他要是出了事,自己怕是連最後一點堅強都要潰如流水。
“貴公公,往宮外走。要是有人敢攔,一劍殺了,算本宮的。”瀲灩坐上龍車,肩頭的衣裳已經又滲出了血。司馬衷坐在她旁邊,有些擔心地看着她。
“諾。”貴公公看了瀲灩一眼,應了。龍車快速地往宮門口走。宋渝守在宮門處,宮門大開,半分也沒有攔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