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遲暮姑娘!來一曲飛天舞啊!”底下的人安靜了一會兒,又重新喧譁起來。風媽媽扭着腰上臺先壓場子,朝裴叔夜那頭看了好幾眼。
“哎呀,各位大人別急別急,媽媽我這不是還有話要說麼?今兒是遲暮姑娘初次邀請入幕之賓。咱們一舞之後,先競價,銀子若超過一千兩,便看遲暮姑娘喜歡誰,那便請了誰做這頭一次的恩客。”
話剛落音,下頭就有人不滿:“不是價高者得麼?這競價,還得看姑娘的心意?”
遲暮將紅綢從裴叔夜手上收了回來,瞥了一眼江隨流,看着他倆這幾年都沒有進展的模樣,不禁低哼一聲。
真是出息。
“這…遲暮姑娘不是我春風樓之人,只能看她自己的意思來,各位大人請多包容啊。”風媽媽擦着汗,回頭看了那姑奶奶一眼,再紅的頭牌都沒遲暮這樣張狂的,可惜,人家有張狂的本錢。
江隨流盯着臺上的人,以眼神詢問她到底怎麼了。但是遲暮不理他,等風媽媽下去了,便和着曲子開始跳舞。
下頭一片掌聲,只有臺子最前面那桌是死一般的安靜。裴叔夜捏了捏手腕,皺眉看着江隨流道:“她這是要屬意於你的意思?”
江隨流無奈地道:“是最好,若是不是,我當真不知道該拿她怎麼辦。”
裴叔夜黑了臉,起身想走,但是看着旁邊這人一動不動的,咬咬牙還是坐了回去。
“我不喜歡她。”直白地開口,裴叔夜瞅着江隨流道:“你喜歡麼?”
江隨流古怪地側頭看他一眼:“說這個幹什麼?”
“我……”裴叔夜張了張嘴,有些挫敗地別開了頭。大庭廣衆之下,他還沒辦法那麼從容地說出自己喜歡男子這種事。
“競價開始。”風媽媽吆喝了一聲,不知是哪家兒郎,上來便喊:“一千兩!”
衆人譁然,側頭看過去,竟是富商千百萬。
別人不知道,江隨流可是知道這人到底是個什麼身份,臉色幾變,心想這祖宗來湊什麼熱鬧?
“哪裡來的孩子,毛還沒張齊呢,學人家逛什麼青樓?”旁邊有人不樂意了,這價擡這麼高,沒幾人喊得起價了啊。
“我毛長沒長齊輪不到你們來說。”楚飛塵扇子一展,笑眯眯地道:“這兒不是靠銀子說話麼?小爺我出得起銀子,不服,叫價便是。”
“一千一百兩!”
“兩千兩。”兩片薄脣一碰,楚少爺雲淡風輕地吐價。旁邊的人倒吸一口涼氣,熱鬧的春風樓突然安靜了下去。
風媽媽眼睛亮閃閃的,大主顧啊,這是大主顧,她方纔怎麼就沒注意到呢?
裴叔夜也回頭看了看楚飛塵,好大的手筆,這人一出,應該沒人能競價得過。兩千兩銀子,就算是朝中一品大員,也不一定能這樣輕易地拿來春宵一度。
臺子上遲暮搬了凳子來坐着,看着下面的人爭。她這次回來洛陽自然是想做成一件事的。當下各家都團圓了,只那江隨流傻傻地孤身一人。好歹相識多年,身爲知己,總不能一直袖手旁觀。
朝楚飛塵看了一眼,那小子倒也上道,笑着往前頭江隨流那桌走過去了。
“江大人,聽聞臺上那位遲暮姑娘一直是你的紅顏知己。”楚飛塵搖着扇子開口:“今日正好,小爺有錢沒地方花了,送你個順水人情如何?”
江隨流有些意外地看着他:“送我?”
“對。”楚飛塵轉頭看了看四周:“兩千兩銀子,無人再競價了吧?那遲暮姑娘,你選我不選?”
遲暮理所應當地點頭:“爲何不選?”
風媽媽一張臉笑成了菊花,樂呵呵地上來圓場子,漂亮話說了一大堆,嫣紅柳綠的姑娘們都下去替朝中權貴降火氣。遲暮從上頭下來,走到楚飛塵身邊,淡淡地道:“小公子爭下奴家,是要做什麼?”
楚飛塵咧嘴,指了指江隨流:“這位大人一表人才,正是婚齡。我看姑娘這樣漂亮,所以想成就一段姻緣。”
江隨流有些呆愣,沒明白他們這是在做什麼。姻緣?他和遲暮麼?開什麼玩笑。
想開口,旁邊卻有人搶了先:“頭一次見人這樣送人情的。這位公子,你都不問問他到底喜歡誰,便要給其他人牽線麼?”
裴叔夜站起來,走到江隨流面前擋着,雙眸直視着遲暮道:“遲暮姑娘是很好,但是恕在下直言,江家好歹也算高門,青樓女子想進去,怕是困難。”
這話有些無禮,放在平時,儒雅如裴叔夜是不會說的。但是現在,他心口一陣慌亂,看着遲暮,總也平靜不了心。
“哦?是這樣麼?”遲暮掃了他一眼,微微一笑:“青樓女子不容易進去,那麼男子就容易進去了麼?”
裴叔夜一震,錯愕地看着她。
“裴大人壞人姻緣是爲什麼呢?”楚飛塵天真無辜地看着他:“你不想江大人娶親麼?他都這樣大的歲數了。”
他也這樣大的歲數,不還是沒成親麼!裴叔夜微惱,回頭看了江隨流一眼。
“太嶽。”江隨流眼神有些恍惚,而後鎮定下來,看着他道:“你擋在我前面幹什麼?”
“我……”裴叔夜伸着的手慢慢垂了下去,有些無措。該怎麼說呢?大庭廣衆,不少人已經看了過來,他該怎麼說…
“裴大人喜歡隨流麼?”遲暮向來直接,上前一步便開口問了,且聲音不小,周圍的人都震驚地看了過來。
江隨流也沒想到遲暮會這麼問,一時也愣住了。心裡,有那麼絲絲的好奇,想聽裴叔夜的答案。
斷袖之癖,自古有之,然而敢放在明面上來說的,又有幾人?
裴叔夜沉默了,他喜歡啊,怎麼不喜歡?可是要當着這麼多人的面說這種事情……
他有些遲疑。
江隨流眼裡本來還有些期待,等得久了不見迴音,倒也理解裴叔夜的想法。不過心總是涼了,也不願他爲難,便從椅子上站起來道:“遲暮姑娘莫要開玩笑,哪有男子喜歡男子的,我與裴大人,不過是同朝爲官罷了。”
裴叔夜身子有些僵硬。
“如此,便是我們誤會了。”楚飛塵輕咳一聲,拉着江隨流的手道:“那便走吧,不在這春風樓了,遲暮姑娘沒賣身,咱們回你們江家去,給二老說說,說不定當真能讓我促成一段姻緣。
江隨流垂了眸子,跟着楚飛塵走了。裴叔夜站在原地,沉默了許久許久。
美人遲暮要成親了,日子便在七天之後,急匆匆地要嫁給江隨流。
裴叔夜收到了喜帖,鮮紅的顏色,放在黑色的案桌上,怎麼看怎麼刺目。
“太嶽,你瞧瞧,連江家小子都成親了,你趕緊找個好女兒娶回來吧。”裴母又開始唸叨:“我這臨死之前,還能不能抱上個孫子喲?”
“嗯。”
“咱們裴家就你一個兒子,七代單傳的香火,你能不能少讓爲娘操心啊。”
“兒子慚愧。”裴叔夜淡淡地應着,看着那帖子,眼裡神色複雜。
半夜跪在經堂靜心,手邊放着的還是那一張喜帖。
“這麼不能接受這場婚事,便去搶了新娘子又何妨?”裴家小女兒裴喬兒冒出個頭來,笑嘻嘻地道:“哥哥看起來好難過。”
裴叔夜一愣。
“真的想讓哥哥去搶麼?”他伸手抱過五歲的小女孩兒,輕聲問。
“嗯!”裴喬兒咯咯笑着,壓根不明白自己說的是什麼。
鑼鼓喧天,喜慶的隊伍一路往江家而去。江隨流穿着喜服,走在最前頭。
遲暮在想什麼他不知道,不過他也的確是時候該成親了。既然與那人此生無緣,那便放過彼此,都好過一些。
“停——”花轎旁邊跟着的楚飛塵突然喊了一聲。
江隨流回過神,擡頭往前看,路中間不知什麼時候,站了一個人。
那人着一身紅色的長袍,手裡挽着一朵紅綢花,眉目蒼涼,望着他的方向。
“這不是裴大人麼?”街邊有人認了他出來,驚訝地道:“裴大人難不成也喜歡遲暮姑娘,要來搶親?”
江隨流一怔,微微皺眉:“太嶽?”
裴叔夜嘆了口氣,慢慢朝他走過去。
“我妹妹讓我來搶親。”他開口,說的話卻讓衆人哭笑不得。他妹妹讓來的?
“只是,我搶不得新娘子,倒是想搶新郎。”裴叔夜擡頭,目光灼灼地看向江隨流:“今日一搶,當爲萬民所罵。但是始真,你可願跟我走?”
江隨流一愣,後頭的轎子簾被掀開,身穿嫁衣的遲暮涼涼地道:“要搶親,也得有點誠意。就讓你們這樣走了,本姑娘的嫁衣不是白穿了?”
前頭兩人皆是錯愕,回頭看過來。
遲暮身影一閃,到裴叔夜身側,麻利地點了他的穴道,將人搬上花轎裡頭,順便蓋上了蓋頭。
“起轎吧。”楚飛塵笑道:“拜堂成了親,再走不遲。
整條街上的百姓都傻了,這還是頭一遭,看男人乘花轎。
“拜了天地的人才是跑不掉的,從此以後,有什麼困難,你們都去一起面對。”遲暮的聲音依舊冷淡,卻帶了一絲笑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