羣臣宴準備妥當了,便順利地在起舞臺舉行。瀲灩讓含笑送帖子的時候,在帖子的皮兒上畫了起舞的美人。各位去送的姑娘也是國色天香,巧舌如簧。朝中剛發生慘案,衆人對宴會尚心有餘悸。然而這請帖一送到,巧嘴兒一說,沒有人不去的。
不過她沒有讓人請韓朔。韓朔實在太忙,隨時問着都是在同謝子瞻一起調查真兇。瀲灩想,作爲一個體貼的娘娘,她就不要打擾他了。
晏秀等人收到帖子的時候,覺得很奇怪。在外人看來,他們應該都算韓朔的人,這次宴會是幹什麼的他們不是不知道,可是怎的還偏偏連他們都請了?
除了江隨流和裴叔夜,其他人尚且不知瀲灩身份。江隨流笑吟吟地道:“你們最好還是,都還欠着貴妃娘娘一件兒東西吶!”
當初竹林賽藝,娘娘贏了的東西,還沒從他們身上拿呢。不過這話說得也只有裴叔夜聽得懂,夏侯玄嗣宗他們還是一頭霧水。
羅帷畫燭,彩扇銀鉤,人尚未到齊,起舞臺子上已經有舞姬在暖場了。纖腰款擺,舞姿輕盈,不似往常宮廷舞姬的死板生硬,倒有些妖嬈的誘惑在裡頭。
秦陽自然也來了,咋咋呼呼地坐在瀲灩左手邊的位置上問:“娘娘,今晚就你來麼?皇上和皇后都不來?”
瀲灩微笑道:“可不是麼?皇上腿疼,本宮讓他早些歇息了。皇后喪父心痛,哪裡有興致來看歌舞。可憐本宮啊,深宮寂寞人,只能做這些事讓周圍熱鬧些。”
秦陽“嘖”了一聲,看向她的肚子。楚瀲灩就算懷着身孕似乎也沒胖多少,下巴還是尖尖的,肚子也不明顯。讓他都有點兒擔心,這以後要是生產,會不會出事?
“秦太保今天來得好早。”裴叔夜走過來,後頭跟着一羣人,都是要給貴妃問禮的。
“娘娘讓長歌姑娘親自去叫在下,在下可不就巴巴地提前一個時辰來了麼?”秦陽玉扇一展,笑得風流倜儻:“倒是你們,都來了才稀罕。”
晏秀等人沒敢直視瀲灩,只垂着頭先上前行禮:“微臣給貴妃娘娘請安。”
“免禮。”瀲灩掃了他們幾眼,撐着下巴笑道:“要你們來,也不是件容易的事兒。”
聲音有些耳熟,晏秀正疑惑在哪裡聽過,後頭的夏侯玄已經好奇地朝瀲灩看了一眼。
不看不知道,這一看,他嚇得驚呼了出來:“小五?”
晏秀被這名字一驚,連忙也擡頭看了一眼。座上的女子笑眯眯地看着他們,沒有半分責怪的意思,倒是像默認了。美豔的五官,很容易就讓他們想起那一曲竹枝舞。雖然短暫,卻很是驚豔。
“竟然是娘娘……”嗣宗忍不住低聲唸了一句。
“無礙,娘娘不娘娘的,反正喝醉了誰也不認識誰。”瀲灩大方地揮手讓他們落座:“今天,可要不醉無歸啊。”
怪不得江隨流說他們欠了娘娘東西,果然是欠了的。晏秀想着,拉着同爲不知情的夏侯玄和嗣宗去坐下了,將將隨流和裴叔夜甩到一起去。
許是主位上的女子笑得太過明媚,進來問安的臣子,沒有不多看她幾眼的。等人都來齊了,瀲灩站起來道:“今晚不過是皇上賜宴,可惜皇上皇后皆是無法前來,故而由本宮代勞。這一杯酒,先敬各位大人,沒有你們,也便沒有大晉的和樂安康。”
以酒開場,頗是豪放,不少人都笑了出來,跟着站起來端上酒杯。楚將軍在瀲灩的右手邊,看她這大方勁兒,免不得提醒一句:“你還有身子,少喝些。”
瀲灩側頭衝他一笑,而後將酒都喝了。酒桌子上收買人心纔是最有用的,上來就給大家講大道理,鬼才聽呢。
絲竹聲聲,蒙面的舞姬扭着身子四散開來,往各位重臣面前放上一杯芳香四散的美酒。而後有歌女清唱:
“三世輪迴盼得這一場,酒杯飲盡餘香。舞休歌罷琴起又彷徨,一朝功成邊疆。莫留餘香在懷惹幾分惆悵,笑看劍鞘含霜。”
宮女在各處穿梭,恭敬而又溫柔地給各位大人勸酒。羣臣剛開始還忐忑不安,三杯酒下肚,氣氛總算是緩和了些。
雪白舞袖凌空而來,衆人好奇看去,有女子腳尖輕點,翻身上了舞臺。除去了面巾,遲暮的臉看起來分外柔和,帶了習慣性的淺笑,水袖高甩,琴音便換了調。
“蕊宮閬苑。聽鈞天帝樂,知他幾遍。爭似人間,一曲採蓮新傳。柳腰輕,鶯舌囀。逍遙煙浪誰羈絆。無奈天階,早已催班轉。卻駕綵鸞,芙蓉斜盼。願年年,陪此宴。”
遲暮聲音婉轉,詞兒唱得極好。一個下腰便在空中翻了個身,引得衆人拍手叫好。
“不愧是長安花魁,當真是好舞藝,好身段,好嗓子啊。”
“貴妃娘娘將這麼個妙人留在宮裡,真是有趣。”
“張大人,來,我們喝一杯。”
興致上來了,衆人也沒顧這裡是皇宮,你一句我一句地便開始交談。起舞臺上瞬間熱鬧了,瀲灩抿着酒,丹鳳眼安靜地掃着下頭,尋着時機開口。
“貴妃娘娘,皇上不來,微臣很是惶恐啊。”江隨流吊兒郎當地靠在裴叔夜身上,幾杯酒下肚,眸子裡已經是半醉。不過他話還是記得要說的。
“哦?”瀲灩看向他:“江大人惶恐什麼?皇上雖然不來,卻也還是在宮裡。”
裴叔夜充當了一顆大樹,一動不動,任江隨流靠着。後者舉着酒杯,笑嘻嘻地開口道:“這太師死了,明日又要上朝表決是否要討伐楚王。皇上不在,微臣心裡總是不安的。”
話頭一起,周圍的人也都聽了進去,紛紛朝瀲灩看過來。來的時候就知道貴妃娘娘一定會有話說,可是坐這兒許久了,酒都喝飽了也不見貴妃娘娘開口,不少人心裡是有些急的。
瀲灩慢條斯理地放下筷子,終於開了口:“太師的死,本宮也覺得很遺憾。太傅牽連其中,少不得要忙上一陣。不過本宮相信,這件事半個月之後就會有眉目的。至於討伐楚王一事…”
她頓了頓,席間的宮人還在不停地穿梭,瀲灩的笑容很美,也沒太讓人覺得壓抑,都凝神聽她說。
“姑息一陣,比花兵力討伐,要有利得多。”瀲灩認真地說着,又加上一句:“這些話,是皇上要本宮轉告各位的。”
羣臣都放下了筷子,心思各異。
“本宮婦道人家,不懂朝政,不過是做個傳話人。楚王雖然兵力受挫,但也是有幾萬精兵的王,他現在既然願意歸順,不計較過往,也纔是司馬皇室該有的氣度。若是在他歸順的前提下還要領兵攻打,怕是要讓諸王寒心。”
裴叔夜安靜地看着楚瀲灩,她說的話聽起來是沒錯,但是跟韓太傅一樣,都是帶着蠱惑性質的。不過娘娘這一招更狠,以柔克剛,比太傅普普通通地請羣臣賞花,自然是多了一份心思在。
“可是娘娘,此等逆賊都能容,不會讓天下人笑話我皇室軟弱無能麼?”晏秀淡淡地開口道:“楚王野心勃勃非一日之事,就算皇室願意大度放過他,恐怕也只是做了那救蛇的農夫,要被反咬一口的。”
瀲灩點頭:“所以皇上昨日想了個折中的法子,各位大人可要聽聽?”
這事兒,還能折中麼?羣臣疑惑,裴叔夜輕笑道:“願聞其詳。”
“爲節省朝廷兵力,自然是不宜領兵攻打楚地。但是楚王要歸順,總要拿些東西出來讓朝廷安心。”瀲灩輕呷一口酒,眸子一掃,落在了趙太尉的身上。
“太尉覺得,什麼樣的籌碼,才能換得他楚地的周全?”
趙太尉認真地想了想,道:“老臣贊成的是削藩,讓諸王的勢力都減少在皇室可控制的範圍之內。不過諸王是斷斷不會肯的。”
瀲灩點頭,又看向秦陽:“太保覺得呢?”
秦陽捏着杯子琢磨了一會兒:“人質?”
“太保真是聰慧。”瀲灩擡起袖子,咯咯地笑:“皇上便是如此說,讓齊楚趙三地將世子送入洛陽學習太學,直到他們年滿雙十,再考慮放回去。”
衆人仔細一想,似乎也挺有道理。不費一兵一卒又要確保諸王不會再亂,最好的法子自然就是將世子當人質留在洛陽。楚王若是肯了,那歸順的誠意便是真真切切的,他們也就沒什麼好猶豫的了。
三位王現在都只有一個獨子,最大的十五歲,最小的不過七歲。要留到二十歲,江山也便是要安穩平和許多年。
“臣贊成這樣的法子。”喝得半醉的太史令大着舌頭道:“捏了人的軟肋在手裡,我朝廷還怕藩王幹什麼?皇上聰明啊,這麼久了,總算聰明瞭一……”
“回”字還沒出口,就被身邊的人狠狠按住了。幾個官員連忙朝瀲灩賠罪:“娘娘息怒,太史令大人喝醉了,口無遮攔,還望娘娘不要怪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