尼歐納看着面前的一切,感到頗爲新奇。
而對於和隊友突然分開的這奇異現象他倒毫無感覺,他本想有那麼些驚愕,卻發現自己從心底就並不感到驚訝。
或許他失憶前對於這些情況早已司空見慣。
而他身邊的塔卡也是如此。
“啊。沒想到你也蠻冷靜的嘛。”塔卡走上前來,如此道,邊說邊拔出了雙劍,似乎是感知到前方有魔獸。
“還好......你不也是麼?”
“我也說了,我來過這裡。不過現在還是專心迎敵吧。”
尼歐納還未反應過來,就見塔卡箭步衝出,雙劍頃刻之間如流星般揮出,落下,而劍身正與一個襲來的黑影相撞,而後黑影被斬成了三段,落在一旁。
尼歐納走近一看,即使是他也不免一驚。
那地上的魔獸身上佈滿粘液與腺體,頭部處露出了大腦,其上還有頗多觸手與綠色粘液,而面部有着無數只充滿血與粘液的眼睛,並且它有三張嘴重疊着分佈在其下顎部。
這簡直就不是魔獸,這是噩夢。
傳言無一虛假,一般人看見這地方的魔獸之後恐怕三天都吃不下飯,更別說睡覺。
這面目可憎的魔獸與這樹海周圍的環境絲毫不搭,像這種東西,感覺上只應該出現在四周都有如內臟一般蠕動的肉壁,且一片黑暗與虛無的地方。
而不是這一片充滿了夢幻色調且令人感到祥和的地方。
“呼。好險。你是叫,尼歐納對吧?”塔卡雙劍一揮,光潔如新。“難道你剛纔沒有感覺到有危險?”
尼歐納茫然的點了點頭。
“呼......”塔卡輕嘆一聲,“那好吧,這地方的兇險程度確實不是一般冒險要去的地方能比的。跟緊我吧,雖然你的實力我不太清楚,但洞察力差了一點。”
於是兩人走向前。
而愈往深處行進,就發現魔獸的樣子越發令人作嘔。
從有諸多眼睛到有諸多觸手,再到有這似是融化一般的身體與面部,又或是生滿膿瘡與血塊,又或是像是由諸多屍骨血肉拼接起來。
氣氛自也是愈發詭異起來,不過塔卡也不再要求尼歐納跟他太緊了。
遭遇的諸多戰鬥使得塔卡知道了尼歐納的戰力並不在自己之下。
雖然尼歐納洞察力不如塔卡,但尼歐納的移動速度和反應速度卻高於塔卡,尼歐納揮劍時並沒有塔卡有力,但尼歐納揮動單劍在同一時間內攻擊的次數卻和塔卡揮動雙劍的攻擊次數相同。
塔卡是斯沃德帝國的人。
他並沒有被公會開除,但來到這邊並加入“紛爭橄欖枝”確實如他所說,是由於任務的原因。
他是來殺尼歐納的。
畢竟尼歐納殺了斯沃德王的兄弟,而且還被暗殺者公會盯上,那麼他其實還沒死的消息當然也就傳到了許多地方。
賞金之高讓諸多各職位各階層的人都動心了。
那麼有人爲了殺他特意來到這個國家也是不足爲奇。
不過塔卡不是爲了賞金來的。
他來殺尼歐納的原因有二,一是公會接到了由斯沃德王直接給出的任務,所以他這個冒險者中的佼佼者自然也就被託付了這個任務。二是最爲重要的理由,而塔卡一直將之藏在心中。
他十年前與尼歐納有過那麼一段緣分。
從一開始就聽說弗瑞頓這邊的冒險者實力普遍低下,所以即使是任務達成率百分之百的冒險團也沒有讓他產生一點顧慮。
而當他看見被委託的任務正好與他一直想做的事相契合時,他便更是堅定了信念定要完成這個“任務”。
但是此時此刻他卻不得不慌張起來。
當年他以爲只是閒雜傭兵的尼歐納,如今竟然在任務完成率百分百的冒險團裡再次遇見,而且實力竟與苦修了十年的自己平分秋色。
他驚愕。驚這“冒險者實力低下”的國家竟有人有如此能力,又驚擁有這般能力的人竟就是他苦苦追尋的尼歐納。
但他不是小人,他不能讓魔獸將尼歐納殺死。他要親手了結這段十年的恩怨,他要憑自己的實力斬殺尼歐納。
正想着,他們來到了一片空曠地,此處除了沒有多餘的樹木外,其他和別處並無二致。
“有戾氣。”這一次尼歐納比塔卡先感知到了危險。
“戾氣?”塔卡不禁感到疑惑。
魔獸是由普通生物受到污染而產生,而無論再怎麼醜陋都不可能帶有“戾氣”。
會帶有“戾氣”的,除了亡魂以外再沒有別的。
但是塔卡什麼都沒有感覺到,他不免開始懷疑,畢竟尼歐納的洞察力不如他,怎麼會有什麼東西被尼歐納先感知到。
然而就在片刻之後,空地中央升起團團黑霧,而不知來源的巨量黑霧中慢慢形成了一個奇形怪狀的巨物。
而後,黑霧瞬間散去,其中巨物發出震耳欲聾的尖銳叫聲,直鑽人心,令人發憷。
而仔細看它,則發現這巨物並無法用什麼來形容,因爲它完全是由模糊的血肉與腐爛的腿骨、手骨、頭骨組成,故而其身上發出叫聲的嘴已不可計數。
而其每嚎叫一聲,便又有血肉迸發而出,落到地上卻立刻像被腐蝕一樣消失了。
那怪物一聲嚎叫結束,便用全身但凡是有孔洞的部位噴發出血柱,而被血柱擊中的地面皆留下了觸目驚心的莫名空洞。
尼歐納和塔卡立刻繞到旁側樹後躲避,而那怪物雖然體型龐大卻異常敏捷,兩步躥到他們藏匿的樹前,用那大概是手臂的東西揮擊過去,不知爲何,它竟穿過了樹木,直接攻擊到了兩人,而兩人瞬間反應,用劍格擋才免於致死,但卻也已受了極重的傷。
兩人都並非常人,即使如此仍有餘力來往穿梭以躲避攻擊。
那怪物仍窮追不捨,一邊全方位噴射着致命的血柱,一邊莫名的穿過樹木攻擊兩人。
剛纔是由於不知如此怪異的情況纔會遭受一擊,現在這怪物再想擊中兩個實力非凡的劍士可是極不容易。
但雖說如此,這怪物卻也許並沒有體力這種屬性。
而尼歐納和塔卡再怎樣身手敏捷,畢竟也有內傷在身,更何況他們也不過都是普通人,再怎麼經過鍛鍊,體力也是有限的。
由於這怪物的攻勢太過迅猛,兩人也沒有什麼防護,所以只能一直躲避,根本無力抽手攻擊,故而怪物絲毫不受干擾的恣意攻擊着。
腳步越來越沉重,氣息也越來越紊亂。
塔卡看着不斷攻擊的怪物,再看看和他一樣毫無還手之力的尼歐納,不知心裡究竟是該悲還是喜。
好啊。既然他自己無法了結恩怨,那麼和這一直以來的仇敵一起死在這裡也不差。
兩人仍然奔逃着,然而卻無論誰也不遠離誰。
“你爲什麼,不拋下我逃向另一側啊?”塔卡喘着氣這樣問道。
“因爲,我們是同一個冒險團的成員。”尼歐納調整了一下氣息,“還有,如果他先去追你了,那麼你死了之後,我也活不了。”
“切。”塔卡輕笑了一聲,“後一句說的還像那麼回事。”
跑着跑着,他們又繞回了之前的那片空地。
兩人皆已力竭,在原地癱坐下來。
“啊......”塔卡又笑了,而尼歐納則不解的看了塔卡一眼。“看來你我都逃不掉了啊。”
尼歐納點頭,重重喘了一聲。
“以前來這裡的時候,我只見過那些面目可憎的魔獸,還從沒見過這種東西。”
那怪物見兩人不動了,便也慢步走來,而兩人再也沒有多餘的力氣移動了。
塔卡似是自言自語,又似是訴說,“你還記得麼?十年前,你遇到過的一個青年,和一個魔物女子。你真是冷酷至極啊,毫無憐憫之心,殺掉了那個魔物女子。”
在索伊大陸之上,魔物一直存在,但那都是屬於自然的產物,只不過和人類與普通動物不同,才被當時自大的人類們命名爲“魔物”。
而魔物也有人形的,只不過仍然沒有脫離原本的顏色與大體狀態,所以也不爲廣大人類接受。
但“魔物”與被污染而產生的爲殺戮而生的災厄——“魔獸”——是完全不同的。
看見尼歐納毫無反應,塔卡自嘲道:“是啊,你怎麼會記得住,也就只有被害者纔會對那些情景記憶猶新。當時那個青年,就是我,一個毫無實力,軟弱的我。而那個魔物,是我的妻子。沒錯,你在我的祈求之下,也仍然毫不留情的斬殺了她。我不知道,爲什麼這個人類世界始終不能接納人類與魔物的愛情,始終不能容納這種情況下的真愛。
就是因爲如此,我和她才遠離人羣生活。本來也是無比快樂,卻被你,這多管閒事的路人,毀了一切的幸福。”
說着說着,塔卡的表情雖無變化,淚水卻涌了出來。
說什麼淚水會流乾,都是欺騙人的話罷了。
那怪物已經到了兩人面前,舉起了血肉組成的臂,即將揮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