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 上陽宮中依舊燈火通明。
“太后,奴才已經按照您的吩咐,將周離和林眠風分別關起來了, ”陳琳走進來, 小心翼翼地回道。
太后看了坐在身邊的趙禎一眼:“皇兒!你打算如何處置?”
趙禎咬牙切齒:“林眠風覬覦周離很久很久了, 兒臣要把他千刀萬剮!”
見兒子的眼神冰冷刺骨, 臉上一絲血色也無, 劉太后在心裡暗暗嘆了口氣:“那周離呢?你怎麼處置她?”
趙禎怔住了,長久的沉默之後,他緩緩開口:“母后, 兒臣要親口問問她,之後才能決斷。”
“唉!你終究是捨不得她!也罷!母后逼着你娶了個不如意的皇后, 總得爲你保住一個心愛的女子, 你是堂堂大宋天子, 你看上的女人,豈能任人欺凌算計!”劉太后端起茶杯, 用蓋鍾輕輕撇着漂浮的茶葉。
趙禎猛然站起身來:“算計?母后——這話怎麼說?”
劉太后冷笑一聲:“這點小把戲,就想蒙得過哀家的眼睛,真是可笑之極!”
趙禎腦中靈光一閃,也從白日的驚痛中恢復了敏銳的判斷力:“母后的意思,周離是冤枉的?”
劉太后點了點頭:“起初看到房中情形, 哀家也信以爲真, 事後才覺得不對。”頓了頓又道:“孩兒!今日的一切都太巧了, 巧得令人不得不懷疑, 再說, 周離那孩子,沒理由一邊跟你這般英俊少年虛與委蛇, 一邊卻跟一個不能人道的小太監暗度陳倉,這太不合常理了!”
趙禎頹然坐倒,如釋重負般狠狠鬆了一口氣。
他越想越怒:“皇后竟然如此陰毒,要把朕玩弄於股掌之間!”
劉太后轉臉對陳琳道:“將他二人交到尚宮局,讓她們要好好審理,哀家就不信,查不出來!”
陳琳答應了,走到門口,劉太后又叫:“慢着!”
陳琳回頭,等着她示下,劉太后閉上雙眼,隨即睜開:“將上陽宮的紫薇也帶去尚宮局,狠狠的審!”
紫薇大驚失色,上前跪地痛哭:“太后,奴婢冤枉,奴婢無辜啊!”
劉太后厲聲喝道:“還不將她帶下去!”
不到一個時辰的功夫,便有宮女來報何尚宮在宮外求見。
趙禎精神一震:“審得這般快麼?快命她進來回話!”
那何尚宮四十多歲年紀,一副精明幹練的模樣,進宮之後行過大禮,趙禎便問:“事情都查清楚了嗎?”
何尚宮面露難色:“回陛下!此案,奴婢尚未審理。”
趙禎劍眉一軒:“尚未審理?你敢違抗太后的旨意?”
何尚宮立刻上前重新跪下:“奴婢不敢,只是皇后娘娘她——方纔駕臨尚宮局,說她纔是六宮之主,此案該由她來審。”
趙禎將怒火強行壓下,只是拿眼看着母后。
只見劉太后面上表情還是淡淡地,可臉色卻開始泛紅,呼吸也有些急促起來,他知道母后此次是動了真怒,心中又稍微踏實了些。
過了半晌,劉太后方道:“今日晚了,先將一干人等全關起來,明日再坐計較罷!”
“母后!難道就由得她——”
太后打斷了他的話:“皇兒!母后問你,假如此刻西夏或者契丹又來犯我,咱們該何以自處?”
趙禎怔了一怔,隨即答道:“兒臣明白,母后是不願與郭家撕破臉皮,可是,我大宋兵多將廣,難道離了他郭顯,就真的無人上陣殺敵了嗎?”
太后用她那雙依舊纖柔細膩的手輕巧地從面前的果碟中取出一塊雲片糕來,在燈下反覆端詳着:“此事,母后自有母后的打算,我可以跟你保證,我會盡自己最大的努力保住周離,不早了,你回去歇着吧!”
出了上陽宮,趙禎便對身邊的小太監道“朕要去尚宮局,替朕引路!”
周離悠悠醒轉之後,發現自己躺在一間全然陌生的屋子裡。
她掙扎着起身,打開房門,卻被兩個宮女攔住,告之她已經身在尚宮局的囚室之中。
想到方纔那一幕的情形,她忍不住渾身顫抖了起來,趙禎——他真的以爲自己和林眠風有“姦情”嗎?他便是如此信不過自己?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簡直像是有一生那般長,窗外射進來的日光漸漸黯淡,夜幕低垂,房中沒有燈火,她坐在那一片昏暗之中,心中卻如一團亂麻般理不出半點頭緒。
房門終於開了,有宮女上前點亮了牛油蠟燭,當她看見站在門口的那個長身玉立的熟悉的身影時,鼻子一酸,久久地說不出話來。
他也不言語,只是上前幾步,關上了門,緩緩向她伸出手去:“今日之事,委屈你了,是朕失察!”
她把自己的手交到他手裡,他的手心溫熱,那暖意似乎直達到她的心底最深處。
畫室黯淡的光線中,她的眼睛隱隱有淚光閃爍:“方纔,你並不信我?”
他沒有說話,只是輕輕將她擁進懷中,越抱越緊,感覺到她輕輕的抽泣,他低低說:“以後,我再也不會讓人欺負你了!”
她緊緊貼着他的身體,想起郭盈兇悍的眼神,想起未來多舛的命運,心中的恐懼突然無以復加,她的身體微微顫抖,哽聲道:“我怕,我真的很怕!”
他低下頭,藉着窗縫隙裡透出的光,看着她眼底深深的驚惶與恐懼,不知道該如何安慰,只是深深地吻了下去。
郭盈此刻,卻在正陽宮中對着母親哭訴不已:“娘!陛下處處維護那賤婢,根本不把我這個皇后放在眼裡!”
郭夫人嘆了口氣:“陛下寵愛別的女子,也屬常事,只要她不壓在你頭上,你也不好發難的!好在你是皇后,過兩年生個兒子封爲太子繼承皇位,你爹爹上次還說過,當務之急,是你得儘快生下太子!”
郭盈哭道:“可是陛下再也不來我宮中歇息了,如何生的出太子?過幾日,大婚滿月,他便要封那賤婢爲貴妃,到時候,太子多半是從她肚子裡生出來了!”
“什麼?有這等事?太后居然不管?”郭夫人豎起了眉毛。
郭盈煩躁地說:“上次楊太妃設計幫我除掉那賤婢,陛下都已經信以爲真了,誰知太后橫插一腳,硬是保住了她!”
郭夫人登時大怒:“竟有這等事!我兒休慌,待我回家跟你爹爹商議,定要叫你舒心!”
次日朝廷之上,兵部尚書奏請補充邊關軍械之事。
劉太后便道:“郭大人熟識邊關軍情,此事你二人可私下慢慢商議。”
樞密使郭顯突然越衆而出,恭聲道:“太后,陛下,臣有一事相求!”
太后笑道:“郭愛卿儘管說來!”
“臣年紀老邁,又兼常年征戰沙場,舊疾復發,實在無力再擔任樞密使這般要職,臣請太后與陛下準臣告老還鄉,頤養天年!”
太后皺眉道:“郭愛卿正當壯年,如何說得上告老二字?再說,你身子歷來康健,從未聽聞你告過病,如何就有舊疾了?”
郭顯道:“臣歷來有舊疾,只因當年先帝臨終之前,病榻託孤,臣念及先帝的皇恩浩蕩,多年來抱病上沙場,如今陛下已經長大成人,老臣肩上的擔子已卸,求太后準臣所奏。
趙禎見狀,不由得暗暗冷笑,見母后皺眉不語,便朗聲道:“樞密大人忠於大宋,齊心可嘉,年老病弱,也是實情,依朕看,就準了罷!”
他話音剛落,郭顯便跪地叩頭:“謝陛下體憫!”
此時,地下又有兩人出列:“陛下!老臣也欲告老還鄉,望陛下准奏!”
趙禎定睛一看,卻是護國軍節度使與檢校太保,皆爲朝中名將。
他微微踟躕,這三人身後卻又跪倒三人,也紛紛請辭。
趙禎心頭大怒:“你們——你們在威脅朕嗎?”
劉太后忙喝道:“好了!今日哀家被你們吵得頭暈眼花,各位愛卿的請求,明日再議!退朝!”
“母后!這些大臣,分明就是郭顯一夥的,他們這分明是脅迫!”退朝之後,趙禎急急地對母后道。
劉太后冷着臉,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夜色:“皇兒!照今日之事看來,那郭顯在朝堂上的影響力,要遠遠超出母后的預料!”
趙禎哼了一聲:“當日父皇在世,就該防他一手,不該讓他做大!”
劉太后嘆道:“當年若不是母后我苦苦支撐,只怕大宋江山早就易主了!當日楊元帥在世時,與郭顯尚能相互牽制,如今,咱們竟是奈何不了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