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灃在鳳七尋捂嘴起身的瞬間,臉色突變,先是上前輕拍着女子瘦削的背部,繼而皺眉望向花梨木桌上吃剩的糕點,冷峻的眉頭倏然皺了起來。
“來……”他沉下了聲音,還沒來得及傳喚運送糕點的探子,就被鳳七尋擡手製止了。
“不關旁人的事。”她聲音虛弱的道。
赫連灃緊皺的眉頭並沒有因爲她的話而有所緩解,狹長的眸子裡反而多出了幾分擔憂,“不關別人的事,那是怎麼回事?好端端的怎麼就吐了呢?”
鳳七尋在他的攙扶下站起身,略顯蒼白的臉上浮現出了些許奇異的紅暈,垂下頭緊抿起脣,似乎在考慮該怎麼對赫連灃說。
瞧着她的模樣,聯想到她的反應,赫連灃似乎明白了什麼,眸中迸射出驚喜的光芒。他緊抓住女子交疊的手,語氣欣喜的問道:“你難道是!”
鳳七尋滿面嬌嗔的剜了他一眼,點了點頭,故作抱怨的道:“你莫不是以爲,適才臻兒對柳拂說的話,真的就只是爲了唬弄她吧?”
赫連灃急忙搖頭,動作極輕柔的扶着她坐了下來,喜不自禁的問道:“什麼時候知道的?怎麼……不早些告訴我?”
“也就前幾日剛知道,因爲還沒有找大夫確診過,所以不敢貿貿然告訴你,怕你空歡喜!”要不是剛纔看他那麼擔心,鳳七尋可不會這麼早告訴他。
赫連灃把她緊緊用盡懷裡,表情極是愧疚的道:“對不起,對不起,這幾日我都忙於綢緞莊的事情,到底是忽略了你!”他早該注意到的,打從臻兒對他說,鳳七尋這幾日胃口似乎不太好的時候,他就應該想到的!然而他只是命人去買了她喜愛吃的點心,卻從未想過……她或許並不是單純的胃口不好!
鳳七尋輕搖了搖頭,“你不用自責,是我沒有告訴你,不怪你!”她回抱着男子,柔和的聲音裡盪漾着細碎的幸福,“你是第一次做父親,怎麼可能注意到那麼瑣碎的細節呢?”
“父親麼?”赫連灃咀嚼着這兩個字,心頭驀然生出一種沉甸甸的初爲人父喜悅,“是啊,我……要做父親了!”
以前的他總是醉心於爭奪皇位,把全部的精力都放在了雪恥和奪回屬於自己的東西上,從未想過有朝一日,他竟然也會擁有愛情,擁有最心愛的女子,樂享天倫。他的溫柔的目光落在了鳳七尋猶自平坦的小腹上,顫抖着大手隔着衣衫輕觸着她的腹部,冷硬的面部線條也不自覺的柔軟了下來。
“我真的要做父親了……”他只覺心底的喜悅難以言喻。
鳳七尋點點頭,抓着赫連灃的大手,引導着他觸摸新的生靈的所在,絕美的笑容裡多了幾許母性的光輝。
“可我似乎是一個不怎麼稱職的父親呢!連孩子的存在都不曾察覺到!”赫連灃面上又流露出了愧色。
“現在知道也不晚啊!”鳳七尋歪着腦袋,笑意盈盈的道。
赫連灃重重的點了一下頭,復又把她攬進了懷裡,似是發誓般道:“你放心,我一定會努力做一個最稱職的父親,盡心盡力的呵護你還有……我們的孩子!”
我們的孩子……鳳七尋驀地想起了敏安,眉眼間不禁生出了幾分悲慼。敏安也曾是她的孩子,可是她卻沒能保護好他,保護好那個奶聲奶氣喚着她“母后”的孩子。
察覺到她情緒的變化,赫連灃輕撫上她的面頰,聲音柔和的問:“怎麼了?怎麼……好像要哭了呢?嗯?”
鳳七尋避開男子探究的目光,用手指輕拭去眼角的潤溼,搖頭道:“沒有,我是高興的!”這一次,她一定會好好保護她的孩子,不讓他再受到一丁點的傷害。
當天下午,赫連灃特意請了荔城最有名望的邱大夫來替鳳七尋診脈,確定是喜脈無疑後,更是對邱大夫重金酬謝。另外,他還下令在鳳七尋懷孕以及待產期間,沒有必要的事情嚴禁出府,就算她想上街走走,也必須要他親自陪同,或者帶上祭月閣身手不凡的修羅使們。鳳七尋一聽,頓時沒了上街的興致——以修羅司的性格和招桃花的相貌,還不夠她熱鬧的呢!
雖然她現在還沒有顯懷,但是已經儼然成了重點保護的對象,不僅湯藥和飲食需要臻兒親自試過,就連經手的下人都是挑了又挑,選了又選的心腹。現在她無論去哪兒,就算是上後花園的荷花池畔散步,都會有丫環貼身跟隨和保護。
孕期的女子大都是敏感而多疑的,鳳七尋同樣也不例外。隨着平坦的小腹一天天隆起,她的情緒也開始息怒無常起來,有時候一整夜一整夜的睡不着,夢裡夢外都是敏安被烈火焚身的模樣,他伸着纖細而柔軟的小手,目光中是不言自明的痛楚和怨恨。
“母后…母后救我…母后……”
“啊——”
鳳七尋大叫了一聲,猛地從牀上坐起身來,耳邊猶自迴盪着孩童稚嫩的嗓音,一聲聲都是痛苦到了極致的吶喊。她蜷縮了起來,雙手環住膝蓋,淚水沿着臉頰緩緩滑下,“敏安…敏安…我的敏安……”她細細的呢喃着,顫抖的聲音在周身令人絕望的黑暗裡,像極了一隻無助的小獸。
突然,兩條健壯的手臂從背後將她環住,她瞬時跌進了一個溫暖的胸膛裡,男子溫柔且不乏擔憂的嗓音在耳畔響起,瞬間便安定了她的心。
“莫不是又做噩夢了?”
鳳七尋搖搖頭,轉身對上男子點漆般幽深的眸子,哽咽着說:“我對不起他…我對不起他……”
赫連灃劍眉輕皺,“對不起……誰?”
“敏安……我的敏安!”
那個名字彷彿沁入了骨血,哪怕再世輪迴也無法忘卻。她憑什麼?憑什麼以爲報了仇,泄了恨,就可以肆無忌憚的幸福了呢?
鳳七尋垂下頭,素手輕撫着凸起的小腹,表情中盡是自責和愧疚。曾幾何時,她也十月懷胎,辛辛苦苦誕下敏安,可是她終究……沒能保護得了他!
她擡頭望着赫連灃充滿擔憂的雙眼,雙手緊抓着他的衣襟,聲音顫抖的問:“他會怨我的吧!他會恨我的吧!所以才夜夜侵擾,因爲我的敏安……他不甘心被遺忘…不甘心吶!”
赫連灃輕搖着她,“小七!小七你怎麼了?你清醒一下!敏安是誰?嗯?”
“敏安……”一滴清澈的淚珠從女子的眼眶滾落,而她兀自緊盯着赫連灃,一字一句的說:“他是我的孩子……”
“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