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灃離開京師沒多久,離都便又迎來了一場曠日持久的降雪。潔白的雪片大如鵝毛,從幽藍且暗沉的蒼空中,紛紛揚揚的起舞飄落,把整個京都裝飾成了一個冰雕玉砌的雪之王國。
古語有云;瑞雪兆豐年。這場漫城的大雪無疑預示了來年的豐收,恰有適逢赫連燮身體好轉,真可謂是天降瑞雪、福佑大凜。赫連燮在欣喜之餘,便命人在未央殿擺下宴席,說是宴請羣臣百官,同時免除一季賦稅,讓萬民同樂。
偌大的未央殿中,赫連燮破天荒的穿了一件絳紫色的龍袍,黑白相間的發一絲不苟的束在了純金打造的冠冕中,面容還是一貫的威嚴且冷峻,只是偶爾可以捕捉到他脣邊的笑意,還有眸中的些許溫和。
朝臣及其家眷們分別坐在未央殿的左右兩邊,每個人臉上都掛着得體的笑容,或拘謹或隨意的討論着各自關心的事情。只是向來擅長交際的韓太師,今日似乎有些不同——自打飲宴開始之後,他一直都是一副正襟危坐的模樣,眼觀鼻鼻觀心,對於身旁朝臣的議論也默不作聲。
“韓太師今天很不尋常。”鳳七尋收回目光,淺抿了一口杯中的酒釀,淡淡的問道:“離都近來可有什麼異樣?或者是風吹草動?”
“回小姐,大的動靜倒是沒有,只是這一陣子上街的時候,偶爾會見到巡邏的守城軍罷了!”
“守城軍……是四皇子所轄的?”
臻兒點頭,“是的。”
鳳七尋抿脣輕笑,眸間多了幾分瞭然,“臻兒,看來我們的太平日子到頭了!”她幽幽的道,眸光不經意間落在了含笑飲酒的赫連焱身上。積攢了兩世的仇怨,這就要血洗了麼?
突然,一盞青花瓷的茶杯放在了鳳七尋面前,身旁響起了男子略帶揶揄的聲音,“都說酒後易生亂,郡主再這麼喝下去,難道就不怕失了鳳家的顏面?”
“原來在封公子的眼裡,七尋就是一個那麼不懂分寸的人啊?”鳳七尋擡眸問道,語氣中不免多了幾分玩笑。
“非也!在微臣的心中,郡主一直都是把分寸拿捏的十分精準的人!”封青越恭維道。
鳳七尋白了他一眼,語帶調侃的道:“沒想到你在太醫院待的這些時日,倒是學會了不少溜鬚拍馬的本事!”
封青越一本正經的拱手道:“郡主過獎!”
“對了,上次岐王府的事情,我還沒有來得及謝你呢!要不是你說動皇上前來,我怕是還不知道要被囚禁到幾時呢!”旁人或許不清楚,但是她知道,赫連燮之所以肯拖着病體過來,不是看了太子或者公主甚至是其他任何人的面子,而是應了封青越的乞求。
封青越擺擺手,輕描淡寫的說:“言重了,不過是舉手之勞而已!”
鳳七尋輕笑了笑,繼而表情嚴肅的問道:“這會兒怎麼有空過來了?不是說以皇上目前的身體狀況,片刻都離不開你嗎?”
一提及赫連燮的身體,就連向來對自己的醫術自信滿滿的封青越,都不禁斂去了輕鬆的神色,輕嘆道:“……我這個太醫,怕是要做到頭了!”
鳳七尋輕皺起了眉頭,“你這話的意思是……皇上他?”
封青越點點頭,出口的話語肯定了鳳七尋的猜測,“如果我所料不錯的話,皇上的……也就是在這一兩日了!”
“那皇上知道嗎?”
“嗯,皇上的身體,他自己最是清楚不過了!不然你以爲皇上爲什麼會突然宴請羣臣?你不會真的相信,皇上他只是單純的想要慶賀什麼瑞雪吧?”
“當然不是……”鳳七尋喃喃的說完,擡眸看向未央殿正中端坐在龍椅之上的男子。昔日的他殺伐決斷,冷酷果敢,而今卻仍是難逃命運的終點——死亡,原是這世間最公平不過的,無論你是布衣平民,還是王侯將相,最終都不過是累累白骨,一抔黃土。
赫連燮略顯黯啞的嗓音遙遙響起,打斷了鳳七尋的思緒和感嘆,也集中了殿內衆人的注意力。
“朕今日設宴,除了想要萬民同慶以賀天降瑞雪,還有就是……”他轉而目光溫和的看向坐在左手邊的赫連煜,聲音平靜的道:“朕老了,這身體亦是一日不如一日了,也是時候放手把江山和朝政交給下一代了!”
“聖上何出此言?聖上不過是感染了風寒,臥牀了些時日,等到龍體安康,定然還是風采不減當年吶!”殷丞相急忙起身奉承道。
“皇上英姿威武,何來老之一說呢?”
“是啊,皇上不老!”其餘的朝臣連聲附和。
赫連燮擺擺手,“諸位愛卿不必安慰朕了,朕的身體如何,朕心裡有數,所以趁着今日大家共聚一堂,朕想就此把皇位傳給太子,不知道諸位愛卿可有異議?”
此言一出,殿內衆人盡皆訝然,誰都沒想到赫連燮竟然會就此提及傳位一事,就連赫連煜亦是猛然看向他,一臉的錯愕不已,“父…父皇……”
赫連焱則垂下了眸子,裡面交錯變換的鋒芒讓人看不分明,但是他藏在袖中緊握的雙手,卻徹徹底底暴露了他的憤怒和不甘。
“太子殿下胸懷韜略,秉性純良,實乃帝位之不二人選,臣,無異議!”向來支持赫連煜的孫敬元率先道。
孫敬元一開口,支持赫連煜的其他朝臣也不甘落後,紛紛出言,表示赫連煜乃是一國儲君,當朝太子,繼承皇位是民心所向,再名正言順不過。
赫連燮聞言連連點頭,似乎很是滿意朝臣們的回答。
這時,赫連焱悄悄對韓太師使了一個眼色,後者會意的起身走到大殿中央,“皇上,正所謂長幼有序、嫡庶有別,自古以來,傳位於嫡長子再正常不過,然而爲君之人既要統御萬民,又必須能使四海臣服,太子殿下性情溫良恭順,但是勇猛果敢不足,怕是難當帝王之任!所以微臣斗膽舉薦五皇子,望陛下考慮!”
隨着韓太師的發言,依附於韓家的朝臣們則一個接一個的站了出來,不約而同的舉薦赫連焱爲新皇的人選。而隨着舉薦赫連焱的朝臣的人數增多,赫連燮的臉色卻是愈發陰沉了下來,大抵是沒想到那個甚少受到他重視的五皇子,竟然在不知不覺中籠絡瞭如此之多的朝臣。
他側眸睨了一眼赫連焱,淡淡的道:“五皇子生母乃是宮婢,出身低微,難以繼承大統!”一句簡簡單單的話,便輕易地折了赫連焱的帝王夢。
驀地一聲冷笑傳來,讓包括赫連燮在內的衆人皆皺起了眉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