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本善一個箭步衝過去抱住凌金,幾個翻滾落入河中,河水冰冷刺骨,但比變成肉餅強。
凌金一抹臉上的水,滿臉驚喜地衝沙本善叫:“爽!你小子還會玩鴛鴦浴。”
沙本善說:“什麼洋芋?我們差點被個怪球砸扁。”
凌金四處張望:“哪來的怪球?”
沙本善一扭頭,怪了,沒有坑洞,沒有怪球,二人剛纔睡覺的地方風平浪靜,只是多了個東西。
走近一看,是一頭豬,其實它的外觀跟豬完全不搭界,鷹鉤鼻、鬥雞眼,耳朵像七月的茉莉花,嘴巴像孕婦的肚臍眼;四肢尤爲奇特,每一根由無數個近乎透明的乳白色圓環疊加而成,這些圓環從上到下逐個增大,彼此之間並不密合,類似手風琴的風箱,所以這傢伙一直在隨風輕輕搖擺;蛋黃色的軀幹像只酒桶,上面佈滿淺淺的絨毛,背部固定着一前一後兩個帶靠背的座椅;座椅後面朝天豎着一根一尺來長圓錐形的深褐色尾巴,臀部中間有個三角形的洞,唯一能表明這傢伙是豬的證據就在這個洞的正下方,橫排刻着三個醒目的金色小篆:擎天豬。
沙本善一眼就想起,之前遇到柳乘風的時候,他就騎着這擎天豬,莫非是他回來了?
可是,這玩意爲什麼會飛?沙本善好奇地把它上上下下摸了個遍,連屁股也沒放過,卻沒找到說明書。
雖然很明顯這傢伙是人造的,可皮毛的手感跟家豬的一模一樣,連身上的臊味都如出一轍,沙本善甚至摸出了好幾只活蹦亂跳的蝨子,乖乖,這也太逼真了。
在它脖子的左側,有一個柄狀操縱桿,右側有一個拉環,後腦勺還有三個按鈕,從前到後依次寫着“擎天”、“潛地”、“豬”。
沙本善沒敢亂按,因爲如果剛纔不是在做夢,它分明是噴着黃綠色尾煙從天而降的。
這時,擎天豬微微側頭望向他,屈膝伏地,發出輕輕的咕嚕聲。看着一隻根本不像豬的“豬”做着駱駝一樣的動作,說不出有多怪異。
“這算是邀請我們坐上去吧?”沙本善自言自語道,“可是,它是誰派來的?要帶我們去哪?柳乘風不會出事了吧?接下來又會發生什麼?”
凌金卻很樂觀:“別想太多了,這很可能是你師父或他的某位高人朋友看我們一路奔波太辛苦,特地送來的又一件神奇寶物;或者是哪位貴人欽慕我的能力或人品,打算出資贊助我去完成偉大使命;還有可能是另外四位奇人聽說你已經下山,於是積極主動地聚集到一起,邀請你去主持大局……反正八成是好事。”
沙本善也早就對這頭會飛的豬躍躍欲試了,便和凌金一前一後騎了上去。
座椅上鋪着厚厚的鴨絨墊,柔軟舒適。二人剛坐穩,擎天豬便昂起頭,發出和剛纔出現時一樣的古怪聲音,震耳欲聾。緊接着,轟的一響,四股淺綠色的火焰瞬間從它的四隻腳掌下噴出,整隻豬便拔地而起,曳着長長的白煙,宛如一隻巨臂直指天穹。
飛上半空後,腳掌下的火焰忽的一熄,同時屁股後噴出一道又綠又黃的光芒,它又箭一般朝前射去。
風怒吼着撕扯他們的衣裳,座椅上微微發燙,四周隱隱有一團熱氣將二人緊緊裹住。沙本善恐高,閉着眼睛哪兒也不敢看,用運氣之法穩住呼吸,雙臂死死箍住豬脖子,雙腿緊緊夾着豬肚子,卻聽凌金在身後大聲地問:“喂!豬豬,你從哪裡來的?要帶我們去哪?”
沙本善說:“你瘋啦,跟豬說話?你見過豬會說話?”
“那你見過豬會飛?”凌金反問道,“都會飛了,會說話也不奇怪。”
不過這頭豬還真不會說話,對凌金的搭訕毫無反應,也有可能會說話只是它在上班時間不允許聊天。一眨眼功夫,他們就飛到一座陌生的城池上空。擎天豬發出“咻咻”的聲音,穩穩地降落在一條空蕩蕩的街道上。
陰風呼嘯,蒼涼刻骨,放眼四顧,除了零零星星、千瘡百孔的殘垣斷壁,幾乎看不到一絲人類文明存在過的證據。他們彷彿置身於遙遠的古代遺蹟,嗅覺和聽覺卻感知到墳場的氣息。
正前方,一輛殘破的馬車發出哀婉的呻吟,半塊牌匾懸在空中吱吱呀呀,晨曦初露,藉着微光依稀可辨“莊闢”二字。荒草盈階,青苔遍地,門內漆黑一片,幾扇殘破的木窗上掛滿碎布條,在風中乒乓作響,此起彼伏。
“這什麼地方?不會鬧鬼吧?”凌金問沙本善。
“鬼?早被人吃光了。”一個極具磁性的渾厚聲音夾在寒風中從背後傳來,雖然悅耳,卻令人起了一層雞皮疙瘩。
沙本善和凌金轉過身,薄霧迷濛,離他們十來步的地方隱隱露出一座石拱橋。
橋墩下插着兩支火把,光影交錯的亂石堆中蜷着一個瘦小的身軀,這體格與那聲音很難對上號。
他在地上撥弄着什麼東西,沒有看他們一眼,也沒有起身過來的意思,就好像剛纔那句話不是他說的,沙本善和凌金的存在也與他毫無關係。
沙本善和凌金走過去,站在他身旁,不知道是否該開始自我介紹。
那人縮在地上像個頑童,輕哼着不成調的兒歌,左手握着大半塊燒餅,右手缺了三根指頭,不時用僅存的大拇指和食指從餅上掰下一小撮,搓成碎末落向地面。
火把的光照亮了石縫間的一羣螞蟻,它們有的叼着餅屑步履匆匆,有的往來穿梭奔走相告,有的齊心協力合作搬運。
沙本善和凌金被這羣小東西深深吸引住,全然沒意識到在這樣一個荒涼陰森的地方和一個陌生人圍在一起看螞蟻搬食物是一件多麼奇怪的事。
直到這塊餅被瓜分完畢,二人才回過神來,那人也輕籲一口氣,拍拍手掌,自言自語道:“螻蟻王侯,浮生若夢。”
凌金說:“你可真有愛心,螞蟻都喂得這麼仔細。”
那人似乎輕聲笑了一下,依舊低着頭,道:“天下生靈千千萬,沒有誰是人的對手,像螞蟻這般弱小的,更是輕輕一捏就能置它於死地。但別忘了,人死之後,肉身不過是螞蟻的腹中餐。所以,趁自己還活着,對螞蟻們好一點。”
“呃……”沙本善和凌金無言以對。
那人站起身,打量着二人。沙本善和凌金也看清了他的全貌:布衣草鞋,雙臂頎長,全身沒有一件飾物,皮膚略顯棕色,顴骨凹陷,眼神銳利,鼻子又寬又扁,鬢角長着外族人才有的紅色卷鬚。
沙本善肚子裡一堆問號,不知該冒哪個,他先開了口:“在下魯天賜。”
又是他!作爲江湖第一大幫——“人道盟”的盟主,這排場未免太過簡樸。自從上次在對付人販子和黑白雙煞的戰鬥中見過一面後,沙本善再也沒聽過魯天賜的行蹤。
魯天賜並不在意二人的疑惑,自顧自向街道走去,目光落在那處破敗凋零的舊閣樓上,嘴裡說道:“這一品樓曾是天下第一樓,繁華無雙,如今也落得如此淒涼。所謂風光,不過曇花,在這廢墟之中幸遇二位,有風沙助興,無閒俗煩擾,倒也別有一番滋味。”他語調不緊不慢,口氣中透着一股得失隨緣的淡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