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露園內各色菊花競相開放,‘飛黃騰達’‘黃鶯出谷’‘沉香託桂’‘綠柳垂蔭’‘春水綠波’‘玉蟹冰盤’‘楓葉蘆花’‘綠衣紅裳’‘人面桃花’等名貴品種佈滿花園,色姿動人,絢麗奪目。
皇后與慎貴姬許美淑一前一後漫步在園中,身邊沒有一個宮人,兩人低聲說笑。
皇后初初嫁入東宮爲太子妃時並不得皇上喜愛,一直獨守空閨,而許美淑一直有寵,又常常薦了皇上往皇后院落去,皇后也懂得時機,漸漸得皇上喜愛及敬重,因此皇后感念許美淑而一直與她來往交好,又擡了她爲太子側妃,後來許美淑流產一直閉門不出,皇后也經常紆尊降貴親臨許美淑居住的院落和宮殿,開導勸解她,即便捅出許美淑陷害趙箐箐一事,皇后也仍在太后、皇上面前相勸,以平二人怒火,正是因爲這樣許美淑沒有爲陷害妃嬪一事受到任何責罰,她兩從不以姐妹相稱,而是朋友,未必是一輩子的朋友,但至少現在是。
許美淑一襲紫底繡合歡暗綾紋長裙,反綰髻上左右各簪一隻淡紫釵,臉上粉黛微澤,腕上套着一隻紫玉鐲,貴氣逼人,頗顯雍容大氣之感。皇后一身鳳袍,同心鬟上鑲着水晶,腰間繫着金絲帶,打着蝴蝶結,長長的絲帶垂落下來,輕風拂過,飄逸動人。
許美淑暗暗試探,“娘娘,前些日子說要大封六宮,可有定了哪些人?”
皇后把玩着一朵綠菊,輕輕拍在她臉上,無奈搖頭,輕笑出聲,“你何須擔心,你哥哥平叛有功,你又是御史大夫的女兒,從前的側妃,定要晉位分的。”
幾月前慶朝與霸國邊境動盪不安,多生叛亂,皇上派歸德將軍許澮,慎貴姬兄長前去平叛,九月初才平叛歸來,前朝後宮緊密相連,慎貴姬的兄長平叛有功,除卻上次外,皇上自然恩寵慎貴姬,以示褒獎。
“可是真的?”許美淑眼中劃過一絲欣喜,柔聲細語道:“惠妃她……可會晉位?還有…”皇后忙打住,臉上蕩起笑意,眼波流轉,“你當是人人有份呢?皇上說了貴嬪以上只晉你一人,晉爲慎昭儀,而貴嬪以下晉文婕妤爲文貴姬,得協理之權,熙嬪爲熙小儀,昀芳儀爲昀嬪,邵順儀爲瑾嬪,李選侍、柔選侍各晉一級。”頓一頓,又道:“自然還有幾個月,有變數也未可知。”
許美淑笑意更濃,一瞬笑僵硬了些,慢悠悠道:“傅氏得協理之權?那慕容氏一派豈非更加得意、猖狂了嗎?”
皇后瞥她一眼,恨鐵不成鋼,咬牙道:“論位分、論資歷,你本該得協理之權的,可你瞧瞧你做的好事,謀害皇嗣、陷害妃嬪,樣樣都是必死無疑的,如今不罰你算好的了,若真罰起來,你如何能站在這兒!”接着道:“這協理之權能到你手上,奇了怪了!”
“那……”許美淑想辯駁,卻無從辯駁,又說道:“聽說沈氏病的不輕,牀都起不來了呢,”掩鼻嫌惡道:“真是個沒福的,剛過上幾天得寵的日子竟病倒了,”臉上隱隱泛着喜色,笑稱:“這樣的‘福氣’我可受不來。”
皇后不滿,淡淡道:“你的封號是慎字,意在謹言慎行,要好生記住纔是,”輕哼一聲,“需知隔牆有耳,這樣大咧咧笑話她,何必呢。她若是個沒福氣的,那讓她入東宮的先帝成了什麼?”嘆一聲,雙目炯炯有神,彷彿能窺探到她的來日,道:“你且瞧着吧,她的福氣在後頭呢。”又讓子音過來,親自剪了一些菊花,放在籃子裡,讓她送去嘉儀殿。
嘉儀殿西偏殿內,別人口中病得起不來牀的惠妃卻自得其樂的瞧着如花做針線活兒,看上去一點事兒都沒有,只是面色慘白,眼神空洞無力。
沈嘉玥揉了揉眼睛,眯着眼,瞧不出喜色,問:“好些日子沒去外面走走了,外頭在說什麼了?”
如花輕聲回道:“說娘娘沒福氣,承受不住皇寵。”說完,纔回過味來,連忙放下針線活兒,自打嘴巴子,“都是奴婢的不是,奴婢胡謅的,娘娘別放在心上。”
沈嘉玥擺擺手,拉住她的手,淡笑道:“沒事兒,我並沒有放在心裡,不過隨口一問,讓她們說去罷,嘴長在她們身上,無所謂。”又問道:“我叫你辦的事如何了?快一個月了,病也該好了。”
如花細細回稟,“除了上回升的宮人外,都是沈家忠僕,他們的家人已被沈家握在手裡,只是上回升的宮人身份並不好查,而如織是…是…”
“那些宮人趕緊去查,查的徹底,”沈嘉玥不經有些惱火,正色道:“支支吾吾做什麼?說。”
如花‘咚’一聲跪下,“如織的身份有些複雜,宮女每個月都能會親,奴婢問了專門管這事的總管太監,發現她根本沒有去會親,記檔裡沒有她的家人來看過她,而且我悄悄問了與她同住的錦織,錦織說宮裡的賞賜或是俸祿她都藏着,沒有託人送出去過。”垂下眼簾,“娘娘是知道的,像奴婢這樣沒有家人的也就罷了,但凡宮外有個親人,誰不是每月都託人將東西送出宮去給家人的,她說自己有兄弟姐妹,而且是因爲家裡窮才入宮的,那就該像別人那樣託人送東西出去啊,所以奴婢懷疑她說的是假的。”
沈嘉玥嗯一聲,“確實可疑,等到母親入宮時,讓沈府去查查。”蹙眉,抿一口碧螺春,啓脣:“那方血帕,又是怎麼回事?本宮懷疑後頭還有更大的陰謀等着呢。”
錦織入殿,道:“娘娘,皇后娘娘身邊的子音來了,在正殿外候着。”
做戲自然要做到底,沈嘉玥忙由如花扶着上了牀,待一切準備好了,才讓錦織去請。
如花笑道:“這樣一扮,不知道的人還真以爲娘娘生了重病呢。”
沈嘉玥瞪了她一眼,嗔怪道:“就你胡說。”
子音提着一個籃子,裡頭裝着各色菊花,款款入殿,福身一禮,“給惠妃娘娘請安,娘娘萬福金安。”又接道:“皇后娘娘讓奴婢送菊花來,皇后娘娘知道娘娘喜愛菊花,方纔親自剪了一些讓娘娘觀賞。”
沈嘉玥示意如花接過,又擠出一絲病態笑,如西施在眼前,美的讓人不敢直視,“多謝皇后娘娘,還請子音姑姑代爲傳話。”
子音得了一個荷包,自然高興,不忘恭敬道:“請娘娘好生養病,奴婢定代爲傳話,奴婢告退。”
沈嘉玥讓如花去送,自己賞着菊花,別人都以爲她愛極了菊花,只有她自己知道她最愛牡丹,牡丹在百花叢中豔壓羣芳、國色天香,而菊花在秋風蕭瑟中挺立出絕代風姿,不畏秋風,更不畏寂寞。
沈嘉玥聽得腳步聲,知道是如花進來,眉一挑,“找個白瓷瓶插上吧,這花不錯。”又輕輕蹙眉,沉聲問道:“那方血帕怎麼回事兒?”
“奴婢沒有查出來,不過奴婢與娘娘一樣都懷疑是如織所爲,只能在她身上查了,除非有人趁娘娘和如織歇下了,進來過。”
長長的護甲瞧着牀沿,‘咯咯’響着,嘴裡嘟囔着:“血…血…血帕……血帕…”靈光一現,“舒芳婕妤不就是晚上沒的嗎?難道有人想告訴本宮什麼?”沒來由害怕,渾身一抖,被自己的想法驚着了,腦仁隱隱作痛,只覺厭煩,吩咐道:“燒了吧,這種東西留着遲早是禍事。”隱隱一笑,“每日如猜謎似得。”
如花在梳妝檯裡取出那塊血帕,忍住各種不適,點了燭火,化爲灰燼。
血帕燒盡,可沈嘉玥知道事情根本就沒有結束,根本就不會有結果,一樁無頭公案,或許會在很多年以後知道。
沈嘉玥望着月白色繡花帳,略略沉吟道:“明兒去請韓太醫來,這病也該慢慢好起來了,拖了這麼久了再拖下去,要冬天了。”理了理織錦宮裝,又說:“晚上讓守夜的人都驚醒着點,省得又出什麼血帕了。”
“是,娘娘的病確實要好了呢,否則都趕不上年前的大封六宮了,也不知娘娘會冊爲四妃之一,還是兩夫人之一呢?”
沈嘉玥隱晦一笑,眸光瀲灩,故意掃她的興,道:“你怎麼知道一定會有本宮的?說不準沒有呢?”頓一頓,平和道:“告誡嘉儀殿的宮人,讓他們都警醒着點,誰都不許傳大封六宮之事,若被本宮曉得,誰在傳立刻拖去司罰司受罰,不必在嘉儀殿伺候了。”
如花見沈嘉玥如此鄭重其事,也暗自懊悔,隨口胡說,若娘娘沒有晉封,豈非觸了黴頭,咬着舌頭,暗怪自己沒有分寸,慌忙應下,“是,奴婢會管束好嘉儀殿宮人告誡他們的,娘娘放心。”
沈嘉玥嗯一聲,略展嬌容,眸中盈滿笑意,清言:“其實有也好,沒有也罷,左不過都是些身外之物,榮耀家族,榮耀兒女,可未必榮耀自己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