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至春來,宜安公主着了風寒,反反覆覆拖了一個月,終是沒有熬過去,在五月初夭折,一場小小的風寒要了她的命。皇上下旨以皇子夭折之禮厚葬,追封恪慧公主,葬入公主陵。
如此一來,恭妃所出皇子滿月,亦未辦宴,只解了恭妃的足,又賜名爲尤之曉,入皇家玉牒,正式序齒,稱三皇子。
皇上連得兩子,原本皇清城該是喜慶一片的,卻因慎敦皇貴妃及恪慧公主離逝,無一絲欣喜,反倒顯得愈發沉悶。
恪慧公主夭折後,其母妃傅慧姍傷心過度,雖未病倒也只是強撐着罷了,瑤光殿日夜都會傳出哭聲,同宮的錢芬儀錢嫣然縱然膽子大,晚上傳出哭聲亦有些害怕,遂稟告帝后,許她搬離同心宮,然帝后不許,她也無法。
陽光依舊明媚,清風徐徐吹拂人心,清爽舒適,趙箐箐一身素裝入瑤光殿,見傅慧姍一人站在窗口,望着外頭的景緻,輕輕過去,挽着她的手,“慧姍,你站在這兒做甚?去牀上歇會兒吧。”
傅慧姍臉色蒼白如紙,淚水如線般不斷滾落,穿着一身比趙箐箐還素淨的宮裝,髮髻上未簪飾,見她來,習慣性的掙脫她的手,哽咽着泣不成聲,“你來啦。”
自恪慧公主去後,趙箐箐每日大半的時間都在瑤光殿陪着她,怕她想不開而做傻事。縱使傅慧姍一直勸她不用陪讓她回去,她卻一直固執的陪着。反反覆覆說了幾遍未見趙箐箐聽,隨後傅慧姍不再勸她。才十數日,她兩的關係已然很好了。
趙箐箐見她心情略有些好轉,不覺心生歡喜,遂道:“慧姍,你日後有何打算?恪慧可是希望你好好活着的。你……”
傅慧姍道:“還能如何?”擦盡淚水,努力擠出一絲笑卻比哭更讓人心疼,“青燈古佛了此殘生罷了。”
“恪慧她…”趙箐箐想起那日又想起這些日子這座殿宇的清冷,終是沒有說下去,亦不會再說下去,只是徒添傷感。
傅慧姍卻主動拉過她的手,坐在黃花梨木牀邊,絮絮叨叨的說着,頭一次傅慧姍說這樣多的話,趙箐箐細細聽着,沒有插一句嘴,可看着這樣平靜的傅慧姍心中不由害怕,彷彿她在交代後事一般。她一直說到日落西山,趙箐箐也該回去了,她不放心傅慧姍,囑咐了一句:“慧姍,人活在世上,不是隻有兒女的,還是族人、雙親、兄弟姐妹,明白麼?”
傅慧姍倚着門框,怔楞良久,回過神來,身邊早無一人,可她卻想明白了,原本她確實有自盡的念頭,卻因趙箐箐這樣一句話,讓她幡然醒悟,她的家族還在宮外,她不能…不能自盡。她不能步她表姐的後塵,她不能讓往後傅家女子難以進宮。
趙箐箐離開瑤光殿後,往妱悅殿而去。妱悅殿內一片靜謐聲,無一人,卻殿門敞開,趙箐箐不覺奇怪,往裡走,東偏殿內沈嘉玥正在看書,衆宮人皆在殿內陪着她,見此陣仗,不免好笑,亦羨慕她。暗襯這陣仗必然是皇上想出來的。輕笑道:“姐姐,當真好福氣啊,衆宮人只圍着你一人。”
沈嘉玥近日氣色尚好,許是產期將近,期待孩子的緣故。聽她這樣說來,不免臉上微紅,揮退衆宮人,緊閉殿門,伸手拉她坐下,道:“哪有的事啊,你莫要胡說。”不想在這事上多做糾纏,問道:“你去看慧姍了?她心情可好些了?這次恪慧公主夭折對她打擊不小,我怕她緩不過來。”
趙箐箐聽她這樣問,想起傅慧姍方纔的話,不免憂心,“可不嘛,今兒過去她心情倒好些了,說了不少話。”想了想,還是沒有把她的話說出來,省得沈嘉玥憂心。接道:“放心吧,她會慢慢緩過來的,你也不要太過操心,小心傷了身子。”
沈嘉玥‘哎’一聲,不再問傅慧姍的事,良久問道:“你說今年會不會犯了太歲啊?前有慕容家,後有……”連忙被趙箐箐捂上嘴,趙箐箐小聲責怪道:“姐姐,可真糊塗,這事兒可是能說出口的?口不遮攔。姐姐從前可不這樣啊。”
沈嘉玥後知後覺,才知自己失言,訕訕道:“許是…安穩日子過多了,一時忘了居安思危之理,多虧妹妹提醒啊,否則真是…”
趙箐箐佯裝倨傲的看了她一眼,丟了個‘幸好有我’的眼神過去,茶几上放着一盤雪花梨,拿起一個親自削皮,一口一口吃了個大半才說話,“怎的沒瞧見伯母和你嫂嫂?她們去做甚了?昨日來也沒瞧見她們人。”
沈嘉玥有些爲難和尷尬,吞吞吐吐說道:“她兩…逛繁花園…去了。”
趙箐箐看出她的不自在,只說了聲哦,也不再問,吃完一個雪花梨,又爲沈嘉玥削了個雪花梨,沈嘉玥本不愛吃梨,在趙箐箐的強塞下吃了小半個。
沈嘉玥一手拿着梨,一手拿着書,嘴裡邊嚼邊與趙箐箐說話,哪還有大家閨秀的樣子,不免讓趙箐箐看的啞然失笑。
如花神色匆匆入內,福身恭敬道:“娘娘,皇后娘娘正在訓斥懿國夫人和長孫碩人,懿國夫人帶進來的丫鬟跑來找娘娘求救。”
真不讓人省心。趙箐箐和沈嘉玥面面相覷,沈嘉玥雖心中着急,面上也不顯,趙箐箐急切問道:“有沒有說爲了什麼事?”
如花道:“皇后娘娘看見懿國夫人與長孫碩人悄悄去了安逸宮見華婉儀,長孫碩人又衝撞了太子,所以……”
“姐姐,不是說她們去了繁花園麼?怎麼又是安逸宮,”趙箐箐看向沈嘉玥,便猜出她是知道這事的,索性她有着身孕,皇上亦不會怪她的,但會不會怪另外兩人便不得而知了。又接:“罷了罷了,我替姐姐跑一趟罷,你好好呆在妱悅殿吧,也彆着急上火,想來應當沒什麼事。”
沈嘉玥應了一聲,拜託趙箐箐替她跑一趟。趙箐箐讓那個丫鬟帶路,急衝衝往安逸宮附近而去。
趙箐箐遠遠見長孫碩人跪在地上,皇后一身鳳袍日頭底下顯得格外威嚴,身邊站着懿國夫人施氏,冷哼一聲,匆匆過去,行禮道萬福,又說明來意。
皇后一聽那話有些來氣,什麼叫惠昭媛即將生產,不看僧面看佛面。皇后本不會太過計較,如今聽了這話,倒來了幾分計較的意思,前幾日皇上與她說了大封后宮之事,她可沒忘眼前的謙貴姬將要晉爲德妃之事,更沒忘惠昭媛要晉爲儷貴妃之事,礙於皇上在她沒敢抱怨,既然有人自動送上門,那她亦不會客氣,伉儷…當真以爲皇后不再了麼?旋即冷笑道:“惠昭媛有孕,謙貴姬這話是什麼意思?這話的意思是不是告訴本宮,本宮這個皇后要給她讓位?凡事要以她爲先是不是?”
趙箐箐自然沒有那個意思,她也不敢說有。若有,那便是覬覦中宮;若有,即便是天王老子也救不了沈家和趙家。旋即跪下,求情萬萬不敢有此意。
皇后呵笑一聲,“沒有此意?那你方纔是什麼意思?惠昭媛持寵生嬌麼?還是你謙貴姬污衊九嬪的妃嬪?”
趙箐箐不能應,卻也說不出什麼話,方纔她只是衝口一說。皇后一向良善,又與沈嘉玥沒多大仇恨,宜靜救過太子,她以爲憑着這幾點保下長孫氏根本沒有問題,可誰知皇后咬着不放,一改她往日寬厚良善之態,處處抓她的錯處不放,不僅不放還給她扣下大帽子,她如今自己能平安回宮已算萬幸,哪裡還能保長孫氏,又暗恨長孫氏榆木腦袋,什麼事都做不成。反被其連累。
氣氛一度僵硬,皇后卻沒有絲毫肯放過的跡象,依舊居高臨下的看着跪在地上的趙箐箐和長孫氏。時間一點點過去,皇后罰趙箐箐跪在原地直到宮門落鑰之前再離開,而長孫碩人和懿國夫人並非皇宮人,她也不好懲罰,將她二人送去壽康宮太后那兒,讓太后處罰。一切懲罰下來,瞧了一眼趙箐箐便離開了,帶着一絲快感與惆悵,甚至是絕望,一步一步結結實實的走在宮道上,從前的一切終究是南柯一夢,終究會過去……
路過承乾宮,裡面很吵鬧,她第一次來承乾宮時是柳氏打死長巧公主的時候,第二次來承乾宮時是沈嘉玥在清榮堂時,皇上每夜都會來妱悅殿,她是奉太后旨意來讓皇上不再妱悅殿逗留的。而這一次路過妱悅殿,宮人們進進出出,便知沈嘉玥即將生產,她貴爲皇后,即便不路過,亦是要特地趕來的。
輕輕入內,產房外見皇上踱來踱去,甚是着急的神色,輕輕請了安,便站在一旁,靜靜等候着,她亦不會像皇上那樣着急,或許從前會,可現在若那樣做,反倒顯自己蠢鈍如豬,被人恥笑。
皇上看一旁氣定神閒的皇后,覺得自己這樣不妥當,索性坐了下來,直到月色朦朧,惠昭媛生下一位公主,母女平安。
皇后道一聲恭喜便離開了,皇上抱着小公主竟沒注意到皇后的離開,帝后漸行漸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