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清晨,空氣格外清新,衆妃嬪陸陸續續出了鳳朝宮,沈嘉玥和趙箐箐一同出來,往合歡殿而去,兩人手挽着手,走在寂靜而悠長的宮道上,姐妹之情油然。
沈嘉玥一襲妃紅暗花紋宮裝,髮髻上插着一隻百合花簪,簡約又不失嬌麗。她憶起方纔鳳朝宮中的事不免憂心,又如釋重負的一笑,素言:“幸好儲秀宮來報的不是瓊兒,否則我…心不安啊。”
最近幾日儲秀宮爭鬥愈發激烈,總有秀女不慎受傷,來鳳朝宮回稟皇后,由御醫醫治,再送出宮去。那些受傷的秀女的選秀之路也就從此結束了,她們可能再也不會踏入宮中一步,與皇宮徹底無緣了。而留下來的秀女們還在無休止的爭鬥,直到四月初終選的開始,唯有留到終選的秀女,才真正可能鯉魚躍龍門,一舉成爲妃嬪,自然終選的秀女也有可能會被撂牌子,不過大多是留牌子的命,撂牌子是很少的。沒有到最後一刻,任何一個秀女都不敢放鬆,沒有到最後一刻,是輸是贏,無人能猜得。
趙箐箐身着繡玉蘭宋錦收腰長裙,低鬟邊插着幾對白玉步搖,遠遠望去如一枝空谷幽蘭。她明白沈嘉玥的意思,她經歷過天成朝的選秀,爭鬥殘酷,衆秀女出其不意攻其不備,手段狠辣令人髮指,而她亦是死裡逃生,才捱到終選那日,實在不易,而沈嘉玥的親妹正在儲秀宮裡,明白她的擔心,挽着她的手,沈嘉玥的手冰冷沒有絲毫暖意,努力握緊她的手給她以溫暖,微笑如初生的日光,“姐姐別擔心了,瓊兒如此聰明,何況儲秀宮的人都知道你是她的姐姐,哪有人敢欺負了她去,放心吧,一定會平安的。”
“話雖如此,可……”沈嘉玥如鯁在喉,只能咬着薄脣點頭,“希望如此吧。”
趙箐箐憶起自己那時的選秀,不免笑出了聲,她還是第一次想起當年選秀而笑出聲的,對上沈嘉玥疑惑的眼神,款款一笑,“當年啊,我無意間聽到有秀女要對付我,想在我的洗臉水裡加東西,讓我的臉紅腫。索性將計就計,用早已準備好的東西塗着臉上。第二天起來發現自己的臉果然紅腫不堪,掌事姑姑請了御醫爲我瞧,結果連御醫都瞧不出什麼,可我卻偷偷讓掌事姑姑別報上去,隱瞞帝后。
只要我在終選那日容貌好轉就沒事了,一開始掌事姑姑不肯聽我的話,後來見我如此篤定就真的沒報上去,衆秀女見我容貌這樣便消了對付我的意思,這才躲過之後的爭鬥,平安到終選那日,果然終選那日容貌恢復了,唬得儲秀宮所有人都不信,以爲是夢一場。”
沈嘉玥也笑了,“得虧你聰明,讓你躲過了那次,否則你又怎會站在這兒?”輕嘆一聲,又如釋重負道:“我比你幸運的多,是禮聘入東宮的,不必參加那個爭鬥慘烈的秀女之爭了。”
“姐姐,你是幸運啊,”趙箐箐眼中劃過幾絲羨慕,“有福氣,哪像我們,那真是萬事小心,就怕哪裡出錯讓人抓了把柄。”
話間已經到了合歡殿,雙雙入內,緊閉殿門,讓如花等人守在殿外,不許旁人靠近一步,自從知道朱芳華的眼線遍佈皇清城的時候就讓如花等三人緊緊伺候左右,一步都不得離開,縱使這般,仍會擔驚受怕,如芒在背。
趙箐箐見沈嘉玥這樣嚴陣以待,實在有些過了,想了想,開口道:“姐姐這樣終歸不太好吧?弄得人心惶惶的,”複道:“既然她挑撥帝后關係,想來還不會對付我們把?”
沈嘉玥瞪了她一眼,撇了撇嘴,好不氣道:“那可未必,小心些總比大意些好吧?再說了,她的行事目的皆不明,誰知道她究竟何時發難。”
趙箐箐眉間浮起一絲愁,她明白姐姐所言,卻道:“其實啊,要避她的手段,最好的辦法是……”看了一眼沈嘉玥,眼中滿是希望,“自己的得寵唄。”
前些日子,太后急召她二人,言語間涉及溫婕妤史氏一案,趙箐箐言語得當,徹底消了太后心中疑慮,趙箐箐更是察言觀色,重新入得太后青眼,時常傳召她入壽康宮說話。趙箐箐和宜欣公主的日子也好了不少,比之前趙箐箐服侍太后時不差分毫。故而她口中得寵的辦法,自然是說給沈嘉玥聽的。
沈嘉玥暖意涌上心頭,得寵?自己也不是沒想過,宮中出了不少事,先緩緩再說吧。故而消沉道:“我又不是不明白你的意思,這事再說吧!你以爲得寵就沒這些麻煩事啦?恐怕一旦得寵,麻煩事更多。”彷彿隨口問出一句,神色卻不以爲然,“你瞧着這宮裡上至太后娘娘、皇后娘娘,再到儲秀宮裡的秀女,宮裡的宮女們,她們的命究竟如何?”
趙箐箐暗暗思索,猜不透她話中之意,只道:“太后娘娘、皇后娘娘,是慶朝最尊貴的女人,命自然是最好的。尤其是太后娘娘,她從東宮的太子妃到皇清城的皇后,再到壽康宮裡的太后娘娘,皇上又是孝子,以天下養太后,且先帝臨終前不是說過太后娘娘是他最愛的女人麼?可謂福氣好、命好。”眼神沉了下來,接着道:“我眼瞧着皇上是愛着皇后娘娘的,皇后的福氣也是我們不能比的。”
她雖爲沈嘉玥姐妹,可沈嘉玥從未對她說過她愛皇上的事情,她自然不知道的。故而她並不知道這番話簡直是在沈嘉玥的心上撒了把鹽,沈嘉玥只靜靜聽着,臉上的笑意明顯僵了許多。
趙箐箐又說:“咱們這些妃嬪不過是妾侍罷了,只能寵不能愛,卻要在深宮中熬着,往後也不過是一個太妃,即便能隨自己的兒子去封地,也不過個封地太后,且能不能熬到那時,也是未知之數,何況我只有宜欣一個女兒,終其一生太妃也就到頂了。”眼神又暗了許多,絮絮道:“其實我們這些妃嬪的命最不好的,旁人看着多麼錦衣玉食、富貴榮華,可也就我們自己知道,入了宮再也不能走出四四方方的天,到死都在宮裡。整日小心謹慎度日,要算計、要猜度人心、要爭搶,不爲別的,只爲家族和自己的兒女。一不小心,就如若芸那樣,到死都不知道究竟誰是真兇,連帶着九族一同赴黃泉,且……”頓了頓,看了看她的臉色,接着道:“她的罪名是妄圖顛覆慶朝江山,她會遺臭萬年的,世世代代爲人所不恥。好不容易有了身孕,一心期待孩子的到來,結果等到的是孩子沒了,若是意志不堅定,便像爽心居那位精神失常,她還會有出頭之日嗎?
可那些宮女呢?她們小心做事,討得主子歡心,平安到二十五歲就能出宮,與家人團聚。或許還會找到一個和自己心意的男子與他白頭偕老,將來兒孫滿堂。那些女官,也能有出宮的時候,往後的出路比宮女出去的還要好,出宮的女官只好在宮中沒有犯過大錯,都會有一份皇家恩典,即便往後不嫁人,也不愁老了沒依靠,皇家是榮養她們的。
不出宮的宮女和女官都會得到皇家的恩賞,宮女成了一宮的掌事姑姑,而女官很有可能成爲尚宮,老了皇家會贍養她們,她們的家人也會因她們而得到一些恩典。那些儲秀宮裡的秀女或許根本不明白宮裡的妃嬪是如何的煎熬,只看見妃嬪的風光,卻不知宮裡的冬天是如何的寒冷,宮裡的夜晚是多麼的漫長……等到她們真的進入了後宮,便明白了。”
這一通話下來,倒叫沈嘉玥恍惚了下,一度以爲眼前的趙箐箐並非本人,眼神渙散,不知在想什麼,輕輕道:“是啊,宮裡的人想出去,宮外的人想進來。”復,“不同的人有着不同的命運啊。”
趙箐箐連連感嘆,“這便是‘宿命’二字,咱們這些凡夫俗子,只能認命。”
殿門輕輕叩響,沈嘉玥命如花進來,甚爲奇怪,問:“出了什麼事?”
如花眼中閃過一絲欣喜,她自己覺得那是好事,連忙福身道:“回娘娘話,聽說方纔皇上入爽心居看望溫婕妤的時候,溫婕妤咒罵不休,連日來的醫治病情沒有好轉,反而加重,皇上特別生氣不讓御醫繼續醫治了,卻下令不許人進出舒蘭宮。”又道:“另外,儲秀宮傳出又有秀女受傷了,毀了整張臉。”
“你說什麼?可是嘉瓊?”沈嘉玥一聽儲秀宮出事,沒來由得心慌,急急問道。只見如花搖頭,便心安了。又揮退了她下去,想起史氏,心中有些快感,輕言:“史氏,恐怕……再不會起復了呢。”
趙箐箐想起前幾日爽心居的眼線來報,覺得史氏哪裡不對,又不想說與沈嘉玥聽,讓她心煩,硬生生擠出兩個字,“未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