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1.回門

明家雖在讀書人中很有名望, 但是宸王發現,他們說話並不愛弔書袋子。吃飯也不講究風花雪月,偶爾會念叨幾句, 東市比西市的東西便宜。

來之前, 他擔心明家的長輩兄弟會行酒令, 結對子, 臨時抱佛腳看了好幾本詩詞, 結果全沒用上。

“今年的這場春雨下得及時,希望老百姓能有個好收成。”明敬舟端起茶杯:“殿下夜裡要回宮,不宜在宮外飲酒。下官以茶代酒, 敬殿下一杯。”

碰杯時,宸王有意讓自己的杯口低於明敬舟的杯口, 明敬舟拉住他的手腕:“殿下, 不可。你爲君, 下官爲臣,臣之酒盞, 怎能高過殿下?”

“岳父爲長,我爲幼。以幼尊長,天經地義。”

兩人爭來讓去時,玖珠放下筷子,握住兩人的手腕, 把杯子叮咚一碰:“你們喝吧。”

兩人看着玖珠, 齊齊笑了起來。

一人爲了女兒, 謹守君臣之儀。

一人爲了王妃, 放下身份敬長。

他們以爲玖珠沒有在意這些, 但她什麼都看在眼裡。

茶香清冽,脣齒回甘。

“殿下, 按照祖制,陛下行封后大典,可頒赦令,以示對皇后的愛重。殿下以爲,赦令當選什麼好?”明敬海放下筷子,笑着道:“我們自家人說家常話,殿下可以暢所欲言。”

“赦令無非是赦輕囚,免賦稅,加恩科。”宸王想也不想便道:“犯錯受罰本就應當,赦免囚犯對受害者不公。免賦稅應該免多少,免多久時間,都容易惹出分歧。唯有開恩科,不僅能爲朝廷廣納人才,也不會受到朝臣反對。”

更重要的是,文臣們也會支持。

來參加恩科的文人,也不好再說母后不好的話,幾乎稱得上是一箭三雕。

“殿下做了一個很好的選擇。很多矛盾,都能借着共同利益來解決。”明敬海欣慰地看着宸王,這位五皇子,比自己想象中可堪造就。

文臣與宸王母子最大的矛盾,來源於這些年的種種分歧。

但若有一天,宸王突然開始贊同他們的想法,他們對宸王的印象,就會發生巨大的變化。

吃完飯,明敬海問明敬舟:“三弟,下午找點事來打發時間。別整那些投壺作詩的文雅玩意兒,搞點歡樂的。”

“摸牌葉子?”明敬舟扭頭看宸王:“殿下,可會打牌?”

“會一點。”宸王心想,放眼整個大成,有幾人的牌技能比他高超?

“那我們四個男人湊一塊打會牌葉子,讓玖珠與她母親在一起說說話。”明敬舟叫小廝去取牌,給宸王傳授夫妻相處之道:“女人聊天說話的時候,最討厭我們男人在,咱們該蹲角落的時候,就一定不能到她們眼前去晃悠。”

“女人發起脾氣來,嘖嘖嘖。”明敬舟小聲道:“要多嚇人,就有多嚇人。”

宸王扭頭看向跟岳母坐在一起說笑的玖珠,心下想,能有多嚇人?

他家玖珠這麼好,肯定不會向他發脾氣。

“四個?”明存甫看了一圈,疑惑聞到:“不對啊,我們不是五個男人?”

“你回房間看書去。”明敬海無情地看他:“無功名無官職的男人,不配被稱爲男人。”

“連個未婚妻都沒有的,纔不算男人。”明存甫不敢反駁他爹,小聲嘀咕了一句,轉身就跑。

明寄遠:“……”

這話罵誰?!

等牌上桌,打了兩把後,宸王就發現,明家人作文章作得那麼好,沒想到牌技會如此差。

拿着什麼牌打什麼,完全不顧及對手會不會壓他們的牌。

贏他們的牌很容易,想要讓他們贏,還要保證不被他們發現自己放水,實在是太難了。

“就他們那手爛牌技,也敢跟王爺打牌。”沈盈望了眼坐在涼亭裡的四個男人,取笑道:“你爹跟你哥那點俸祿,還不夠他們輸的。”

“母親放心吧,殿下肯定不敢贏父親與哥哥。”玖珠肯定道:“昨天晚上睡覺前,殿下還在跟我打聽,家裡人喜歡用什麼爲題,來吟詩作詞。”

“我跟他說,父親平日在家不愛吟詩,他還不信。”

“以前你父親也是愛作詩的。”沈盈對玖珠溫柔一笑:“近一年,已經不作了。”

玖珠沒有回京前,他總會在中秋除夕灌上一壺酒,酒水未過半,一首思女詞便已經寫好。

也許是生活圓滿的人,不再適合作詩作詞。

“父親作的詩,真想看看。”

“他那人,慣來不愛收拾東西,寫完就扔,哪裡還能找到。”沈盈不忍把那些飽含思念之情的詩詞給女兒看,岔開話題:“在宮裡住得可還習慣?”

“一切都很好,伺候的人貼心小意,父皇與母后也常常派人過來探問。”玖珠握住沈盈的手:“皇后娘娘待我,一如往常。”

“那就好,那就好。”沈盈看着玖珠滿身的釵環首飾,皆是內造之物,就知道她所言不假:“你上面四位妯娌,雖然出身都不低,但你也不弱於她們,用不着太過忌憚她們。”

“母親,我總覺得四皇子妃有些不對勁。”玖珠道:“我們家與孫家,祖上有什麼糾葛麼?”

“孫家是世代傳承的書香世家,明家往上數幾輩,都沒出什麼大人物。直到你父親這一輩,你大伯二伯考中了狀元,你父親考中探花,纔開始顯赫起來。後來……”

沈盈語氣一頓:“罷了,我們與陵州明家,已經出宗另立,沒什麼關係。再提他們,也沒什麼意思。”

“這些年明家雖再讀書人心中頗有聲明,但是孫家卻不太瞧得上咱們家。”沈盈猶豫了一下,還是選擇向玖珠坦白:“去年開春後,陛下有意跟孫家做親家,但是孫家並不太願意。”

“可是孫採瑤已經嫁給了四皇子。”玖珠仔細回想,孫家似乎對四皇子並沒有什麼不滿意。

“因爲當時陛下想要孫小姐嫁的對象是宸王。”沈盈看着女兒瞪大的眼睛,拍了拍她的手背,示意她不要急,聽自己慢慢說:“可是在陛下還未正式派人向孫家提親前,傳出了孫採瑤與四皇子泛舟湖上,親密異常的消息。加之四皇子比宸王年長,於是這門婚事,就落在了四皇子頭上。”

“婚姻之事,講究緣分,孫小姐與宸王無緣,你也不必把這件事放在心上。”沈盈抿了一口茶:“我把此事告訴你,是怕宮裡人多嘴雜,把本來十分簡單的事,添油加醋地告訴你,挑起你與宸王之間的矛盾。”

“就因爲這件事,她纔對我這般奇怪?”玖珠更加疑惑:“有什麼必要呢?”

“人心各異,你不需要想明白別人要做什麼,只用明白自己想的是什麼,要的是什麼,就不會受他人所惑。”

“我只要家人都好好的,殿下與皇后娘娘平平安安,兩位師父能修道大成。”玖珠仔細想了想:“好像就無所求了。”

無所求者無畏。

看似無所求,卻是大欲。

沈盈笑了,她女兒是個明白人。

平時打牌沒怎麼贏過的明敬舟,終於在女婿手裡贏了幾把牌,神采飛揚地誇獎宸王:“殿下天生聰穎,若是靜下心好好學習,不出幾日,便能超過其他幾位皇子。”

早在禮部,他第一次抽背宸王策論內容時,就發現宸王記憶超羣,並且懂得舉一反三,是個考科舉的好苗子。

可惜對方的心思並不在學習上,並且因爲皇子的身份,不用操心仕途的事。

“岳父謬讚了。”宸王把一手連花順拆開,挑了一張最小的扔到桌上:“是你指導得好。”

“再好的雕刻師,也不能把朽木雕出一朵花來。”明敬舟看到宸王出的牌,眼神一亮,把手裡那張差點走不出去的小牌扔到桌上:“你不要妄自菲薄。”

聽着翁婿二人互相吹捧,明敬海差點把牌捏成一團,能不能顧及一下他?

“大伯父上次借給晚輩的兵書,晚輩也全部看完了。”宸王看了眼明敬海的牌,睜眼說瞎話:“要不起。”

“看完了?”明敬海見無人要得起自己的牌,心滿意足地把所有牌收走。

“沒想到伯父身爲文臣,卻有如此領軍打仗的天賦。”宸王誇道:“若您爲將,肯定是萬人敬仰的大將軍。”

明敬海得意道:“那是,當年教我劍術的師傅也說,我有爲將的天賦。不過我在詩書之道上,更有天賦,便走了科舉的路子。”

吹捧完大伯父,宸王還不忘把大舅兄也誇獎一番,並且對他即將到大理寺上任這件事,表示了極大的期待。

一場牌下來,明家三個男人都贏了一點牌,宸王也沒輸多少,稱得上是賓主盡歡,其樂融融。

晚膳開始時,明敬舟還當着玖珠的面,誇了宸王幾句。

用完晚膳,夜色降臨,原本歡樂的情緒,漸漸被分離佔據。宸王牽着玖珠的手,對送他們出門的明家人道:“各位長輩放心,我會經常帶玖珠回家,來與你們團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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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們知道殿下能做到。”明敬舟笑:“明日上朝,下官會向陛下提出開恩科之事,陛下不會立刻答應。明日下午,下官會與一些六部官員去太央宮勸服陛下,殿下可以來替臣等幫腔。殿下不用擔心別的,這也是陛下的意思。”

宸王朝明敬舟作揖:“多謝岳父,小婿記下了。”

父皇與岳父,在幫他拉攏文臣的好感。

“等等。”明寄遠突然想起前兩日來過明家的女道長,趕緊道:“妹妹,我那裡有東西交給你,是你兩位師父託人帶來的。”

“師父?”玖珠驚訝。

“今天見你回來,我開心得差點把這事忘了。”明寄遠轉身就跑:“你跟殿下在此處等我片刻,我馬上回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