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盞茶喝完, 小貓已經沉沉睡去,宸王開口:“太妃,時辰已經不早, 我們該告辭了。”
“這麼快, 就要走了?”趙太妃面上露出些許遺憾, 她把熟睡的小貓放到軟墊上, 叫來嬤嬤:“廚房裡還有剛纔的那種點心麼, 小姑娘喜歡吃,用盒子裝了,讓姑娘帶回去吃。”
說完, 她看向玖珠:“你且等等,我屋子裡還有幾個自己縫的布老虎, 等我給你取來。”
玖珠張了張嘴, 最後笑着點頭:“謝謝太妃娘娘。”
很快趙太妃從屋子裡抱着一個木盒出來, 裡面裝着好幾個布老虎,把盒子塞得滿滿當當。
接過木盒, 玖珠朝她行禮道謝:“謝謝太妃娘娘。”
“這些小玩意兒,不值當謝。”趙太妃摸了摸木盒,笑着說:“若是我的孩子還活着,他的女兒也該有你這般大了。”
玖珠不敢問她,她的孩子是怎麼沒的。
抱着木盒跟點心走出靜安宮時, 老太妃一直把她跟宸王送到外面院子裡, 才停了下來。
玖珠站在紅漆木門的臺階上, 回頭看了眼這個寬敞的院落, 還有那些分明對她跟殿下很好奇, 卻不敢湊過來的老太妃們,心裡有些說不出的悵然。
隨着紅漆木門在眼前關上, 玖珠抱着木盒走出長長的宮巷,問宸王:“殿下,這位太妃有過孩子嗎?”
“或許有過吧。”那時候的他還很小,很多事已經記不清:“先帝的妻妾多,皇子公主也多,有些還未立住就夭折了。”
他見玖珠精神頭不好,以爲她是不想離開自己,開口道:“別不開心。要不,等你大伯派人去周家提完親,我就讓母妃把你接回來。”
玖珠很想提醒他,到宮裡不能稱爲“回來”,明侍郎府纔是她的家。可是想到殿下不想她離開,她把這話嚥了回去,踮着腳在宸王耳邊小聲說:“殿下,我只是想到了一個可能有些大逆不道的事。”
“什麼?”
宸王纔不信,以她的膽子,能想出什麼大逆不道的事來。
“你說,如果先帝在時,能少納一些妃嬪,是不是就不會有這麼多女子受苦?”玖珠抱緊手裡的盒子:“我只是這麼想想,殿下千萬別說出去。”
不然她完蛋了。
“怕我說出去,還告訴我?”宸王笑着看她。
“殿下又不是別人,告訴你也沒關係。”玖珠眼珠子轉了轉:“你如果把這事告訴別人,那我就不承認,反正除了你,也沒人能證明我說了這個。”
“嘿,你倒是挺會想。”宸王伸手戳玖珠的臉頰,逗着她連連躲閃,笑聲不斷。
“明小豬,你放心。”看着她笑得面色紅潤的臉頰,宸王把手背在身後,彆彆扭扭地開口:“我跟他們不一樣。”
玖珠眨着眼看她。
見她不說話,猜測她應該聽懂了自己的意思,宸王板着臉:“意思就這個意思,你回去以後也不要多想,一個月……很快就過去了。”
知道她喜歡黏人,他就讓她黏着。
反正、反正……是自己的媳婦兒。
“殿下,你臉紅啦?”
“哦,大氅太厚,熱的。”
“殿下臉紅的樣子也好看啦。”
“明小豬,你不要說話。”
“……”
“算了,你想什麼就說吧。木盒拿來,我幫你抱着。”
早上,霧氣未散時,孫採瑤就坐在院子裡,直到陽光穿透晨霧,暖陽高懸,她都沒有看到明玖珠來璋六宮。
“明縣主今日沒過來?”她看着過於安靜的院子,竟有些想念明玖珠在時的熱鬧。
“郡王妃,明縣主今日一早就出宮了。”宮女答道:“奴婢聽宸王殿下院子裡的小六子說,縣主要等除夕夜時,回來參加宮裡舉辦的除夕宴。”
回來?
孫採瑤聽到這兩個字,恍惚地看着說話的宮女,這些宮女太監,已經把她當宸王妃伺候了?
她垂下眼瞼嘆息:“明縣主離了宮,整個璋六宮都冷清了。”
“正是呢,好幾個姐妹聽到縣主回家,都遺憾不已。”宮女一臉笑:“她們還想着陪縣主一起翻花繩,連繩子都準備好了。”
“花繩?”
“對。”宮女點頭:“前日縣主聽到奴婢們提到花繩,十分好奇,奴婢們就託人到殿中省找來漂亮柔軟不傷手的繩子,準備教縣主怎麼玩。”
因爲明玖珠隨口提了一句,這些宮女就自發去找這些,是因爲她們喜歡明玖珠,還是因爲她們存心想討好?
也許整個後宮,所有人想討好未來的宸王妃,據說連那些住在西邊從不出門的老太妃們,都在明玖珠上門後,送了她一匣子東西。
人心,向來是最現實的那面鏡子。
她擡頭制止了宮女滔滔不絕的話,起身回了住的院子。臨進門前,她想了想,轉頭去了雲延澤居住的主屋。
門外沒有下人守着,她推開簾子進去:“殿下……”
正在換衣服的雲延澤拉過衣服,蓋在左半身上,扭頭看向她。
在這個瞬間,她覺得殿下看她的眼神十分冷漠。仔細看去,只看到殿下眼角眉梢的笑意,所謂的冷漠,都只是她的錯覺。
“採瑤,你怎麼進來了?”雲延澤把衣服套進左臂,收回看她的目光。
孫採瑤走到他身邊,幫他穿好右邊袖子:“殿下怎麼獨自在屋裡換衣服?”
“我身上有傷,不想下人看見。”他轉身套上乾淨外袍:“這些天你一直在院子裡陪着我,是不是悶了。”
“只要跟殿下在一起,就不悶。”孫採瑤搖頭,低頭幫他整理腰帶,發現他左耳靠下巴處,有道劃痕。她伸出手摸了摸劃痕:“殿下,你這裡怎麼受傷了?”
“哪裡?”元延澤摸了一下,擡頭看着鏡中的自己,漫不經心道:“可能是夜裡睡得不好,不小心自己劃傷的。”
孫採瑤嘆息一聲,轉身從桌上取了一盒藥膏:“殿下要好好愛惜自己身體。”
“好。”雲延澤溫柔地笑着,任由孫採瑤給自己上藥。銅鏡裡映照出他的笑臉,他理了理左邊的袖子,把手臂遮得嚴嚴實實,柔聲道:“放心吧,我會好好護着自己。”
鏡中的男人很好看,劍眉星目,溫文爾雅。
像是世間,最好的一塊玉。
玖珠從馬車上下來,發現門口停着好幾輛馬車,她疑惑地問門房:“今天家裡來客人了?”
“小姐回來了?”門房見到玖珠回來很高興,小聲提醒她:“今日戶部幾位大人來找老爺,這些大人腳步匆匆,神情凝重,應該是有什麼大事。”
大事?
她待在宮裡的這幾日,除了齊郡王的生母被降了位分,好像沒什麼大事發生?
她走進院門,早就在等候的春分見到她,連忙迎上來:“奴婢給小姐問安。”
“春分姐姐,你怎麼也學了這些規矩來打趣我?”玖珠挽住她,“快免了吧,不然我渾身都彆扭。”
春分見她這模樣,頓時笑出聲來:“好小姐,夫人在院子裡等你,你隨我來。”
“門房說,戶部的大人找父親,是發生了什麼事?”
“還能爲了誰。”春分小聲道:“自然是爲了齊郡王殿下。”
玖珠腳步一頓,扭頭看春分。
“鄭家人犯下大罪,被打入大牢,加之宮裡的寧妃娘娘又被打入了冷宮。這些大人擔心齊郡王因爲這些受到牽連,來找老爺想辦法呢。”春分搖頭:“朝堂上的事奴婢也不懂,反正就是這些文臣,在爲齊郡王奔走想辦法就對了。”
玖珠默不作聲地去了父母住的主院,然後被愛女心切的沈氏灌下了一大碗補湯。
“外面有客來,你父親一會兒就來見你。”沈氏打量了一下女兒,從頭到腳都是新制的,面色也好,於是放下心來。
玖珠揮手讓屋子裡所有下人都退出去,低着頭捏着裙襬問:“母親,父親會幫齊郡王與鄭家嗎?”
“朝堂上的事,爲娘也看不太清楚。”沈氏笑着道:“不過你父親是個極有主見的人,不會因爲別人說了什麼,就輕易下決定。”
“母親。”玖珠擡頭對沈氏道:“我不想父親去幫齊郡王,更不想他幫鄭家。”
第一次聽到女兒提這種涉及朝堂的要求,沈氏微愣後,隨後連原因都不問,就點頭道:“好,你在這裡坐着等我,我去跟你爹爹提個醒。”
沒過多久,沈氏回來了,身後還跟着明敬舟。
“乖女放心。”明敬舟見女兒神情有些不安,開口解釋:“爲父原本就沒打算幫鄭家求情,鄭家這些年做的糊塗事不少,落到今天這個下場,也算是活該。”
“陛下是英明之主,既然他把鄭家人打入天牢,說明鄭家人肯定犯下了不可饒恕的大罪。”他在女兒身邊坐下:“更何況爹爹的乖女兒也不想讓爹爹幫他們,那我肯定不幫。”
“有件事,女兒一直瞞着你們。”面對寵愛自己的爹孃,玖珠頭埋得更低,羞愧得擡不起頭:“八年前,女兒確實見過貴妃娘娘與宸王殿下,但不是在陵州城,而是在陵州城外的花溪河。”
明敬舟爲官多年,一聽這話就知道內有隱情,他臉上的笑容一點點消失:“玖珠,當年在你身上發生了什麼事?”
“鄭家人想要殺我。”玖珠回憶起當年事情發生的經過:“那一天,女兒戴着師父送的銀簪,下山去買魚。半路上,聽到有人在說什麼廚子,無色無味。”
“他們發現了我。”玖珠的手握緊,又緩緩鬆開:“那個被我用銀簪劃破下巴的人說,我知道得太多,不能讓我活着。”
那天的河水,特別的冷,河水不斷地往她耳鼻裡灌,她只能漂在水裡,清醒地,絕望地等待死亡來臨。
“殿下救了我。”說出這句話,玖珠擡起了頭,彷彿暴雨後終於迎來了晴天:“他還給了我糖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