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9.以德報怨

“殿下。”玖珠看到殿下回來後, 就神情凝重地拉着她在桌邊坐下,小心問:“遇到不開心的事了?”

“有一點不開心。”宸王嘆息一聲:“你說,如果有人冒充當年的我, 說是你恩人, 你會如何?”

“我肯定不會信。”玖珠想也不想, 就回答:“母后那麼好看, 看她一眼, 一輩子都不可能忘記她的美貌。”

“我當年長得也挺好看,第一次見面時,你可認出了我?”宸王有些酸溜溜。

“男大十八變。”玖珠心虛地移開視線, 不與宸王對視:“大人跟小孩子還是有差別的,不過當時我是覺得你有一點點眼熟。”

“一點點是多少?”宸王挑眉, 用手指了指自己的臉。

玖珠笑眯眯地在他指的地方親一口:“這麼多。”

宸王看了眼她比的長度, 行吧, 比當初給“蛐蛐大將軍”賠的喪葬錢多。

“假如沒有母妃,只有我?別人冒充, 你會如何做?”

“我不會信。”玖珠認真地搖頭:“當年我被救起來的經過,別人不可能知曉,一句話一個動作,都有可能被拆穿。若真有傻子敢來冒充……”

“怎樣?”

“我送他去飛昇。”

“那可不巧了麼,最近幾天, 剛好有人冒充你。”

“嗯?”玖珠眨了眨眼:“所以你今天一大早出門, 是去辦這個事?”

“說起來, 護龍衛還查到一件有意思的事。”宸王道:“那個冒充你的人, 也姓明, 是陵州明家人。十一年前,還曾到你家小住過一段時日。”

玖珠神情複雜:“原來是她……”

“岳父與岳母跟你提過當年的事?”宸王見她表情不對勁, 以爲玖珠不高興,趕緊安慰她:“岳父岳母只是接她小住,在他們心裡,肯定是你這個女兒最重要。”

“嗯。”玖珠點頭:“過兩日,我回去跟母親說一下這件事。”

若不是視她如珠,愛她如命,母親又怎能僅僅憑藉直覺,就發現那個小女孩是假冒頂替?

此女子接連兩次冒充她,難道她沒有自己的人生?

明繼嗣與明珍玉內心很慌亂,恩公失勢,又害怕明家報復,接下來的幾天裡,他們都待在院子裡不敢出門。

等了幾天,權勢滔天的明家都沒有找上門來,他們內心漸漸安定下來以後,纔敢出門。

在外面一打聽,剛提到明家女兒,街頭巷尾的老百姓,頓時都滔滔不絕。

“明大人女兒,知道啊,霸道王爺家的嬌俏小姐嘛。”

“咦,不是霸道王爺的心尖寶?”

“你們都在胡說,分明是仙女下凡,跟仙君緣定三生。”

明珍玉聽得昏頭昏腦,這些京城的百姓,腦子是不是有些不正常?

“姑娘,你如果感興趣,可以去茶樓裡坐着聽,那才叫一個精彩。”

明珍玉雖然覺得這些人腦子不太好,但還是去了他們所說的茶樓。

這裡的茶點爲何如此昂貴,是用金子做的麼?她看了眼那些身着綾羅綢緞的富家千金們,壓下心中的不捨,點了最便宜的茶跟點心。

這些年家裡的日子越來越艱難,據說以前明家三兄弟這一脈,每年都會派人送銀錢到宗族,鼓勵家族的孩子讀書。後來三兄弟與本家分宗,三兄弟給宗族買的田產全部收了回去,然後分給了當地縣衙與窮苦百姓。

也正因爲此,竟無人說三兄弟的不是,反而無數人誇他們品性高潔,宅心仁厚。

這十年來,家族中僅哥哥一人考中秀才,其他晚輩皆不不成材,曾經在陵州顯赫一時的明家,便就此沒落。

族老不是沒有試圖緩和跟三兄弟的關係,可是他們鐵了心似的,再不與他們來往。

在茶樓聽了滿腦門的霸道王爺與俏小姐,明珍玉腦子有些發懵,現在已經不流行三世情緣,而是百世情緣了?

攀比現象日益嚴重,連話本情節都不能免俗。

沒想到明家不僅找回女兒,還讓女兒嫁給了最受寵的宸王做王妃,若當年她沒有被沈盈拆穿身份,現在做王妃的,豈不是她?

不過皇家的規矩向來很大,怎麼會讓高高在上的王爺,娶一個在民間流落十幾年,過往經歷不明的女子?

會不會是明家有所隱瞞?

她再一打聽,心中瞭然。事情果然如她猜測的那般,明家對外宣稱的是明玖珠因身體弱,所以自小寄養在道觀,待過了生死劫才把她接回家。

想到這,明珍玉冷笑一聲,流落在外十幾年,誰知道明玖珠進京前,跟什麼下九流的玩意兒接觸過?

明家肯定很害怕這件事,被其他人知曉。

欺君之罪,是要滿門抄斬的。

明家。

沈盈見女兒進門,口裡嫌棄道:“前幾日纔回過家,怎麼又來了?”

話音未落,已經把玖珠的手牽住:“中午想吃什麼,我去給你做,殿下怎麼沒跟你一起來?”

“殿下被父皇叫去了太央宮。”玖珠唸了幾道菜名,拉着沈盈的手:“母親,廚房裡油煙重,您陪女兒說說話。”

沈盈見女兒的表情,猜到她可能有話跟自己說,順勢靠着她坐下:“今日你父親跟哥哥都當值,難得我們娘倆說會話。”

母女二人說了些生活日常,玖珠問及十一年前被陵州明家送來冒名頂替的小姑娘。

“那小姑娘眉眼與你父親有些許相似,你剛出生時,小臂上有粒痣,她的手臂上也有。”提起陵州明家當年做的那些事,沈盈語氣裡有些厭惡:“當年她從馬車下來,我看她的第一眼,就覺得她跟我沒有緣分。”

玖珠握住了沈盈的手。

“你不同,我一看到你啊,心裡就知道,這是我的孩子。”厭惡的情緒被溫馨代替:“或許是天性中裡的血緣影響,又或是老天不忍我們一家爲國爲民犧牲良多,最後還要被人鳩佔鵲巢,所以纔給了我提醒。”

憶起當年事,沈盈對陵州明家冷漠到極點:“當初爲了託他們答應養你,我們把身上所有值錢的東西,都給了他們。從你祖父那一輩開始,每年都會拿不少銀錢去陵州,我們本以爲他們會看在這些年的情分上,拿了錢好好養着你。怎麼都未料到,他們會拿着錢把你遺棄在荒郊野外。”

顯德末年,天下紛亂不休,一個不足月的孩子被扔在野外,有幾成希望活下來?

沈盈恨極陵州明家,若不是念及當初陛下登基不久,需要朝臣輔佐,他們夫妻二人,寧可不在乎世俗人言,也毀了整個陵州明家。

不過離了他們這一脈的庇護,陵州明家不出幾年便沒落了,到現在早就沒有陵州明家的說法。

天下人提及明家,想到的只有他們京城明家。

“母親,我接到一個消息,當年冒充我進京的小姑娘,進京了。”

“她還敢來?”沈盈冷笑:“我們不與他們算賬,他們竟然還送上門來。”

“她是來與恩人相聚的。她八歲那年,落水於花溪河,被恩人救起。”

沈盈先是一愣,隨後反應過來:“她竟然又冒充你?!”

“母親莫氣,父皇母后還有殿下都已經知道了此事。”玖珠給沈盈倒了一杯茶:“女兒現在已經是皇親國戚,冒充皇親國戚者,牽連三族。此後五十年,陵州明家後人,都不能參加科舉了。”

聽到這話,沈盈有些意外。

女兒性格溫和,很少生氣,就連說話的語氣,都帶着陵州獨有的溫軟。這話,真不像是她說的。

“師父說,修道之人講究以德報怨。大成律例爲德,女兒以大成律例來處理此事,就等於以德報怨。”玖珠的笑容天真純善:“不遵大成律例,爲大逆不道,女兒匡扶正義,三清爺爺在上,自會見證女兒積德行善的義舉。”

沈盈張了張嘴,又默默閉上了。

好一個以德報怨,匡扶正義,積德行善。

半點毛病都沒有。

“王妃,夫人,外面有訪客說是故人,要與夫人敘舊。”

玖珠看向傳話的管事:“來者是男是女,年歲幾何?”

“回王妃,來人約莫是個十七八歲的女子。”管事婆子道:“她並無拜帖,來歷不明,老婆子私以爲,還是不見的好。”

“十七八歲的女子?”玖珠與沈盈對望一眼,同時想到了一個人。

“讓她進來。”玖珠笑:“我也很好奇,這個膽敢冒充皇親國戚的姑娘,究竟是怎樣一個人。”

踏進明家大門,明珍玉目光掃過這個在她記憶裡,出現過無數次的宅院。記憶裡高大的樹,似乎並沒有那麼粗壯,不過下人們倒仍舊是沉默寡言的模樣。

在踏入正院前,她的腳步遲疑片刻。

當年,她就是站在這裡,聽着沈盈的質疑,從此再也沒踏進這個院子。

“姑娘,請隨我來。”帶路的管事喚了她一聲。

“抱歉,多年未到此處,快忘記這裡是什麼樣子了。”

她以爲管事會問她何時來過此處,然而管事只是向她微微欠身,然後帶着她繼續往裡面走。

走進門,她看着高坐上首的沈盈,臉上露出快意的笑容:“小女子明珍玉,見過夫人。十一年過去,夫人可還好?”

“明珍玉?”沈盈端起茶杯輕啜一口,扭頭問玖珠:“我們家可有這樣一個親戚?”

玖珠搖頭:“女兒不曾聽你們提起。”

明珍玉面上的笑容僵住,她以爲沈盈聽到自己的名字,會震驚,會憤怒,又或是不安,可她什麼反應都沒有,反而連她是誰都不記得。

她不信沈盈當着不記得名字!

“夫人何必裝模作樣,當年小女子可是叫過你一聲母親。”明珍玉看向坐在沈盈身邊的明玖珠:“看來,夫人找到親生女兒,就把我這個假女兒忘了。”

“既然知道自己的是假貨,又何必來我面前丟人現眼?”沈盈毫不客氣,冷着臉道:“當年你年幼,我讓人把你送回陵州。如今你已長成,只有用掃帚打出去了。”

未料到沈盈開口就是這麼難聽的話,明珍玉再也壓不住心頭的火氣:“我敢站在這裡,就不怕你們的報復。”

玖珠笑出聲來。

明珍玉扭頭看她:“你笑什麼?”

“哦,沒什麼呀。”玖珠無辜地搖頭,捧着茶盞的模樣,看起來天真無知極了:“你們繼續說,不用管我。”

任何狠話,都要一氣呵成地說出來,如果中途被打算,氣勢就一瀉千里。

明珍玉被玖珠一臉“你繼續說,我想看熱鬧”的表情,看得惱羞成怒,憋了一會,拋出今日來明家的目的:“我知道你們的秘密。”

“什麼秘密?”玖珠忍不住問出口,不過她問的不是明珍玉,而是沈盈。

沈盈緩緩搖頭:“我不知道。”

難道……

她眉頭微皺,敬舟與玖珠畫技的真實水平,被她知道了?

“你們夫妻二人膽大包天,欺瞞皇室,就不擔心秘密終有泄露的一天?”明珍玉見沈盈皺起了眉頭,洋洋得意道:“欺君可是死罪。”

沈盈擡眼看明珍玉,只是吹噓了幾句畫技,怎麼就算欺君了?

他們明家,又不是靠着畫技征服皇家的。

沈盈沉默不語,明珍玉理直氣壯地問:“沈盈,這些年,因爲你們把我趕出京城,我遭受了無數的白眼與奚落,你有沒有想過我的是什麼日子?”

“讓你遭受奚落白眼的罪魁禍首不是我,而是貪婪無恥的陵州明家。”沈盈冷笑:“我爲何要顧及一個騙子過得如何?”

“我是騙子,你們又是什麼?”明珍玉伸手指着玖珠:“你們隱瞞她的來歷,讓她嫁進皇室討好皇上皇后,享受榮華富貴,難道就不是騙?”

玖珠抱緊茶杯,慢悠悠地睜大眼睛:“啊?”

她的來歷?

陵州無名山的無名道觀,確實寒酸了點,但他們家也沒跟皇家隱瞞嘛。

“沈盈,一個時辰後,我在西郊的長風坡等你,希望你們母女帶着誠意來。”說完,她轉身就走。

等她走後,玖珠沉默許久:“母親,她是來打秋風麼?”

而且打得如此理直氣壯,氣勢逼人,難怪能幹出冒名頂替的事。

明繼嗣在明家大門口等了一會,見明珍玉出來:“事情跟他們家說清楚了?”

“我跟她們約好在西郊長風坡見,在他們家裡說話,我怕吃虧。”

“能吃什麼虧。”明繼嗣見妹妹沒撈到好處,頓時失去了興致:“你快去西郊等着,晚上早點回來做飯。你那個恩公請的老婆子做出來飯,我吃不慣。”

明珍玉忍了忍,半晌後點頭:“好。”

半個時辰後,宸王來明家接玖珠回宮,聽下人說玖珠去了西郊的長風坡,又調頭往長風坡。

長風坡因風大而出名,玖珠與岳母去這裡,是爲了讓大風颳臉?

“母親,外面風大,你別出去。”玖珠掀開車窗簾子,看了眼山頭上被風颳得東倒西歪的草,“等她來找我們。”

見到明家馬車過來,明珍玉趕緊擺好一個盡顯神秘的坐姿,等沈盈母女上來。可是等到她的腰痠了,腿疼了,山腳馬車都沒動靜。

什麼意思,耍她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