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咦?”妺兒不明所以,順着姐姐的目光看去,見兩個六七歲的小乞丐躲在那少年身後,一男一女,許是兄妹。他們渾身髒兮兮的,四隻烏溜溜的大眼睛幸災樂禍地四處打量着。妺兒看着他們,覺得他們較一般的兄妹長得更爲相似,猜測道:“他們不會是雙生子吧?”
薛傾姒不語,算是默認。
妺兒不禁驚訝,若是往常,姐姐定會笑嘻嘻地擠在人羣裡看熱鬧,無關痛癢地和她開着些“你說,他能從中獲得多少報酬呢?”之類的玩笑吧?但是今日……姐姐只是靜立在階上,眼眸一片不見底的黑。妺兒訝然之餘忽然有些害怕。
茶樓的掌櫃匆匆跑來,看看那對雙生兄妹,浮出厭惡的神色來,但見了少年的劍,又不禁縮了一下肩,“這位客官,小店若有招待不週之處,您大人有大量,就……”掌櫃瞅着那直指的劍,嚥了口唾沫,陪笑道,“只是別驚了其他的客人,小店不過是小本生意……”
那少年見四周已圍了一圈好奇的客人,面上也覺不好意思,便放下劍,只是依然瞪着小二,“但是你們也不該這樣待人!他們不過是兩個孩子,就算犯了錯也不該往死裡打!”
“他們偷東西呀,而且……”小二剛要辯解,卻被掌櫃止住了。掌櫃方纔已聽了店裡人說,一對雙生兄妹偷店裡的東西被抓住了,小二正教訓他們,這少年突然從桌前站起,只輕輕一掌便將小二打到在地。掌櫃本來心存忌憚,但聽了少年的話卻是面色一沉,“客官,若是其他什麼孩子偷了東西,責罵幾句便也算了,只是……”掌櫃頓了頓,向四周看去,似是在求衆人的認同,“他們是對雙生兄妹啊,客官你這樣護着他們,若只是壞了小店的生意還好說,怕就怕要出大事啊……”
掌櫃的話一落,周圍便響起了一陣附和,那些本是看熱鬧的人此時皆是指點着那對兄妹,面露厭惡之色。
聽見旁人的議論,少年驀然生起氣來,“我纔不管什麼奇怪的傳說,打孩子就是你們的不對!”
似是沒料到少年如此一說,人羣陡然安靜下來,掌櫃一時未有反映,張大了嘴面色蒼白地盯着眼前的少年。
只是一對雙生兄妹呀,到底怎麼了?妺兒越看越糊塗,方想問薛傾姒,卻見她靜靜看着堂中的少年,微翹的眉角漫着一絲奇怪的笑意。
“沒聽過‘雙生亂世’的傳聞嗎?”見妺兒一臉迷惑,葉舟輕俯身在她耳邊低語。
妺兒回頭看他,還是一臉迷惑。
葉舟輕溫雅一笑,極好心地解釋着:“那你聽過‘岫逐之亂’吧?”
妺兒點點頭,那場百年前的開朝之亂,沒有哪個弈朝人不知道吧?
“在朝域流傳着一個古老的傳說,:‘雙生亂世’,無人知道這個傳說從何而來,但是朝域的人都牢牢記住了:會讓朝域再陷亂世的,必是雙生子。”葉舟輕頓了頓,唐中的人們又開始吵鬧,高喊着要將少年與雙生兄妹趕出去,葉舟輕看向那對瑟縮在少年身後的兄妹,雙眉間浮出一絲惋惜之色,“許多龍鳳兄妹甫一出世便被父母遺棄,能長到這麼大實屬不易,不知是吃了多少苦……”
“什麼?哪有那種事?!”畢竟年幼,妺兒一聽這話,便像那少年一樣生起氣來,“弈朝開朝之君左雲逐與左雲岫不也是雙生兄妹麼?可是他們統一了朝域,還建立了弈朝啊!”
“所以啊……”薛傾姒忽然出聲,她側首觀着堂中吵鬧,一雙鳳目黑如暗夜,“整整二十三年的‘岫逐之亂’,弄到最後妹妹還逼死了孿生哥哥,這傳說可不是靈驗了麼?哼。”最後一句冷哼來的突然,薛傾姒自己也被嚇了一跳——何以如此厭惡這個傳說?
而堂中已吵得不可開交,人們不斷將三人往門外推去,那妹妹已在放聲大哭,哥哥雖忍着,但一雙小眼通紅,顯然也是怕極了,少年一邊想爲兄妹兩抱不平,一邊又怕傷了無辜,手按在劍上拔也不是,不拔也不是,正當他困窘着,一個女聲驀然畫過半空:“怎的這般吵?”鶯語宛然,似啼還嗔,明明是悠然慢語慵懶至極的語調,卻偏偏滲了些許淡淡薄薄的涼。
衆人聽之只覺心頭忽跳,俱是渾身一驚、一震,又一冷,不禁遽然寂靜,循聲望去,但見一緋衣麗人佇立階上,潔白皓腕隨意搭於扶梯,一頭烏黑墨發之下的面容用白紗遮了一半,但見那雙微翹的鳳眼似秋水橫波,溫柔動人,卻偏偏又清冷明麗,亮如皓月,遂整個人便平添幾分涼涼的孤傲。
可望,卻不可即。便更引得人慾一窺究竟。一下子,堂中人竟看得癡了。
見人羣都眼巴巴地看着自己,薛傾姒心生厭惡,略一挑眉,目光流流轉轉停在掌櫃身上,緩緩啓脣:“原以爲這‘雨打樓’名稱不俗,樓內必是雅緻,誰料到竟是這般吵鬧。”
雖是慢悠悠的語速,那掌櫃卻已急出一身冷汗,只道是得罪了貴客,忙一邊示意小二,一邊忙不迭地彎腰賠罪,“這位姑娘,小店實是怠慢了,望姑娘大人有大量,莫怪罪了……”
“本姑娘豈是如此小氣之人?”薛傾姒見掌櫃一副低眉順眼的樣子,心頭忽生煩躁,存了心想刁難他,“只是實在是被這小子擾了好興致。”
“那……若不免了姑娘的茶錢,算是小店的賠罪?”掌櫃試探着問道。卻不料那女子冷哼一身,鳳眼狹長地眯起,“你是說我會訛了你的茶錢不成?”
“啊……啊……那姑娘說應當怎麼辦?”這也不是,那也不是,掌櫃急了一身汗,也沒了主意,只得太好地看着薛傾姒。
“要我說嘛……”薛傾姒悠悠然拖長了尾音,見吊足了衆人胃口,才眨了眨眼,懶洋洋地說下去,“你不願這對兄妹壞了你的生意,而這位公子也不願讓步,這事不好辦呢……”
見掌櫃頻頻點頭,薛傾姒心中一絲竊喜,“這位公子隨身帶劍,想是練武之人,你這店開在繁華之地,平時應亦有貴家公子鬧事,想必店中也配備了高手……”
掌櫃完全不明所以,一旁的葉舟輕忽然苦笑着搖了搖頭,“不好。”
“嗯?”啓戈覺得奇怪,剛想發問,卻見薛傾姒忽的輕笑出聲,身子微微向前探去,語調溫柔婉轉,“若不你們比武定勝負吧?若是這位公子贏了,掌櫃的你就好生待他,若是掌櫃的你贏了,這位公子想必也死了心,讓他趁早出了這店門。反正——本姑娘也許久未看人比武了,今日難得有機會,不如大夥一塊兒高興高興?“
“啊?!”此話一出,堂中人登時目瞪口呆。比武定勝負?在這茶樓裡?想把這茶樓給拆了的等分明是她嘛!便是與薛傾姒朝夕相處的妺兒也嚇了一跳——她這位好姐姐,可真是是可有令人“敬佩”的想法啊。一旁的啓戈饒有興致地看着薛傾姒,心覺這個女子真是越發有趣,倒是葉舟輕一臉坦然,似乎早已料到薛傾姒會“口出不凡”。
薛傾姒見衆人一臉詫異,淺笑着將音調一節一節拔高,“怎麼,掌櫃的,我這方法不好麼?還是說,你想兩次壞了本姑娘的興致?”話雖如此,女子那雙過分明亮的鳳目裡分分明明地寫着:本姑娘就是唯恐天下不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