畫上的女子赤腳站在淺水中,手中執一朵半開夏蓮。一頭如瀑青絲隨風而動,只有少許碎髮被一支玉簪在腦後束起。
沒有經過任何刻意的妝扮,女子卻有令世人驚歎的美。不着鉛華,未染塵埃,眉間銜一分哀愁,嘴角噙一絲淺笑,平生了兩態嬌柔。女子雖閉着眼,但是不難想象吹彈可破的眼皮下,是怎樣一雙恬如淨水,秋波生媚的明眸。
“這女子真漂亮,柔笙,你知道她是誰嗎?”薰平的聲音裡不禁有些酸味。今日她起了個大早趕到明華宮,沒想到竟撲了空,只看到案几上放了這幅畫,三堂哥明明答應要帶她參加結蘭會的,居然是哄她的!
“這……奴婢也不知。”柔笙進宮已有十年了,平時見多了後宮裡爭風吃醋的女人,獨獨沒見過畫中這個溫柔嫺靜的女子。
“堂哥太可惡了,不帶我參加結蘭會不說,居然還藏着這樣的畫!我一定要查清楚她是誰。”越想越生氣,薰平伸手就要去拿案上的畫。
“哎呀,郡主你別生氣,也許是三皇子隨手畫的呢,何況這幅畫都這麼舊了。”柔笙連忙拉住主子,三皇子平時待下人很好,極少發脾氣,但既然是他的東西,還不要亂動的好。
薰平看向畫卷,果然已經很舊了,紙色發黃,該有近二十年的樣子。可是——心裡還是覺得不舒服:“不行,我要去找堂哥!”
說完,小郡主轉身便走。“哎,郡主你……”知道主子的脾氣,柔笙攔她不住,只能幹跺腳,只是再看了眼那畫卷,女子的衣服已褪色,不過依稀能看出原本是偏紅的色調——咦,是不是穿着嫁衣?
“好不快走,我要丟下你了!”
“郡主你等等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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薰平郡主原以爲能順利地找到東西辰宮,因爲她換上了宮女的衣服,所以一路過來沒有人對她說“郡主,那羣江湖人都是野蠻人,您還是回去吧。”只是她低估了皇宮複雜的道路與層層疊疊一望無際的重閣樓闕,平時進宮都是有人引路的,而今日她爲了避免被認出來一直低頭匆匆走路,所以她很成功地迷路了。
“柔笙,你不是在皇宮呆了那麼多年麼?你怎的也不認路?”小郡主的雙眉打成了結,想她堂堂一個郡主,平時都是軟轎伺候的,哪裡走過那麼多路?真是累死了!
“我一直在後宮,從來沒有來過前殿啊。”柔笙也急了,天知道這裡是哪裡,附近空空蕩蕩的,連個問的人也沒有。
“哼,真是的,一點也靠不住!”薰平氣呼呼地向前走去,不料一個白影突然閃至眼前。
“哎喲!”
一個沒收住腳,一個根本沒有看前方,於是兩個人一下子撞在了一起。
“你沒事吧?”
“好大的膽子,敢弄疼本郡主!”
待回過神來,兩人看着對方同時出聲。只不過一個居高臨下盛氣凌人:這個人是誰啊,一對劍眉雖好看,但是虎頭虎腦,居然和堂哥穿着一樣顏色的衣服,哼!而另一個眼神躲閃不知所措:原本以爲這裡沒人正好溜進來,沒想到竟惹惱了一個郡主——不過看她的衣着打扮,似乎不像個郡主啊。
“你是誰?在這裡幹什麼?”薰平忘了現在自己身着宮女的衣服,只知道眼前這個人居然撞了她!
“我……我叫風行健,我是來……我是來參加結蘭會的!”總不能告訴她他是被拒絕後偷溜進來的吧……
“結蘭會?你是來參加結蘭會的?”薰平聽到“結蘭會”三個字,忽然兩眼放光,完全忘了這個人把自己堂堂郡主撞疼了,“那你一定知道東西辰宮怎麼走了?快帶我去!”
“嗯?你不是郡主麼?你怎麼會不知道怎麼走?”風行健一愣,吶吶地問。
被戳到痛處了,薰平面色一沉,氣惱地嘟嘴:“本郡主讓你帶路你就帶,問這麼多幹什麼?”
“可……”
“可是什麼?你衝撞本郡主,現在又不聽本郡主的命令,你若不帶我去,本郡主就治你的罪!”
“那……那好吧,走那邊。”風行健伸手一指。他雖不知宮中道路,不過依他的耳力還是能聽到南邊傳來的打鬥聲。
“那你帶路吧。”見風行健答應了,薰平不禁開心地笑起來,立馬不再頤指氣使了。
“喔。”風行健應了一聲,偷偷看了一下那位小郡主,好像不過十五六歲,笑起來嘴邊有兩個深深的靨,獨有一種嬌嫩的美。風行烈不禁面上一紅,急步向前走去,忽然意識到身後兩個女孩子不會輕功,又放慢了腳步,免得把她們落下了。
穿過兩三條迴廊,叫好聲歡呼聲和着一股請幽蘭香撲面而來,不同於後宮的嚴肅清冷,此時的東西辰宮在蘭香的襯托下熱鬧而自由。
“啊,柔笙,我們到了。”薰平好半天才適應了這裡的氣氛,小郡主天生貪玩,馬上憑着自己小巧的身子左閃右閃擠進了人羣。
“啊……郡……小姐!”柔笙連忙追上去,若是王爺知道小郡主擠在一羣江湖人中間,恐怕她這個作奴婢的要挨板子了。
薰平很快擠到了前排,方站穩了,鼻尖倏忽掠過一縷蓮香,便見一朵如蓮輕盈的影子落在武臺一角。
沒想到武臺上的人就是堂哥,薰平不禁又向前擠去,然而一個“堂”字還未出口,薰平忽然看到武臺另一角的緋衣女子,那女子蒙着面紗,一雙黑白分明的眸子清亮而清冷。
一種異樣的感覺陡然升起,薰平不知道爲什麼,卻是本能地覺得該離這個女子遠一點——她不喜歡她。
臺上的兩個人自然不知道臺下又多了一個人,只是凝眸看着對方,審視,思索,還有幾絲棋逢對手的歡愉——方纔短短一炷香時間,兩人已打鬥近百回合,隨着不分伯仲的出招拆招,兩人手下的力量漸漸重了起來,然而不知是否有意,沒到有一人的掌力快要傷及對方,其實收力結束便可,兩人卻偏偏要漏給對方一個破綻,待其成功拆招,於是送一個淡雅的淺笑,或是微一挑眉,鳳眉裡遊過一絲亮光。
再一次拆招後,兩人立於武臺兩角,微微休息。
“姑娘武藝精湛,實是難遇的對手,不知姑娘師承何方?”左重明問道。
“本姑娘四海爲家,遊蹤不定,就算有師父他恐怕一年也見不到我幾次。”
“四海爲家?姑娘的江湖定是自由自在。”
“那是自然。”薛傾姒笑起來,惑人的鳳眸微微眯起,“若是皇子有興趣便傾姒去那個‘自由自在’的江湖走走?好過呆在這個小小的金籠子裡。”說着,用手指比劃了一個小框子。
左重明學着薛傾姒的樣子劃了一個小框子,神色無奈,“只是在下不能選擇自己的出生,恐怕在下一輩子要被關在籠子裡了。”
“可惜,我以爲皇子會有興趣呢。”薛傾姒搖搖頭,幾分惋惜,幾分不屑。
“能與薛姑娘切磋技藝,在下已不覺可惜。”左重明淡淡一笑,說不盡的俊美優雅。臺下的薰平不禁嘟起嘴來,哼,堂哥怎麼可以對他笑得那麼好看?
“傾姒也覺得三生有幸。”
說着,薛傾姒身形一動,緋色紗衣凌亂成片片粉光,如萬千蝴蝶翩翩而至,卷微風的歌,倚蘭香的舞。青絲三尺,衣裾如霞,霎間,人們只見遊動的墨黑與緋色,卻無法辨清女子真正所在之處!
“魅蝶輕步?此輕功十年前紫芍夫人歸隱大漠後在江湖失傳,姑娘的輕功令在下望塵莫及了。”左重明露出讚許之意,腳下亦不停步,看似隨意的踏前或退後,卻是恰到好處,分毫不失,漸漸地,步子愈來愈快,似萬朵幽蘭同放,千瓣白蓮齊開,一時花影扶疏,清幽四溢,瞬間隱了真實蹤跡。
兩人交手都未用武器,全憑空手招式,緋色與白色瞬間交織相纏,不分彼我。衆人已決眼花繚亂,此刻更是看不清兩人動作招式,只聽聞出掌時呼呼風聲,或是淡然優雅的簡短稱許,或是清媚婉轉的鶯語笑聲。素手翻飛,間或白袖掀起一招,但所有招式剎那又隱進緋白之影中,緋色似蝶,白衣如蓮,便像徐徐推展一幅精緻瑰麗的畫軸,連打上的陽光亦不禁抽成迷離柔光。
觀者早已不知身處何方,只是吶吶看着眼前這場千載獨步的比武,心中既企盼能早些分出勝負,又希望這場比武能永遠持續下去,永不停歇纔好!
正當白影與緋衣完全相交相融,忽然——
“哧——”
清脆的裂帛聲,緋白兩色迅速分開,退至武臺一角。
衆人正驚訝發生了何事,左重明擡手,手中一片緋色碎布:“平手?”
“平手。”薛傾姒一笑,亦拿起手中白色碎布。
衆人這才反應過來,有人嘆息竟是未分勝負,但大多人則爆發一陣掌聲——這比武,生平所未見,結蘭會不虛此行!
“大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