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贇一回頭,見到眼前這個站在他李爺爺和陳爺爺身前的絡腮大漢,總有一種熟悉的感覺,尤其是他的聲音。小贇困惑地撓着頭,怎麼也想不出這人是誰。
“古風,別忘了你還戴着仿製面具呢!”簡依適時提醒道。
古風一時間手忙腳亂,費了好大勁才慌慌張張地把仿製面具摘下,這一動作讓身邊的兩個老人大吃一驚,待到看清古風的真實面目,兩個老人更是後退了幾步。
劉贇觀察了古風半天嘴裡才勉強蹦出幾個字:“叔……父親!”小贇一下子呆住了,眼前這人臉上又多了幾道傷疤,那是歷經滄桑的臉,給他的只有親切。
儘管兩人待在一起的時間很短,但之間的感情絕非能用時間去衡量。一定程度上說,因爲小贇當時衝撞了樂家人,纔給古風引來殺身之禍。
“小贇!”古風半蹲下身,等待着小贇投入他的懷抱。
“父親……”小贇哇的一聲哭了起來,邊哭邊跑向古風的懷抱,然後緊緊摟住古風的脖子,生怕他再次丟下自己而去。
一大一小抱了很長時間,古風才伸手輕輕拭去小贇臉上的淚痕,微笑着看着小贇道:“長高了,哈哈哈。”
“父親,我……我還以爲再也見不到你了呢,吳觀叔叔說他去找你,然後這麼長時間也沒回來。”
“我就是從你吳叔叔那知道你在這的,然後就趕緊過來了。”然後古風站起身,領着小贇對陳永和老李頭深鞠一躬,“感謝陳大爺這麼長時間對小贇的照顧,謹奉此物,聊表心意。”說着古風從懷裡掏出一個錢袋,份量很足。
陳永謝絕了古風的好意,急忙說:“不必客氣,你還是趕緊領着小贇走吧。”
“呃……好,我等就此別過。”古風一陣詫異,萬萬沒想到小贇已經像個燙手山芋了。說完他牽着小贇的手就要出屋。
“小贇有什麼要和你夥伴們說的嗎?說不定這一別就再也見不了面了。”古風回頭道。
“兄弟們,好好練字啊,我要走了……”話沒說完臉上就有一滴滴淚水落下,“雞冠花!”
“狗撅嘴!”一屋子的小孩已經盯着外面好一會兒了,這時齊聲大喊,他們知道劉贇要走了,一雙雙小眼充滿了不捨。
可陳永這個教書先生聽到這句話後一個踉蹌,他的臉色也變得難看之極。
古風示意小贇與陳永告別,小贇鄭重其事地向着陳永跪下,之後三拜九叩,行了拜師大禮,才起身告別:“陳爺爺我走了,有空的話我會找您交流儒學的,但願天下太平。”
“唉,走吧走吧。”陳永臉色一陣陰晴,才向他揮手告別,“可惜我那孫子卻不如你啊。”
古風也對二位老人抱拳告別道:“告辭!”
劉贇隨古風來到了古風栓馬之處,一路上又少不了與劉贇告別之人,古風給了他足夠的時間,短短的街道走出來時已經快到午時了。
劉贇坐在馬鞍上,最後一次看了一眼這個他生活了大半年的地方,隨後和古風疾馳而去。而他臨走時的一句話讓古風隱約間知道了小贇爲什麼讓大人們感到心累——“這個村莊所處的位置很好,將來一旦天下有變,必爲兵家必爭之地,這裡的村民最好早做打算。”
怪不得小贇給陳永說的最後一句話這麼有深意——古風這樣想到。
一路上,一大一小策馬徐徐而行,古風給他訴說這這麼長時間的經歷,聽得小贇時而緊張得屏住呼吸,時而激動得拍手叫好。
“你說那句‘雞冠花’什麼意思?”古風忽然問,“還有陳先生爲什麼說他孫子不如你?”
小贇想了想,理好了思路,答道:“陳爺爺他孫子陳徹,剛一上學的時候,淨捱打了。後來過了一年多,不但不捱打了,諸位老師還很器重他。因爲陳徹哥哥有點兒偏才,剛念會三本書,就能對對子了。
“在我們學房對過兒是個小酒鋪,就是李爺爺開的。陳爺爺常上那喝酒去。酒鋪幌子是一個四方燈,四面兒都寫着‘酒’字,陳爺爺有次喝酒回來,說了個對子,‘一盞燈,四個字,酒酒酒酒。’陳徹當時就對上來了,說:‘二更鼓,兩面鑼,哐哐哐哐。’老師又說了個上聯兒:‘燈籠籠燈,白紙防風。’燈籠、籠燈、白紙、防風,不止字面意義,並且這白芷、防風是兩味藥材。老師這一講,誰也不敢對了,連陳徹哥哥都沒說話。我琢磨了一會兒,結果還是我對上了。
“當時老師穿着一件灰色的外套兒,我一瞧這我有詞兒了。我對的是:‘外套套外,陳皮龜蓋。’嘖,我這個也有兩味藥材。雖然我對上這下聯兒了,但是老師彷彿有點不高興似的。”
古風哈哈大笑:“陳先生要是能高興纔怪呢!然後呢?”
“過兩天,老師又出個對子上聯兒,三個字兒:‘雞冠花。’二十多學生誰也沒對上來。結果,還是我對的:‘狗尾草。’老師一研究,感覺這下聯兒太妙了,雞對狗,冠對尾,花對草。老師覺得這個下聯兒對得太好了,就說雖然你們大家沒對上,現在有了這個下聯兒,你們可不許忘了,大家都要記住!我一說‘雞冠花’你們就都喊‘狗尾草’,誰忘了就打五戒尺。老師當時就說:‘雞冠花!’大家站起來異口同音的答:‘狗尾草!’老師洋洋得意,一說:‘雞冠花!’我們大夥兒就得回:‘狗尾草!’一天不知道得問幾回。誰沒說就打五戒尺。每天拿這個當了一門功課,天天這麼問。”
古風咂摸一陣,問:“那怎麼成了‘狗撅嘴’了?”
“因爲啊,有一天來了個遊學的先生——就到學房來,跟先生盤盤道。如果教書的先生沒有遊學的先生學問大,讓人家給問,老師想的是萬一被問到了,給錢事小,丟面子事大,就先想主意問他。這時就把那副對子想起來了,老師說:‘先生,我這兒有個對子上聯,請您對個下聯——‘雞冠花’。’就這三個字,真把這遊學的先生難住了,張口結舌,半天沒對上,老師一陣冷笑:‘哼哼,就這個學問,還出來遊學吶?這上聯算什麼,當然啦,這上聯是我說的;我自己再對上下聯,你說我預先作好了的;不用說我能對,就是我這些學生,他們也能對啊。’
“這遊學的一聽,趕緊找個臺階吧:‘老師,既然如此,就請高足們對這個下聯。’老師是洋洋得意,就說:‘我這兒有個上聯,你們大家誰能對下聯,誰就對!聽着啊——‘雞冠花’。’我們大家要是站起來,異口同音地說‘狗尾草’,老師這臉就露足了;再說這也是每天的一門功課呀,每天不知道‘吵’多少回呢。可那天這二十幾個學生愣是沒對上來!”說到這小贇忍不住咯咯亂笑。
過了一會他接着說:“別人忘了還情有可原,這下聯是我對的,連我也忘了。不過我比他們強一點兒,仨字兒我還記着一個,就記着一個‘狗’字。
“當時我結結巴巴地說:‘狗……狗……’老師有心提醒我,又怕人家聽見。可陳徹不怕,他只怕他爺爺丟臉,陳徹一看在我身後頭立着一捆草。他就在一邊衝那草一努嘴,那意思是讓我回頭看那捆草;記得有‘狗’啦,再看見這捆‘草’,還有一個‘尾’字,還能想不起來嗎?
“陳徹是想讓我看那一捆草,可我沒想到這一層,但下聯兒也對上了。因爲陳徹那動作讓我來了靈感,我就說:‘狗噘嘴兒!’然後就沒有然後了……”說到這小贇臉上紅撲撲的,臉上有了羞愧之色。
“哈哈哈……”古風忍不住捧腹大笑,直到感覺笑得臉都累了才停下來。他這才感覺到小贇的異樣,“你不是有心的吧?對了,陳永怎麼會讓你教小孩們寫字的?”
“不光是寫字的,所有的我都教了!”這時小贇激動得扭過臉,大眼睛裡閃爍着光芒,“陳爺爺說他教不了我了。”
古風有些不相信:“不能吧?”
“有次一大早上課時候我睡着了,陳爺爺很生氣,說,朽木不可雕也,糞土之牆不可圬也!”
“哦?陳先生是儒生,那你怎麼辦了?”
“當時我腦子正亂着呢,就說,‘宰予晝(晝)寢’當是‘宰予畫(畫)寢’,一日之計在於晨,睡個覺怎麼了……
陳永氣道:“你這孩子,連字都能看錯!簡直不像話!”他是一個傳統的儒生,所以生氣的是小贇隨意篡改聖人之言!
小贇理直氣壯:“這是訓詁學的成果,古字中‘晝’與‘畫’易混淆,所謂‘朽木不可雕’、‘糞土之牆不可杇’全是指宰予在裝修房子!”
天地君親師,況且這還是個曲解聖人言的人,毫不客氣地直接問道:“這些都是歷代先賢大儒的結論,你又有什麼資格講聖人之言?又如何能懂言中之意?你又是從何處學的解語?是何簡文上記載此句是這麼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