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城,宮門
一早,李福便早早的來到了皇城的宮門,看着這高聳巍峨的皇宮,李福感慨萬千,感慨的不是這皇宮的氣派和威嚴,感慨的而是與自己多年都未曾相見過的大哥;還依稀記得那是很多很多年以前的事情了,歷經大武、隆慶、仁德三朝,到如今已經過去了三十幾年了,與大哥最後一次分別的時候,他們還只是十一二歲的孩童。
大武年間
甘州府,地處大越西北方向,因爲地理位置和天氣環境的影響,這裡一直都是大越所有郡縣之中最爲貧窮的地方;這裡不僅到處都是黃土荒地,而且氣候乾燥,缺少雨水,幾乎沒有多少可以利用的耕地;長久以來,大部分百姓的生活都是極其的貧苦,即便朝廷每年都會撥下銀兩補助,可是卻始終無法改變這裡的現狀;俗話說,窮山惡水出刁民,其實不然,反觀甘州府的百姓卻是民風淳樸,幸勤勞作,從未沒有誰想過去盜搶,不勞而獲。
李家祠,是甘州府一個偏遠的小山村,這裡自從有記載以來,世世代代都居住着李姓的族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雖然辛勞,但卻樸實。
在離村子不遠的地方,有兩間破爛的土坯堆砌的茅草屋,即便是已經入夜了,整個屋內卻看不見一絲燈光;在草屋門口,左右兩邊赫然掛着兩縷白色麻布,只要不是三歲的孩童,一看這白色麻布都知道,這家人中,定有親人離世;而在麻布之下,坐着兩個男孩,沉默不語,仰望着天空。
“哥,你真的決定要去嗎?”良久,一個有些黝黑、乾瘦的男孩輕咬着自己開裂的嘴脣,凝視着旁邊另一個男孩,輕聲問到。
“是”旁邊的男孩同樣黝黑乾瘦,可是看上去卻略微強壯一些,個頭也微微高出了許多。
“不能留下來嗎?”眼眶中含着眼淚,滿是不捨的看着自己的哥哥;弟弟的嘴脣越咬越緊,整個牙齒幾乎都快鑲嵌進去了,可是即便是這樣,蒼白乾裂的嘴脣之上,依舊看不出一絲血跡。
“弟弟,爹和娘都走了,爲了埋葬爹孃,你替隔壁蒙財主家的兒子替了軍戶的名額,你知道嗎?那是去當兵,可能去了就回不來了”哥哥看着自己的弟弟,眼神中充滿了愧疚,自己比弟弟強壯,比弟弟年紀大,可是爲什麼偏偏挑中的不是自己,而是自己的弟弟。
“我知道,可是爹和娘不能沒人管,不能丟在荒野;如今爹孃都已經安葬了,即便是死在戰場之上,我也無怨無悔”年紀略小的弟弟雖然語氣稍顯幼稚,可是卻十分堅定,似乎能夠安葬父母就是自己唯一的心願。
“不,我是你哥哥,爹孃不在了,我就要保護你,可是現在的我卻沒有能力保護你”說完,年長的哥哥開始痛哭起來,雙手握緊了拳頭;明明知道蒙財主家是在趁勢欺人,可是自己卻無力反抗,最終只能眼睜睜的看着蒙財主家的管家丟下些銀子,立下契約,揚長而去。
“哥哥,我不怪你,我誰也不怪,其實當兵沒什麼不好的,至少,還能吃個飽飯,還有餉銀;哥哥,你放心,等我去了軍營,一定好好努力,每個月的餉銀我都會寄給你,你就呆在家裡吧,等有了銀子,再娶個媳婦兒,爹和娘知道一定會很開心的”窮人的孩子早當家,這話一點都不錯,雖然年紀不過十二三歲,可是卻比一般同齡的小孩更加的懂事。
“不行”哥哥突然一下站了起來,看着自己眼前如此懂事的弟弟,愧疚的內心越發的沉重了起來;緊握着手中僅剩的一些銀兩,男孩的眼淚止不住的流了下來,男孩知道,這些銀兩,是弟弟用命換來的;弟弟是一個善良的孩子,身子又如此的柔弱,上了戰場,哪裡還有回來的機會。
“哥......”弟弟還想堅持,可是卻被哥哥無情的打斷了。
“我說了,不讓你去,我是哥哥,我絕對不讓你去”哥哥死死的盯着弟弟,態度堅決,沒有絲毫退讓,一時之間,氣氛顯得格外的緊張。
“就是爲了不讓我去,你就得去嗎?那可是太監啊,哥......”越想越想不明白,弟弟泣不成聲,自己去當兵,又不一定非得會死,可是哥哥這一去,那就比死還痛苦了。
“別說了,朝廷給的銀兩足夠償還給蒙財主了,剩下的銀兩也夠你好好生活了,記得,以後不要再提及你有一個哥哥,知道嗎?”哥哥知道,這所謂的太監是什麼,可是爲了弟弟,哥哥別無選擇;雖然失去了一些東西,失去了男人的尊嚴,只有這樣,弟弟的生命至少不會受到任何威脅,只有這樣,自己才能承擔起一個哥哥的責任。
“哥,如果爹孃知道了,他們會死不瞑目的”弟弟嚎啕大哭,緊緊的拽着哥哥的手臂,似乎想把哥哥從哪個恐怖的想法之中拉回來,可是任憑弟弟在嗎拉扯,哥哥卻沒有妥協的跡象。
“弟弟,哥哥去了,我們李家的香火,至少還有你;你是弟弟,哥哥一定要保護你,因爲你是哥哥唯一的親人”哥哥流着淚,閃爍的淚光之中充滿了溺愛;輕輕的撫摸着弟弟的凌亂的長髮,手微微的顫抖起來。
“弟弟,現在已經來不及了,如果明天我不去府衙報到,那可是欺君之罪,誅滅九族的”哥哥輕輕的閉上了眼睛,自己何嘗又想走這一步,誰讓自己生在了布衣人家,一切都是命中註定,不能逆天而行,只能順勢而爲;其實哥哥一直不忍告訴弟弟,自己昨日已經到府衙報名註冊了,也領取了朝廷的銀子,此事,已經沒有回頭的可能了。
“難道哥哥你已經......”弟弟瞪大着眼睛,使勁的搖着頭,驚慌失措的看着自己的哥哥,看了看哥哥的胯下,他不願意相信,也不敢相信。
“銀兩我放在了牀下的瓦罐之中了,還有這些銀兩你也留着”見弟弟誤會了自己,哥哥沒不做解釋,心中暗自苦笑,如此也好,至少讓弟弟覺得事情已無回頭之路,或許可以斷了弟弟的念頭。
“不,我不要,我不要......”弟弟拼命的後退,一個不小心,跌倒在了地上;使勁的掙扎着,不願意去接受自己聽到的一切。
“照顧好自己,爲了爹孃,別來尋我,我已經不配做你的哥哥了”哥哥俯下身子,不捨的看着自己的弟弟,好久,好久,一直捨不得移開;突然,哥哥一咬牙,眉頭一皺,一擊手掌劈在了弟弟的項間。
或許是不敢相信哥哥會突然襲擊自己,在昏厥過去的那一刻,弟弟的眼中充滿了不可思議的神情;漸漸的,整個人倒在了哥哥的懷中。
在黑夜中摸索着,哥哥將弟弟抱在胸前,輕輕的放在了用雜草鋪墊的木牀之上;良久,一直凝視着自己的弟弟,不知道哥哥內心在想些什麼;一陣雞鳴,天開始濛濛見亮,哥哥最後一次輕撫了一下弟弟的臉頰,轉身離開了草屋;在踏出草屋的那一刻,哥哥沒有絲毫的停留,哥哥走了,可是在草屋的門前,一滴淚水,濺起了一朵美麗的水花。
刺眼的陽光從屋頂破碎的空隙之中直射在弟弟的臉上,迷迷糊糊之中,弟弟睜開了雙眼,想起身,卻發現腦袋異常的沉重;用手使勁的揉了揉,突然,弟弟似乎想到了什麼,原本朦朧的雙眼一下子清澈了起來;一股腦翻身下牀,跌跌撞撞的向草屋之外飛奔而去。
“哥......哥......”發瘋似的向着村口追尋狂奔,一次次跌倒在崎嶇不平的道路之上;痛徹心扉,聲嘶力竭的撕喊,卻沒有換來哥哥的迴應,這一刻,弟弟似乎明白了什麼,癱坐在村口的道路邊上。
雙眼空洞的看着前方,沒有哥哥的身影,卻有哥哥留下的氣息;弟弟笑了,閉着眼,淚並着笑,看上去如此的淒涼,如此的催人淚下。
“咦,這不是李福嗎?原來在這裡啊,我正找你呢,趕緊跟我走吧”突然,一個管家模樣的男子出現在李福身旁,身後跟着三四個侍從。
“嘿,你個小兔崽子,想賴賬是吧”見李福遲遲沒有動靜,管家心中有些不舒服了,向身後的侍從遞過去一個眼神;侍從會意,上去想將李福從地上架起來。
這一刻,原本呆坐在地上的李福突然站起身來,從侍從的空隙之中穿過,卯足了勁,直奔草屋而去;跑了好遠之後,管家等人才反應過來,這才罵罵咧咧的向着李福追去。
“小兔崽子,看你往哪裡跑,給我抓出來”李福此舉,可以說是惹怒了管家,一踏進草屋,只見李福在牀下不停的翻找着什麼,趕緊命人將李福拖出來。
好不容易將李福拖了出來,只見李福懷中緊緊的抱着一個瓦罐。
“叫你跑,小兔崽子”管家上去就是一個大大的耳光,下一刻,李福的嘴角便滲出了血漬。
哐噹一聲,瓦罐被李福狠狠的摔在了地上,裡面的銀兩頓時就散落一地,管家見狀,眯了眯眼睛,不知道又打起了什麼注意。
“哦,什麼意思?”管家撿起銀兩,仔細的辨識了一下真假,歪着饒有興致的看了看眼前瘦小的李福。
“還你”短短的兩個字,從李福嘴中說出來,讓管家等人一驚。
“呵呵,有趣,你這小小年紀怎麼會有這麼多銀兩?不會是偷的吧”管家看了看手中的銀兩,又看了看矮小的李福,譏聲諷刺到。
“你纔是偷的,這是我哥哥留給我的”李福一聽,發瘋似的衝向管家,立刻被管家身後的侍從給擋住了,可是自己只是一個孩童,怎麼是這些大人的對手。
“你哥哥?”這是,管家的腦海中浮現出一個倔強、精瘦的身影,下一刻,管家終於明白這些銀兩是哪裡來的了。
“前日我在縣城看見你哥哥,還挺納悶,他到府衙去幹嗎,原來是去當太監啊,哈哈,你們也真是給李老頭漲臉啊”管家一邊掂了掂手中的銀兩,一邊不屑的看了看李福,嘴角揚起一絲譏笑。
“你纔是太監,你全家都是太監”爹孃的離世,哥哥的離去,原本李福心中就無比的壓抑,這一刻,突然全都爆發了出來。
“小兔崽子,要不是看在銀兩的份上,看我不好好收拾你;我們蒙家也不是不將情理,你葬爹孃,我蒙家出了三兩銀子,這裡剛好十兩銀子,多的算是賠償我們蒙家損失的,走”說完,管家不再理會李福,帶着侍從離開了草屋,估計是去找一個新的替軍名額了吧。
看着遠去的衆人,李福擦乾了眼淚,他沒有悲傷,銀子對於他來說,不再重要,重要的,是自己的哥哥;聽說書的說過,太監都在皇宮裡,成爲將軍,就可以進皇宮;這一刻,在李福稚嫩的心中,將軍成爲了他唯一的執念。
哥,我們再也不欠誰的了,但是我欠你的;對不起,我必須踏入兵營,成爲將軍,我答應你,我一定會活着,因爲我要找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