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老爺子欣慰地點頭,“是啊,都這麼大了,爺爺真高興。今年回來多留幾天再走,啊?”
唐青宏小心地扶爺爺下樓,把嘴湊到爺爺耳朵邊,“嗯!我們今年過了十五再走!”
臨湖的人事問題解決得差不多了,在建的項目有餘老那一撥人照看着,所以爸爸早就跟他說好,在家裡多玩幾天再回去。
爺爺穩當當地坐在沙發上之後,唐青宏就坐在爺爺身邊,讓爺爺捏着他的手仔細看。爺爺邊看邊樂,一個勁地誇他精神好了,身上也比以前有點肉了。
賈思源兩口子也坐下來,跟唐民益客氣地聊着,這會兒賈青涵也從房間裡慢吞吞地走出來了,孫成鳳立刻叫兒子過來,“青涵,快來叫人,你唐叔叔和青宏哥來了!”
賈青涵如今也有九歲了,眉目間一股子陰沉氣,長得倒是很像賈思源。聽到媽媽叫他,他拖着步子蹭到沙發前,十分敷衍地開口,“唐叔叔、青宏哥。”
賈思源倒是怪起兒子來,沉下臉讓他重新叫,“你這聲音怎麼跟貓似地?沒吃飯啊?大點聲叫人!”
他擡起頭冷冷地掃了自己父親一眼,刻意扯着嗓子又叫了一遍,孫成鳳被他氣得揚起手掌就訓,“大過年的你非要找不痛快是不?你都九歲了!還不知道一點兒禮貌!當着客人的面跟爸爸擡槓!”
他垂下頭任由媽媽訓完,纔看向唐青宏帶着哭腔說:“你是不是我哥?我也想去唐家,你帶我走吧!”
這一下來得好突兀,唐青宏和唐民益都愣了。賈思源面色大變,被這個兒子氣得七竅生煙,偏過頭就瞪着自己老婆。孫成鳳灰頭土臉地站起來就去捂賈青涵的嘴,拖着他往房裡拉。
賈青涵開始亂踢着腿腳掙扎了,嘴裡還在嗚嗚地哭叫,“我要走……放……放開……”
賈老爺子也沉下臉來,眉頭皺成深深的川字,賈思源勉強笑了笑,對唐民益開口解釋,“都怪他不聽話,期末考試分數太低了,昨天他媽打了他一頓,我也說了他,他今天就跟我們槓上了。”
賈老爺子重重“哼”了一聲,“每次出了什麼毛病,你們不是打就是罵!棍棒底下出孝子行不通了!老子當年也這麼想,你就是被老子從小打到大的,結果呢?”
賈思源被老爺子罵得心裡憋氣,還不敢當面回嘴,只得繼續跟唐民益解釋,“唉,我爸年紀大了,讓他說,讓他說!民益,宏宏的成績怎麼樣啊?這跟着你東奔西跑的,怕是對孩子不太好吧?”
唐民益還沒來得及開口呢,唐青宏就笑眯眯地回答了,“賈伯伯!我期末考試的成績全年級第一。”
“……”賈思源那叫一個難受啊,臉上卻還得高興地笑,“宏宏真聰明啊。”
唐青宏睜大眼睛搖頭說:“其實是爸爸管得好,爸爸每天都檢查我的作業,要是被扣分了,就跟我一起反省。爸爸從來不打我!”
賈老爺子這會兒也不耳背了,把孫子的話聽得一清二楚,衝着兒子又開訓,“你看看、你看看!光打有什麼用?”
唐民益不知有意還是無意,微笑着補了一刀,“宏宏一直都很乖,從來不故意犯錯,我怎麼捨得打他呢?”
賈思源實在無趣,陪坐一會就藉故有事走開了,唐青宏落得清靜,跟爺爺聊了很久,特別關心爺爺的身體,還問爺爺想不想盡早退休。如果爺爺願意離開鑫城,可以先去谷老那裡走一趟,雲溝正在建養生基地呢,那兒風景好空氣清,除了調養身體還能延年益壽。
爺爺聽他這麼一說,倒是來了一點興趣,“我看你身體現在強了不少呀,都是那個谷醫生的功勞?”
他帶着誇張的語氣大聲說:“是呀!谷爺爺可厲害了,爺爺,您抽空去住幾個月吧,我給您先聯繫好!在他的妙手調理之下,您肯定能多活上好幾十年!”
爺爺尋思着說了個活話,“看你說的,我活那麼久做啥……不過這邊是沒多少工作,不太忙了,宏宏啊,把那邊的電話給我一個,我來先問問。”
唐青宏趕緊給爺爺把電話號碼抄了個,又跟爺爺補充說:“您要是想去,先跟我打電話,我給您全安排得妥妥地!”
賈老爺子欣慰得很,這才幾年呢,孫子都能像個大人般安排事情了,“嗯,宏宏,你真的長大了嘍。”
他們在家裡留了大半個月,唐青宏光是跑賈家看爺爺就有四五次,每次去不看到賈青涵還好,一遇上就被賈青涵眼巴巴地瞅着,趁爹媽不在還叫他哥,懇求他把自己帶出賈家,對他哭訴誰誰家的孩子罵過自己,誰誰家養的小狗小貓追過自己啥的。
唐青宏自然態度冷淡,但還是審視地反問,“那你想怎麼報復他們?”
賈青涵一看這個便宜哥哥搭理自己,立刻就來了勁,收起眼淚低聲提議,“誰欺負咱們,咱們就整誰!我房裡還藏着好東西呢,釘子啊、鞭炮啊什麼的。”
唐青宏皺起眉頭又問,“那追過你的小貓小狗,你想怎麼對付?”
賈青涵撇撇嘴擡起手,做了“掐”的動作,“哼,就該掐死它們!不然踩死也成!”
唐青宏終於可以確定,這個孩子無論換了誰都教不好了。
他隨口敷衍兩句,就跑進爺爺的房間,再一次對爺爺極力勸說早日去雲溝養生基地散心。賈青涵太可怕了,雖然還只是個九歲的孩子,他不想因爲他照顧不周而發生什麼追悔莫及的壞事。
回想上輩子小的時候,賈青涵也對他有過類似的哭訴,他那時身體太差,不能幫弟弟去打人整人,但也擺出哥哥的姿態幫着賈青涵罵過人。他那時以爲賈青涵只是小孩子天真的狠毒,有怨氣就胡說泄憤,根本沒想到過弟弟竟然是很認真的。
直到跟爸爸一起回了臨湖,他心裡還老記掛着爺爺的安危,三五不時的打電話勸說爺爺去雲溝走一趟。
時日匆匆又是一年,這次他們沒有回家過年,而是在臨湖父子倆單獨吃了個簡單的年夜飯。接近十二點的時候,窗戶外面到處都是震耳欲聾的鞭炮聲,他看着爸爸微笑的面容,在燈光下顯得那麼溫暖,不知怎麼就想像小時候那樣撒嬌,鬼使神差地抱着爸爸的臉親了一口。
爸爸似乎有點吃驚,稍稍往後退了一下,他頓時臉色通紅地爲自己解釋,亂七八糟地說了一大通,可什麼都沒有被爸爸聽清,外面的鞭炮聲實在太響。
等鞭炮聲慢慢停歇下來,爸爸的面色早已恢復如常,接了些賀歲電話,龍其浩也給他們打來,還說自己的夫人已經成功懷孕好幾個月了,爸爸說完恭喜,把消息告訴給兒子聽,之後就催他快點上牀睡覺,這麼晚睡是除夕夜特有的例外優待。
他很想問問爸爸,可不可以多要一個除夕夜特有的優待,爬上牀了也還是翻來覆去,老想着剛纔的事。
爸爸被他這陣翻動也帶得煩躁起來,拍拍他的背讓他不要亂動了,他撐起胳膊小聲提出了那個要求。
爸爸沉默了一小會,語氣裡帶着不自覺的失落和遺憾,“不行,你已經長大了。”
果然是不行的……他無比失望地閉緊眼睛,但心裡也有種塵埃落定的安分。
又過了一會兒,他還是睡不着,感覺身上有點熱,又開始翻來翻去。他聽到爸爸低低地嘆了一口氣,低聲在他耳邊說:“別動了,轉過來。”
他以爲爸爸要狠狠地訓他一頓,只好轉過去睜開眼睛,在黑夜裡微弱的光線裡,他看到爸爸皺着眉頭慢慢湊近他,然後他的額頭被柔軟的感覺碰觸,爸爸很輕地親了他一下。
他的心突然跳得很快,失去平穩和正常的節奏,想說點什麼但又口乾舌燥。
“好了,快睡吧。”爸爸的嗓音變得很沉,帶着屬於父親的溫柔,可說完這句話就轉過身背對他,把他埋在肚子裡莫名而躁動的情緒全給噎回去了。
在新一年的五月,爺爺終於正式退了下來,無事一身輕地先到臨湖來看他,再由他和爸爸親自護送到雲溝。
他也快要小學畢業了,個子比一年前高了七公分,但離他內心的期待還隔着老遠呢,每次照鏡子都會爲自己心急。
新臨湖的建設快馬加鞭、蒸蒸日上,爸爸把各種事務安排得井井有條,工作已經沒有以前那麼忙了,私下裡也跟他提起下半年就會挪地方,下一站可能是允州。
這是個非常好的消息,當初從鄒城回來,他就以爲爸爸要去玉穹呢,現在把臨湖發展得這麼好,爸爸不需要再去玉穹,而是直接調到玉穹的上級州,想想玉穹有姜偉和老戴,雲溝有袁正峰和老許,爸爸的工作應該很好開展,也不用再那麼傷神了。
可是,跟爺爺和爸爸一起到了玉穹,來接他們的竟然沒有姜偉,老戴作爲現在玉穹的一把手親自爲他們接風,還在席上跟爸爸說起了自己已經得到風聲的人事變動。
允州目前的一把手是胡海哲的女婿,也就是昔日那位老李的“門路”。年後唐民益要去允州擔任二把手,胡海哲那邊一下子坐不住了,竟然把老戴跟着挪地方,調去競州去做二把手。就連袁正峰也留不住,將被上調到臨湖去幹二把手,好在姜偉去年就升至允州警察局副局長一職,就算不是正局,多少給唐民益留了個助力。
老戴苦笑着喝下杯中的酒,對唐民益交心而談,“民益啊,我倒是不怕去競州,聽說老周這個人很不錯的。正峰去臨湖,也是接你的班,那邊你治理得很順了,我們日子都好過,就怕你在允州會有不小的阻力。這些事都是衝着你來的,你心裡有數吧?”
唐青宏嘴裡跟爺爺聊着家常,耳朵卻豎起來細聽這邊的動向,胡海哲那兩翁婿真是討厭,怕爸爸去了允州大刀闊斧做事,先就把爸爸提起來的這幾個人給調走,這招釜底抽薪使得很及時,一心想着制衡爸爸呢。
告別老戴奔赴雲溝的途中,他們在寬敞的客車上看着外面平坦的公路,爺爺連聲稱讚路邊風景優美。唐青宏自豪地加油添醋,“這還只是半路上呢,聽說雲溝現在不比玉穹差了呢!而且一直沒有什麼污染型的企業,空氣比玉穹好多了!”
六年下來,雲溝真的大變樣了。新車站建得很大,就在那個中心市場很近的地方,來親自接站的老許和袁正峰已經等候多時,看到唐民益就快步迎了上來。
幾年不見,老許看起來老了很多,膚色黑黑的,臉上皺紋密佈,但滿面的笑容比以前更加淳樸,身上還是簡單的白襯衫,腳上的鞋子也還是一雙回力球鞋。
唐青宏看得有點不是滋味,親切地叫着“許伯伯”、“袁叔叔”,扶住爺爺跟他們一起走出車站。
唐民益把賈老爺子鄭重的介紹給他們,說這是自己的一位伯父,他們也都尊敬地跟老爺子握手,叫來計程車讓老人先坐上去。
在車上唐民益跟賈老爺子說,我先陪您去看望一位老先生,昔年在戰場上也是立過功的。老爺子最喜歡跟這樣的人結交,一聽就來了神,“好啊!咱們這些老傢伙,肯定能說到一塊兒去。”
馬家還是在原來的地址,車只跑了十分鐘就到了,老爺子下車的時候還怪唐民益,“原來這麼近,坐什麼車嘛,走過來不是更好。”
唐青宏趕緊幫爸爸說話,“爺爺!開車十分鐘,走就不止了嘛,爸也是怕您累着。”
袁正峰和老徐也趕緊自責,“哎呀,車是我們叫的,您要怪就怪我們嘛。”
幾人在馬家門口說笑,纔剛一敲門,門就從裡邊打開了,老馬頭髮已經全白了,也杵着根柺杖站在門後,一看到唐民益和唐青宏,臉上的皺紋就擠成一團了,又像笑又像怨的,“小唐!你回來怎麼不通知我?我好去接站呀!唉,你在外面混得好,已經看不起我這個老頭子嘍。”
唐民益只得笑着解釋,“您說到哪去了?我這不是專程來看您嗎,我的老班長!我是聽小袁說,您現在腿腳沒有以前好了,何必讓您去接呢,讓他們年輕人多跑跑嘛。”
老馬這才笑得開心,把門拉開讓大家一起進去,“快進來快進來!”
一行人坐下來之後,唐民益把賈老爺子介紹給了老馬,“老班長,這位是宏宏的爺爺,我的伯父,賈老先生。”
老馬也沒多問,聽到老爺子以前也當過兵時猛然來了精神,兩個老人你一句我一句開始聊起過去的事情,把一衆年輕人丟在一邊。
這可真是一見如故,唐青宏對爸爸這個安排也很滿意,爺爺在雲溝養生散心,待得那是越久越好,交幾個老朋友挺合適的。
老馬的兒子媳婦都去了果園,家裡就他一個人待着,聽唐民益他們說要去谷家村,老馬也自告奮勇一起隨行。
反正路早都修好了,一直坐車可以通到村裡,兩個老人杵着柺杖也不怕的。
臨近午飯時間,一行人到了谷家村,村裡認識唐民益的人們都很驚喜,一時間奔走相告,非要留他們在村裡吃飯。
袁正峰就是這村裡的女婿,當然也很親民,當下就笑着讓他們先往後邊站,“急什麼!他今天要在我家吃,你們誰都別跟我搶!”
谷老年逾八十還在坐診,只是減少了每天看診的人數,按他的話說是活到哪天做到哪天,讓自己有事做纔是最講究的養生之道。人老了最怕空虛寂寞,有人陪着說說話、感覺自己還能做事,對人有用,那就是頂有效的長壽秘訣呀。
他給賈老爺子看診時,也聊到了自己的這套養生法,賈老爺子當時就嘆息道:“我今年是完全退下來了,唉。閒着確實很無聊呀,本來是最不服老的人,現在都開始服老啦。”
谷老邊拿脈邊說:“沒事的,您這身體沒什麼大病,就是不能太閒着,但也不能累着。我看您以前很忙吧?還一直忙到六七十歲呢,這可不行。我建議您啊,打打太極、養養花、下下棋什麼的,找一羣老爺們相互聊天解悶也成。您別以爲能像我這樣工作呢,我也得服老嘍!以前年輕的時候每天看診上百人,現在一天就看十多個人。”
賈老爺子琢磨着那些建議,“打太極、下棋、聊天……這也得有伴啊。養花就算了,我最討厭那些花啊草的,有些老戰友挺好那一口,我只覺得煩人。”
唐青宏在旁邊進讒言,“伴還不容易找?您在雲溝多玩一陣子,找馬爺爺陪您下棋打太極!他家還有個果園呢,哦對了爺爺,待會咱們去養生基地,您給看看那裡的條件滿意不?要是滿意,馬爺爺和您的費用我全包了!願住多久住多久!”
這話一說,把兩個老人都嚇了一跳,老馬顫顫巍巍地擡手指了指唐民益,“哎喲小唐,你這個兒子嘴沒遮攔啊……你這幾年在外邊,沒違反什麼原則吧?”
宏宏要覺醒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