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民益做了一個夢,夢裡面的情節十分荒謬:他的兒子竟然娶了他的女兒。
夢裡的宏宏年紀在二十五六的樣子,個子比現在矮了好幾公分,膚色蒼白、五官精緻卻帶着病容,一套新郎禮服穿在身上也沒有沾上多少喜氣,眼神淡漠得毫無感情,一眼看上去就像個活動人偶。
女兒欣雁穿着一襲華美的婚紗,手指上戴的鑽戒又大又閃,漂亮是漂亮,但臉上的表情也看不出絲毫喜氣,安靜地站在宏宏身邊,兩人動作僵硬地挽着手跟賓客們打招呼。
還有一個陌生的自己,面帶微笑站在這對新人的旁邊,似乎並沒有看出這對年輕人貌不合、神也離,還對他們說着滿意和欣慰的話。這種情形簡直可怕,他衝上去就要把自己叫醒,可手指伸過去才發現他是個隱形的透明人,使出再大的力氣也觸碰不到在場的任何一個人。
他怎麼會這麼蠢,這個笑看着宏宏和欣雁舉行婚禮的一定不會是他,雖然這對年輕人並沒有血緣關係,但彼此間只有兄妹之情,作爲父親的他了解得再清楚不過。
宏宏在情竇初開的年紀就只喜歡他這個父親,這是父子倆之間最禁忌的秘密,而且無論他怎麼反對阻撓,宏宏一直執拗的堅持着,拒絕了所有求愛者的訊號,除了他誰都不要。
他當然也喜歡宏宏,尤其喜歡兒子百折不撓的那份堅持,從浮躁狂暴的熱情慢慢沉澱,昇華成非他不可卻又能專一自律的深情。他幾乎無法相信,這世上能有一個人這樣愛他,這種純粹強烈的感情正是他人生中最缺乏的東西。他習慣了謀劃與妥協,用理智和邏輯來做人行事,過於感性的體驗會影響他做出正確判斷,把一切都變得糟糕失控。
但他也失敗過,比如唯一的那次婚姻,他自認是個傳統的男人,娶了妻子就一定會做個好丈夫,所謂好丈夫的定義,無非是當家作主、沒有外遇、尊重妻子、孝敬長輩……他的妻子卻不是一個成熟並傳統的女性。她那時十八歲,跟他年紀差不多,可他已經是個早熟的男人,而她還只是個嚮往羅曼蒂克式愛情的小女孩。
這就是他和她之間悲劇的根源,他從不知道她最想要的,正是他盡力摒棄拋去的。他覺得那些不穩定的感性因素就像闌尾,現在不發炎,不等於以後不會帶來生命危險,所以早早就把它割掉最好。她卻跟每個年輕的女孩一樣,等待着一場屬於自己的愛情,還幻想着去做一個能歌善舞的明星,讓更多人都看到她、喜歡她。
他不是對她沒有好感,他是個男人,而她是個漂亮的女孩,第一次見面時,她也曾紅着臉偷偷低下頭去。結婚當日,她幸福的微笑比花兒還美,婚後那幾天他的心裡曾經安寧甜蜜。
可很快的,她就抑鬱起來,她嫌他沒有情趣,從不說好聽的話哄他,更不理會她想去做個明星的夢想,而是按照家長們的要求,讓她立刻就懷了孕。她害怕生孩子,不止一次在他面前流着眼淚說不想要,害怕這個孩子會讓她腰身變粗、胸部下垂,從此以後都不能再實現夢想。
他其實可以哄好她的,只需要多一點耐心,可他那個時候實在無法理解她的擔憂,直接把她的母親請過來陪她,自己則忙着唸書考試……那是個混亂的時代,也是個艱難的時代,讀好大學對於他來說多麼重要,婚姻和孩子則是已經完成了大半的前期目標。
他那時還不知道有個病叫產後抑鬱,她生孩子時就像走了一道鬼門關,流了很多血,救回命來以後情緒也特別低落,甚至不願意見到自己的孩子,一看見他就發脾氣讓他滾。他並沒有生氣,只是覺得她可能需要好好休息,於是聽話地滾出房間,每天只有早晚會去看看她,其他時間進她的房間都是勸她喝藥。
她苦悶的人生只剩下那些藥,想盡各種方法吐掉或者不吃,整天不是流淚就是發呆,食量也越來越小。最後那幾天她躺在醫院裡形銷骨立,他專程請假陪她,還被她的父母連打帶罵趕出病房,他甚至也沒有感到憤怒,只是有點傷心和茫然,他和她本來應該是一段平靜美滿的婚姻,怎麼會搞成這樣?
直到後來看了她的日記,他才知道她其實是聰明又敏感的。她早已明白他並不愛她。
他們的婚姻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可她仍然想要愛情。他還不太懂得愛情的多樣性,只覺得那些小情小調的風花雪月是紙上浪漫,真正的愛情就要像自己的父親和母親,刀槍火影裡惺惺相惜、攜手並肩闖天下。然後堅持不休、生死不移。那是一份最深刻的信任、最沉重的承諾,必須攜手共渡萬水千山才能到達的終點,現在他和他的妻子纔剛剛開始,還有漫長的歲月可以去經營驗證。
他沒有想到,她會那麼脆弱,因爲對他失望,她也不再期待,直接走向了另一個終點:絕望的死亡。
對於她的死,他很內疚,這場婚姻是他害了她,他終於意識到他們並不合適,只是代價大到他這輩子都無法忘記。
他甚至不想再去嘗試一次,也許這世上像母親那樣強悍的女人純屬異數。大部分正常的女性,就是像他的前妻那樣,敏感而又嬌柔,需要細膩溫柔的對待,還愛聽虛假的情話,這些他真的做不到。除卻本心之外,他要走的那條路也決定了他的生活將會異常繁忙,需要對方反過來遷就和照顧他。
所以他收養兒子的時候,並沒有考慮很久,既然不想再結一次婚,宏宏又這麼可愛可憐,那麼他們就是彼此需要的。
他完全沒有想到,宏宏會那麼懂事乖巧,從小到大都不讓他操什麼心,才十來歲就學着照顧父親了。可是養到兒子十幾歲上,宏宏一夕之間變成他最大的煩惱,這個兒子竟然喜歡他,不僅是兒子對父親的喜歡。
這是匪夷所思的事情,完全超出他的理智和邏輯之外,他處理起來也有點慌神,手忙腳亂了好一陣子。一定能拉回到正確的軌道,這是他親自教出來的兒子,只要讓宏宏學會隱忍和自律,成熟起來就能自我糾正,那份錯誤的感情用事和身體慾望需要他沉着的控制與引導,不能再像對待第一次婚姻那樣過於簡單粗暴。
可宏宏並不是他的前妻,這個孩子非常狡猾、意志堅韌,無論他怎麼阻撓打壓,宏宏都辛苦地堅持下來,就那樣渡過了整個青春期。
他在那幾年裡見證了兒子的成長,也感受到了那份情感的真實。那些早就被他摒棄拋去的東西慢慢在心底冒頭,感性衝動是沒有任何實用價值的,但它確實有着燃燒一切的熱度,它能讓他身心愉悅,感覺到自己重返青春,看着兒子那一低頭的狡黠眼神,他總會突然產生去欺負並親吻對方的慾望。
他的兒子變得越來越強勢主動,哪怕故意示弱時也做着撩動他心癢的小動作,這絕不是一朵嬌柔的花兒,而是一棵緊貼着他快速生長的樹,牢牢紮根在他的心裡,爲了一路跟隨他的腳步,一天接一天的長高長大。
這是水到渠成的積累,也是他理想中真正的愛情,他不能不喜歡這樣的唐青宏,作爲一個父親,和一個男人。
可這個夢到底說明了什麼?他知道自己其實並沒有那麼多安全感。他在夢裡非常焦急和憤怒,他無法碰觸到自己或者別人,更無法說出話來,這種感覺已經近乎恐怖。
他眼睜睜看着又一對怨偶的產生,就像當初的他與前妻。這隻能是個悲劇,欣雁嫁給宏宏不會有好結局。宏宏愛的人只有一個,不會是別人,也不準是別人,甚至包括他的女兒唐欣雁。
夢裡的場景太過逼真,他滿心都是“必須阻止”的念頭,否則欣雁和宏宏的人生就完了,而他也必將孤獨終老。
他對宏宏說過,將來等我老了,你可以去追尋自己的幸福,但他現在還沒有老,他絕不認老,他也不相信宏宏的愛情只有這麼短淺,兒子給過他不止一次一生一世的承諾,他全都當了真。
他揮舞着雙手大聲叫喊,仍然沒有一個人聽得見,他急得汗流浹背,耳邊卻響起熟悉的聲音,“爸?你做噩夢了?”
這不是夢,宏宏聽見他的聲音了,他驚喜地動一動身體,猛然醒了過來,才發現剛纔真的是在做夢。
他十八歲之後幾乎從沒有做過噩夢,所以兒子看着他的眼神也非常驚異,“真的做噩夢了?爸,你夢到什麼了,這麼緊張?”
他猶豫一下,還是說了,“我夢到一個很荒唐的事情,你和欣雁……結婚了。”
兒子臉上露出一副見鬼的表情,張大嘴半天才合上,隨後笑得也很僵硬,“哈?呃……好奇怪的夢,呵呵。”
這個“呵呵”聽起來太假,唐民益微皺眉頭,覺得有點尷尬,“只是個夢,你不用多想。早知道你反應這麼大,我就不說了。”
唐青宏努力把表情做得自然些,捂着嘴打了個呵欠,“對啊,只是做夢,我能多想什麼呢,爸,是你別多想纔對。”
兩個人說了幾句閒話,又把燈關上繼續睡覺。下半夜心情很亂的唐青宏也做夢了。
他夢見自己把所有的秘密都對爸爸說了,爸爸不但全都相信了他,還充滿憐愛的抱着他,他心滿意足地覺得再也沒有比現在更幸福的時刻……然後天空一聲巨響,某位說不出名字的天神閃亮登場:“大膽唐青宏,本神念你死得冤枉,予你一次重生機會,竟敢罔顧天恩泄露天機!現收回恩賜,將你送往陰司地府,你可服氣!”
他嚇得哇啦大叫,一下子就醒了過來,把剛剛睡着的爸爸也給嚇醒,還拍着他的背安慰了半天。他心有餘悸地縮在爸爸懷裡直喘氣,再也不敢有那種泄露天機的念頭,還默默祈禱不要做這個可怕的夢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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