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更加好奇了,可不管怎麼問,爸爸都不再吐露,還反過來批評他,“本來大人的事就不該跟你說,你小小年紀總問這些幹嘛?得把精力多用在學習上!”
他揚起小臉爲自己辯護,“可我學習本來就好呀!我保證進了小學,每學期都考全班第一!”
唐民益正好岔開話題,“說到做到哦!全班第一還不行,你得全年級第一!”
他皺起秀氣的眉頭瞪了爸爸一眼,咬牙答應,“好!說到做到!就全年級第一!”
說完這句,他又一副大人樣地向爸爸提出要求,“我做了保證,爸爸也答應我吧,以後多給我說說大人的事,我給你參詳參詳!”
“你還給我參詳?少作怪了。你想做大人,首先就得學會一條:不該問的少問,不該說的別說。”
唐民益覺得這個兒子簡直像妖怪變的,話題岔開了都能這麼快繞回來,只怪孩子養在他們這種家庭,對某些事情從小耳濡目染,纔會早熟成這樣。
唐青宏頓時滿心都是蛋蛋的憂傷,自己什麼時候才能被爸爸當成一個大人呢?他心急啊……
“爸,咱們倆誰跟誰啊?我絕對忠於您,忠於黨!您就把我當成貼心小棉襖,多給我分享革命成果唄?”
他腆着臉套近乎,把唐民益惱得把自行車都停下不推了,“你還蹬鼻子上臉了?下來自己走。你既然口口聲聲說自己是大人,就做點大人的事。”
這下不好了,他苦着臉被爸爸從車上揪下來,蔫頭搭腦跟在爸爸身後走,漂亮的小涼鞋沒出幾分鐘就髒了。
父子倆一路鬥嘴,花了半個多小時才走進村,在村口隨便找人一問,人家就熱情地給他們指路。
這裡民風確實淳樸,村民們看到陌生人進村,都是一臉善意的笑,還有個會說普通話的小夥給他們帶路,一直領到老中醫家門前。
那位老醫生姓谷,七十多了還在坐診,每天大開家門等着排隊的病人,不管遠近來的都按順序接待。
唐民益帶着兒子老實排隊,輪到中午纔跟老醫生說上話。谷老聲若洪鐘,面色紅潤,經過望聞問切後,還細心地詢問孩子的病史。唐民益把兒子的病歷拿出來,谷老邊問邊看,又問了唐青宏不少問題,並沒有貿然開方子,轉而向唐民益繼續提問。
“你是孩子的爸爸?家裡有女人做飯嗎?會燉藥嗎?”
唐民益認真地回答,“我是他爸爸,他媽媽不在這邊。我不太會做飯,不過我可以學。”
谷老沉吟片刻,嘆息一聲,“家裡沒個女人還是不方便……燉藥得花時間,又要有人照看,我看你不像務農的,工作忙吧?”
爸爸哪有時間來燉藥?唐青宏也不想喝那些苦苦的藥湯,插嘴就說:“谷爺爺,我病已經好了,不用吃藥吧?中藥好苦好苦!”
他可憐兮兮地望着老醫生,看得谷老於心不忍,又跟唐民益說:“這孩子身體底子不好,是要調養調養,孩子還小,藥吃多了傷身,我給開點藥膳方吧。也不用每天做,我給你們配好了分包裝,做法也寫給你。你有空的時候花點時間弄,要是實在沒時間,就把孩子送到我這來,我親自給他做。”
唐青宏還是有點怕,“谷爺爺,藥膳苦不苦?”
“呵呵,不怎麼苦,你放心吧。”谷老笑眯眯地開始用毛筆寫方子,那叫個下筆如飛,唐青宏一個字也看不懂。
寫完了方子,谷老把它交給守在藥櫃前的徒弟,對方抓藥的手非常快,只在手一抓就放在紙上,配齊種類後迅速打包,然後又抓下一副。
父子倆出神地看着,谷老對他們介紹道:“做久了手熟,一抓就準。放心吧,不會錯的,這藥材也是我們親自收曬的,這地方窮是窮,全怪土地不出糧食,出的藥材倒好。”
土地確實是這麼回事,有的地適合種糧食,有的地適合種果蔬,這個縣山多平原少,不像平原可以大面積種糧,而且水稻和小麥產量偏低,農業一直不發達。
谷老給每個藥包都寫上搭配的菜名和做法,還跟唐民益說好,有不懂的隨時來找他,順便送給他們一個大藥罐,對唐民益仔細交代怎麼用。
唐青宏一直老實地聽着,覺得自己也可以做得來,“谷爺爺,我爸要是沒空,我就自己燉唄。”
谷老被這孩子逗得莞爾失笑,“你可以學呀,爺爺教你。”
爸爸馬上就會陷入繁忙的工作,他可不能給爸爸添亂,也許真得自己幹了,“嗯,那我一有空就來看您,您一定要教我哦。”
幾個人正說着話,一個年輕人從外邊進來了,三十來歲的年紀,進門就對谷老打招呼,“爺爺,我回了!秀琴呢?還沒回啊?”
谷老手往後面一指,“早回了,在做飯呢。”
年輕人沒有急着往廚房去,而是停下腳步打量眼前的這對父子。谷老看他杵在這沒動,就跟唐民益介紹,“這是我孫女婿,袁正峰;小峰啊,這位是唐先生,你認識?”
袁正峰這才“啊”了一聲,伸出手來又縮回去,在衣服上使勁擦了擦,再度對唐民益伸出來,“您是城裡來的吧?咱們鎮上來了位新鎮長,請問……”
唐民益注意到這個年輕人雖然腳下的鞋子挺髒,但牙齒雪白、指甲乾淨,衣着也挺整潔。他微笑着與對方相握,回答了那句疑問,“我是唐民益,昨天才到鎮上。”
袁正峰眼裡迅速燃起一股興奮的火苗,握着唐民益的手不由自主加大力道,“唐鎮長您好!我是分管計生工作的袁正峰,歡迎您來雲溝鎮領導工作。原來您這麼年輕!”
這位小袁握着手就不想放了似的,唐民益含笑多看他一眼,他才恍然放開手,還不好意思的紅了臉,“對不起!”
聽到丈夫的聲音,袁正峰的媳婦谷秀琴從廚房裡探出頭,解着圍裙招呼大家吃飯,袁正峰順勢開口留唐家父子吃個便飯,“唐鎮長,一塊吃吧,這裡回鎮上挺遠的。”
谷老得知唐民益就是新來的鎮長,也帶着笑開口留人,“是啊小唐,一塊吃吧,村裡的老百姓們有點事想向領導反映。”
唐民益初來乍到,正好有此打算,找鄉村百姓瞭解情況,可比從其他人嘴裡聽到的真實多了,於是很爽快地應下來。
這時有個孩子滿頭大汗地跑進屋,開口就叫袁正峰爸爸,頭臉都髒兮兮的。可是看到唐青宏,這個髒孩子就愣了,自覺地把手往兜裡縮,還低下頭放慢腳步,安安靜靜地往廚房走。
谷秀琴的聲音響起來,“喲,今天太陽打西邊出來了,還自己洗手呢?”
這孩子也沒回嘴,乖乖洗完手又上前叫了“爸爸”、“爺爺”,然後扭着小屁股坐在唐青宏旁邊,眼睛不住偷偷瞄向他。
唐青宏懶得搭理,目不斜視,這孩子終於出聲,用帶着口音的普通話對他示好,“弟弟,你叫什麼呀?我叫袁俊,那個單人旁的俊。”
還知道單人旁呢,看來是個小學生。他不悅地瞥了眼袁俊,自己看起來就那麼小?一定是弟弟?真煩人。
他不搭理袁俊,人家卻愛搭理他,時不時冒出一句討好的話來。他只好把精力都用在吃上,幾個清炒的新鮮小菜倒是蠻香,米飯粗糙一些,顆粒也不夠飽滿,谷老指着米飯對唐民益說:“小唐你看,這就是本地產的大米,產量低,做飯也不太好吃,可要從外縣買呢,又吃不起。”
唐民益認真聽着,並不輕易表態,又看似隨意地問了些其他問題,谷老知無不言,對本鎮的其他鄉、村都很熟悉,因爲來他這裡看病的全是周圍的鄉親,平時什麼都會跟他說。
谷老並不怎麼發牢騷,說起窮的原因,都是說計劃生育搞得還不到位,人口多糧食少,加上大家教育程度低,除了務農也不幹啥其他事。
袁正峰老實吃飯,時不時擡頭看唐民益一眼,欲言又止但並沒插嘴,倒是他老婆谷秀琴神情焦灼,好不容易等爺爺說完就大着嗓子說:“唐鎮長,我也有情況想對領導反映!”
唐民益微微一笑,請她暢所欲言。她一看這位小領導脾氣挺好,頓時打開話匣子,“那我就說了啊!我可不來虛的!爺爺還說咱們鎮上窮是因爲這啊那的,沒有馬龍王和三太子,咱們能這麼窮嗎!”
唐青宏聽到有故事,一下來了勁,眨着大眼睛問道:“馬龍王是誰?”
“哎呀,就是那個馬書記!他老吹自己爲革命炸瞎了一隻眼睛,咱這都叫他馬龍王,獨眼龍的那個龍!他兒子在家裡排行老三,上面有倆姐姐,平時做事比他還壞,就叫三太子!”
唐青宏忍不住笑,人民的集體智慧啊。唐民益看兒子笑得很賊,小小地瞪了他一眼,繼續問谷秀琴,“你能具體的講一講嗎,他們都做了哪些不對的事。”
袁正峰用眼神制止老婆,“秀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