唉喲,他就知道妹妹捨不得他,才趁着妹妹沒在家時跟爸爸一起出門,雖然之前跟妹妹講過這事,但妹妹那個小腦袋哪裡記得住?三四歲的孩子鬧起來確實傷腦筋,難怪奶奶跟崩潰了似的。
爸爸已經注意到這邊,放下筷子問他是誰,他苦着小臉對爸爸勾了勾手,用口型告訴爸爸,“奶奶!”
唐民益趕緊過來執起聽筒,奶奶的咆哮聲透過電話線還是很驚人,“唐民益!你以爲不留電話號碼,老孃就找不到你了?”
“媽,這哪能呢?我纔剛到。欣雁還好吧?”唐民益還是平靜如常,早就習慣了自家老媽的脾氣。
“你還好意思問欣雁?我這張老臉都沒處擱了!你屁股一拍帶着宏宏偷溜了,欣雁鬧得我要死!最後我實在沒辦法,只好把她送到親家那邊去,又麻煩她去哄那個小祖宗!你趕緊給親家那邊打個電話,表現表現關心!不然你老丈人和女兒都得恨死你了!”
唐民益虛心接受老媽的批評指示,老實聽完才說:“那我馬上打過去,您還有要說的嗎?”
“沒了!”唐奶奶沒好氣地做出總結,想起點什麼立刻又改口,“還有!你安頓好了記得往家裡打電話,不然老孃一級一級的查!”
唐民益趕緊應聲,“是!”
給吳家撥電話的時候,唐青宏跟爸爸打着眼色把聽筒拿了過來,一接通聽到那邊是個男聲就甜甜地開口,“吳爺爺好!我是唐青宏,請欣雁聽電話!”
吳嘯正在氣頭上,但對這個孩子也不好發,就大聲叫老伴把欣雁帶過來。沒過幾秒鐘,唐青宏聽到了妹妹的哭聲,還有哽咽着含糊不清的大叫,“我要哥哥!嗚嗚嗚……哥哥!嗚嗚……”
直到在電話裡聽着唐青宏的聲音,唐欣雁才止住了哭聲,但還在不斷抽噎,委委屈屈地向哥哥控訴,“哥哥!你快回來呀!爸爸壞,把哥哥拐走了!爸爸壞!不要爸爸!”
唐青宏聽得小臉都皺了起來,耐着性子軟軟地哄道:“妹妹啊,爸爸帶哥哥出來治病,病好了就回去陪你,好不好?哥哥跟你說過呀,你都忘記了?”
小欣雁迷迷糊糊地應着,還是一個勁地叫哥哥,“你回來嘛!回來嘛!哥哥不病!”
幾年來他從沒有離開欣雁這麼久,突然一走,小傢伙難免會這麼鬧。他幸福又不捨地繼續哄着,“妹妹啊,爸爸不壞,爸爸找醫生給哥哥治病,哥哥纔不病。你乖乖地上學,跟同學們好好交朋友,聽奶奶和姥姥姥爺的話。要是你夠乖呢,就可以來看哥哥和爸爸。”
一聽可以來看哥哥,小欣雁又鬧上了,“我要看哥哥!姥姥姥爺,我要看哥哥!”
唐青宏大聲叫了妹妹的名字,把小傢伙的注意力拉回這邊,語氣也嚴厲起來,“你要乖,才能來看哥哥。哥哥會問大人你乖不乖,要是一直吵,那就不能來了哦。”
小欣雁委屈極了,忍住眼淚回答哥哥,“我乖!我乖!姥姥姥爺,我乖!”
接下來妹妹不再哭鬧,而是乖巧地跟他做了一堆保證,什麼按時睡覺呀、好好吃飯呀、不罵人呀……被他管得服服帖帖。
他這才把電話交到爸爸手裡,讓爸爸再哄了一會妹妹。果然,妹妹不敢再說爸爸壞,只求着爸爸讓她也來。爸爸答應明年暑假可以讓她來找哥哥玩,還是在她聽話的前提下,說着說着妹妹又要哭了,電話被吳嘯接了過去。
老丈人對唐民益就不客氣了,冷言冷語地諷刺他自作主張、先斬後奏,根本沒把吳家放在眼裡。其實唐民益清楚,老丈人是心疼他下了這麼個窮地方,覺得明明在京裡再做幾年,到時候放下來可以去好一點的縣級市,偏偏要從這麼個低起點從頭打基礎,跟女兒分開不說,生活上也得受不少罪。
唐民益耐心地解釋着,態度很軟但立場強硬,“爸,中央提倡年輕幹部要多下基層,您也是堅決支持的。我作爲您的子女,當然要以身作則,響應號召。我還年輕,不怕磨練,您就放一百二十個心吧。”
吳嘯被這番話堵得很憋氣,連先前故作的冷靜都沒了,“我纔不管你去哪個旮旯!你走得倒輕鬆,把女兒往我們這一丟,簡直是極度的不負責任!連家都照顧不好,你有什麼能力爲老百姓辦事?”
唐民益還是那麼好脾氣,“爸,我是下來歷練的,帶宏宏是因爲這邊有個老醫生給他看病,男孩子從小吃點苦也合適。欣雁得嬌養着,年紀又小,這裡太苦了,我工作一忙起來肯定照顧得不周到。留在家裡就不同了,有您們幾位照看她,她就跟養在蜜罐子裡一樣,您們可是我的堅強後盾呀。”
“……”老丈人懶得跟他再說,也實在說不贏了,一言不發掛斷電話。
晚上三人在招待所早早睡下,舟車勞頓後也確實需要好好休息。
第二天上午,一輛軍綠色的吉普車行駛在凹凸不平的公路上,後座上坐着唐民益兩父子和縣委組織部的王副部長。至於那位嬌生慣養的丁老師,被安排在縣城待幾天,等他們在鎮裡安頓好了再通知他過去。姜偉兩口子拍着胸脯打包票,一定好好照顧這位客人。
這位王部長是個矮胖的中年男人,代表縣委歡迎年輕的大學生幹部,專程送唐民益去雲溝鎮赴任。他對唐民益說了不少客氣的套話,卻遠遠不像戴縣長和姜偉那樣介紹實際情況,只提到雲溝鎮這些年前前後後換過不少鎮長,都因爲太苦太難待不長。
唐民益面色平和的聽着,在王部長驚異於他的年齡時微微一笑,“中央呼籲幹部隊伍年輕化,多下基層投入實踐,我這也是響應號召嘛。”
王部長又接着誇他,“大學生的政治覺悟就是高,咱們縣很需要你這種一往無前的開拓精神。可雲溝鎮確實窮啊,年年都靠上面的財政補貼過日子。你能選擇到這裡來,很有勇氣呀。”
唐民益打個哈哈,“我們就是革命的磚,哪裡需要往哪搬,堅決服從組織安排嘛。”
王部長仔細看他幾眼,對他襯衫上彆着的“爲人民服務”胸章似乎有點看法,“你年紀雖然輕,很堅持黨性原則嘛,不過在窮地方做官,還得多做實事。雲溝鎮地大人窮,有六鄉二十三村,還有個居委會,但全鎮三萬五千多老百姓裡面,就有三萬多人都是農民。”
唐民益當然知道這裡窮,連豎着耳朵聽大人講話的唐青宏也知道,縣城都窮成那樣,何況是下面的鄉鎮。這位王部長態度曖昧,敵友不明,看來是官場裡常見的牆頭草,專車送爸爸赴任也就是先示個好,順便試探下爸爸的斤兩,並不給予什麼實際支持。
那個胸章可不是什麼形式主義,是他們出發前幾天晚上,龍老親自來唐家交給爸爸的,還說當年總理把它交給了自己,現在自己把它交給民益,希望他作爲新一代的年輕幹部,前事不忘,繼往開來,立足創新,以人爲本。
公路路面不怎麼平坦,四周都是延綿起伏的大山小山,唐青宏被顛得夠嗆,更別說路上還有一小截是真正的水泥路——水加泥,還鋪着不均勻的碎石子。前兩天下過雨,這截路別提有多難走了,好不容易顛過去,接着又是坑坑窪窪的繞山公路,倒是沒有泥了,但灰大得所有人都迷了眼。
唐青宏忍不住咳嗽起來,唐民益趕緊把車窗全都關上了。咳完這一陣,唐青宏再往窗外看,髒兮兮的車窗外沒有一輛小車路過,只有小客車、牛車和少量的自行車,還有幾個村民對這輛吉普車指指點點。
顛簸了一個半小時,車總算開進鎮上,看到幾個稍微像樣點的房子,主街短得一眼就能看到頭,地面稍微平點,主街旁邊還全是土路。有棟房子在諸多矮小破舊的房屋中很顯眼,是用石磚砌成的兩層樓,門前也乾乾淨淨地,簡直鶴立雞羣。
唐青宏一看到那棟房子,就興奮地問唐民益,“爸爸,那就是鎮政府吧?”
唐民益笑着看了看那位王部長,對方臉上露出一種尷尬夾雜不屑的表情,但還是主動開口介紹,“那是老書記家的房子,他在鎮上幹了二十來年,很受羣衆愛戴,這棟房子去年修的,不少老百姓自發幫忙呢。”
路過那棟房子不過兩三分鐘,鎮政府到了。
唐青宏跳下車後看着眼前這棟形似危樓的磚瓦房,頓時張大了自己的小嘴。看這陳舊的樣子,估計起碼是十幾年前建的,到現在還沒倒,只能讓人感嘆質量還是不錯的。
唯一一棟兩層的樓房前,站着稀稀拉拉五個人,看到車停在政府門口,都滿面熱忱地迎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