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涼茉站在那山谷之上,看着一線天中血肉模糊的慘烈之景,忽然輕嘆了一聲:“把旁邊的那些山都炸平了,算是做個天冢,送這些騎兵們一程罷。”
哪怕是敵人。
粉身碎骨,血肉涅槃。
都應剛得到一座墳墓,葬一生悲喜。
白起微微點點頭,只是到底有點不以爲然:“小小姐總是慈悲的。”
那種不以爲然,讓他的秀氣的娃娃臉看起來多了一絲殘酷。
對於他們這些常年在沙漠中見慣了朝生暮死,甚至跟隨着自己的父輩都不知盜了多少王墓的人,對於所謂的死生大事,並不甚放在心中。
鬼軍只看重自己的同伴。
西涼茉看了他一眼,忽然道:“若是連慈悲之心都沒有了,還是人麼?若是有一日,你的同伴也躺在那裡,你希望他們暴屍荒野?”
西涼茉一直認爲,不管手上沾染多少鮮血,都要對生命有一種基本的敬畏,否則與禽獸何異?
何況她本身就是一抹異世遊魂。
白起一愣,有些似懂非懂,西涼茉也並不急着要求剛從那個封閉的沙漠世界裡出來的他們能立刻理解自己的觀念,但是她相信總有一日,她手上的這一隻鬼軍會是一把有風骨的絕世之劍,除了能讓敵人害怕,亦能震懾敵人,並且讓人敬畏。
這就是所謂上兵伐謀。
白起離開之後,未過多久,天陽關裡再此響起了巨大的爆炸聲,殘存的那些破碎的、搖搖欲墜的山峰全數墜下,將那一片血肉地獄徹底掩埋。
飛灰漫天。
一座銳利的巨大的石塊倒插在其上,像是一塊無字碑。
西涼茉騎在馬上,輕扯了下身上的灰藍色校尉服,看着那高大的‘石碑’微微眯起了眼,忽然開口:“雲生,你處理的怎麼樣了?”
周雲生點了點頭,臉色略微有點蒼白:“小小姐且放心,一切已經準備妥當。”
西涼茉輕“嗯”了一聲,隨後轉過臉冷冷地道:“全體出發!”
說罷,她一扯馬繮率先策馬飛馳而去,其後鬼軍衆人也齊齊地策馬揚鞭,跟着那窈窕的身影飛奔離開。
……
沭陽境內
京城三百里之外
“嘚嘚!”尖利的馬鳴聲與人聲嘈雜之極,一名灰袍中年書生模樣的人匆匆忙忙地騎着馬越過正原地圍着一堆堆的火堆吃飯休整的大批晉北士兵向主將休憩的小帳跑去。
“王爺,王爺!”人還未到,他就已經匆匆忙忙地大喊了起來,頭上的書生小帽都歪落在肩膀上也渾然不知。
但是還沒到小帳,就被五六名藍衣軍士給攔了下來,他們冷叱一聲:“何人膽敢打擾晉北王休憩,還不快快下馬!”
一名正在給身邊神駿馬兒喂豆料的小兵聞聲擡起頭來,先是一愣,隨後匆匆忙忙地將手上的豆料塞給了馬伕,然後跑了過去,打發了那些攔住那人的軍士,隨後上前扯住馬兒繮繩接下那中年書生,一臉奇怪地道:“臥先生,您怎麼會這個時候來了?”
那被喚作臥先生的書生臉色有點蒼白,但更多是焦急之色,他立刻拉住那小兵:“小玉子,王爺呢,王爺身在何處,我有要事稟報!”
那小玉子看着他臉色不對,又知道他原本就是自家王爺的座上賓。立刻點頭道:“臥先生,您跟我來,我立刻帶您去見王爺!”
那臥先生點點頭,匆匆地跟着他進去了。
涼棚之中,一身戎裝的晉北王司寧玉正閉目養神,忽然聽見有腳步聲靠近,便微微張開了一雙細長斜飛的眸子,他擁有一張幾乎可以稱得上是秀麗的面容,鼻尖垂挺,脣若春花,只是那雙眼睛細長斜飛的眸子,不時閃過的冰涼光芒,讓人每次看到那樣的眼睛總生出一種畏懼之感,彷彿被什麼冷血類爬行動物盯上了一般。
若是仔細看去就會發現他的眼睛與杜雷極爲相似。
“什麼,小舅舅還沒有到京城?”司寧玉梭然眯起眸子,看向站在自己面前的中年書生。
那臥先生抹了把額頭上的汗,一邊大口的喝水,一邊道:“正是,在下在京城十里亭等到了日上三竿,聽着城裡的喪鐘都已經響了三次,卻沒有見到一個人影,離先帝出殯的時辰沒有多久了,所以便只能一路朝王爺來的方向飛奔而來,一路上也不曾看到任何人影,也不知道將軍到底帶着那九千強騎兵到了何處!”
司寧玉瞬間顰眉,冷冷地看向身邊的參將:“劉參將,你不是說京畿大營圍圍堵杜將軍之前,杜將軍就已經順利闖過他們的包圍之處麼?”
劉安邦額頭上立刻出了一層冷汗,這杜雷正是晉北王司寧玉母親的親弟弟,老晉北王生來好色,但是直到年近五旬,才和第三任王妃得了司寧玉這麼一個獨苗,視若掌上明珠,可惜來晉北王也找死,司寧玉等於是舅舅與母親一手拉扯大的,與自己的舅舅關係極好。
他當時派出的探子只是探查到了杜雷並沒有與京畿大營正面交鋒的痕跡,若是按照時間和杜雷的腳程來算的話,他領着三藩王的九千強騎兵應該已經到達了目的地纔對!
但是這一切都是建立在——應該的基礎之上。
彼時,他對杜雷因着與小王爺的關係一向在軍中要風得風,要雨得雨,就很是不滿,所以對於這一次杜雷領三藩王強騎兵去‘勤王’就心中不悅,只覺得什麼頭功都被杜雷佔了去,所以根本沒有下功夫仔細探查。
劉安邦咬咬牙,忽然單膝跪地拱手道:“屬下當時確實探知杜將軍並沒與京畿大營的任何一路人馬交手,如今卻不見蹤影,說不定是在路上有了其他的敵手,所以耽擱了!”
不得不說劉安邦這個瞎扯的理由卻恰恰是事實。
但是司寧玉冷笑一聲:“是麼?”
臥先生則直接搖搖頭,斬釘截鐵地道:“這不可能,因爲當時在下趕着來向王爺報信的時候,也是派出了另外三路探子的,但是最後咱們的人馬回合的時候,探子們都非常肯定一路上沒有打鬥的痕跡,九千強騎兵,若是與人發生了衝突,絕對不可能什麼痕跡都不曾留下。”
他說不知道的是,他們派往天陽關的探子還沒到天陽關的時候就見許多附近村民攜家帶口地往外頭跑,探子攔住人一問,那村民瑟瑟發抖地道是地龍又翻身了,如今山崩地裂,若是再往前就是送死。
那探子聽着遠處的隆隆之聲,也感覺到自己腳下不時傳來震動感,加上天陽關附近確實有過地龍翻身的歷史,於是便也沒有再往前繼續探查,而是回來隨便拉扯兩句算是完事交差。
劉安邦聞言,頓時啞口無言,司寧玉細長斜飛的眼睛裡瞬間閃過一絲陰厲,一擡腳就狠狠地踹在劉安邦的胸膛之上:“你這個廢物,成事不足敗事有餘!”
司寧玉這一腳算不得輕,劉安邦胸口只覺得一陣悶痛,隨後“哇”地一聲吐出一口血來。
“如今,已經是夜晚時分,臥先生騎的是千里寶馬方纔能如此快地趕到本王的駐地,算算時辰,先帝的出殯早就已經過了,若是被十六皇子那小奶娃登基了,咱們再過去圍困京城,是個什麼意思?”
司寧玉越說越惱,又想起那九千強騎兵裡還有六千不是自己人,若是真有什麼不測,恐怕另外兩位藩王那裡他都討不了好!
於是他擡腳又惱火地朝這劉安邦身上踹去,聽得劉安邦慘叫了幾聲之後,司寧玉才被身邊的侍臣將軍們給攔住了下來。
臥先生嘆了一聲,苦笑道:“王爺,如今不是指責誰辦事不牢的時候,咱們都趕緊想對策!”
司寧玉細長的眼裡閃過一絲冰冷:“舅舅一定不會平白不見的,其中……。”
他的聲音戛然而止,隨後微微地偏頭,彷彿在細聽什麼。
其他謀臣參將們都是一愣,隨後也側耳凝神一聽,也都聽到了地面震動的聲音,那是有大批人馬朝這他們的方向飛馳而來的聲音。
“報!”一聲尖利的傳令兵的悠長喊叫聲也傳了進來,帳中衆人只見傳令兵大滿頭大汗地衝進來,抱拳單膝跪下:“稟報王爺,杜將軍回來了!”
衆人皆是一愣,司寧玉眼中先是閃過喜色:“什麼!”
隨後,他又想起了什麼,臉色又沉了下去:“去,傳杜將軍進來!”
“是!”那傳令兵立刻又匆匆忙忙地轉身跑了出去。
不一會,就聽見了有人翻身下馬,匆匆而來的的聲音。
衆人只見一名杜雷身邊親信的藍衣校尉跑了進來,掀開了簾子,然後便看見一道高大魁梧的身影走了進來。
晉北衆人一看,果然是‘失蹤’了一日,領着九千強騎兵奔襲京城的將軍杜雷。
只見他臉上、身上都有些血污,臉色青白、走路的姿態也有些僵硬怪異,看起來彷彿是身上負了不輕的傷的模樣。
司寧玉一驚,立刻起身想要迎上去:“舅舅,您這是……。”
但是不知他注意到了什麼,細長冰冷的眸子裡閃過一絲異常的光芒,便坐在了自己的位子上,不動聲色地看着杜雷道:“杜將軍,本王不是派遣你去圍襲京城麼,如何這般狼狽地回來,你可知你耽誤了本王與晉寧王、東陽王的大事!”
杜雷眼睛裡彷彿沒有什麼焦距一般,卻開口道:“稟報王爺,末將在被稱做一線天的天陽關遇到九千歲人馬襲擊,如今能逃回來一條性命,向您通報,已經是僥倖之極了!”
衆人一驚,臥先生下意識地道:“不可能,天陽關那裡不是發生了地龍翻身,怎麼可能會有人敢埋伏在那裡襲擊您!”
杜雷又再次開口道:“那是因爲那裡根本就不是地龍翻身,而是九千歲人馬在那裡設下了霹靂天雷陣,動用了雷火彈,所以咱們的人都中了埋伏,如今天陽關一線天已經不復存在!”
晉北衆人瞬間鴉雀無聲,誰都知道雷火彈的威力極大,但是雷火彈也存在許多缺陷,比如不能受潮,或者不穩定,而且不是誰都能學會製作的,其威力雖然不小,但是能夠將天陽關徹底炸沒了?
這怎麼可能?
劉安邦此刻早已經坐了起來,對於杜雷害的他丟盡了連綿,被王爺狠狠踹傷之事,他心中就滿是怨恨,如今見杜雷不但沒有完成任務還這般模樣,心中快意之極,便捂住胸口冷笑:“杜將軍,你若是畏戰而逃就直說罷,何必找這樣的藉口?”
司寧玉冷冷地瞥了劉安邦一眼,他立刻不敢多話,只是狠狠地瞪着杜雷。
司寧玉彷彿是極爲疲憊一般地向椅子上靠去,單手支撐着自己的額頭,問:“杜將軍,如今咱們還剩下多少強騎兵?”
這強騎兵是所有藩王心頭上的肉,手頭上最寶貝的刀,如今聽到這個消息,司寧玉不光要自己心疼萬分,更是要擔憂自己的那兩房叔叔會有什麼反應。
杜雷又道:“如今只剩下一千六百人,其中一千五百多人乃晉北騎兵,剩下不到一百是晉寧騎兵,東陽騎兵全軍覆滅!”
當初杜雷其實是一番好意,將自己的三千騎兵分成兩部分,一部分開路,一部分押後,原本都是最危險的地方,卻不想卻反而成了存活最多的。
但是這樣的消息對於司寧玉卻未必是好消息。
他垂下了眸子淡淡地道:“舅舅,您是不是帶回來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
杜雷沒有說話,只是愣楞地看着他。
司寧玉忽然一拍身邊的小桌子,厲聲大喝:“拿下!”
頓時小帳周圍瞬間出現了無數拿着長矛、刀劍,全副武裝的藩王親兵,殺氣騰騰地將整座小帳圍住。
那藍衣校尉一臉怪異地看着司寧玉:“王爺,您這是做什麼,是要治杜將軍一個領兵不利之罪麼?”
司寧玉冷笑一聲,看着他道:“一羣跳樑小醜,也敢在本王面前作怪,你們是要乖乖地放下武器投降,還是要讓本王斬斷了你們的手,讓你們永遠拿不了武器!”
“嘖,居然被認出來了啊,看來你的手藝多加提升了。”原本一直跟在杜雷身後的黑衣校尉嘆息了一聲,彷彿頗有些責備地看了一眼那藍衣校尉。
那藍衣校尉的臉上竟然浮現出一絲不合時宜的紅暈來,不好意思地撓頭:“這不可能,我的手藝怎麼會有破綻?”
這般旁若無人的說話調笑,幾乎就像是挑釁,讓司寧玉瞬間憤怒起來,他細長的眼睛裡閃過毫不掩飾的暴怒與殺意:“將這兩個叛徒的頭給本王砍下來,掛到帳外的旗杆上,以儆效尤!”
但是,不知爲何,帳篷裡的侍衛們卻沒有任何動作。
司寧玉大怒,轉過臉去對着身邊的侍衛厲聲斥道:“你們都聾了麼?”
但是他卻發現不但自己身邊的侍衛,就是參將謀臣們全都坐在凳子上,卻沒有一個人有動作,只是臉上都露出一種極爲恐懼的表情,他們張大了嘴,卻說不出話來。
而每個人的肩膀邊上不知道什麼時候,突然都多了一張臉——一張慘白的沒有五官,或者說只有一張裂開到耳朵下的血盆大口的臉。
幽黃跳動的燭火落在那一張張詭譎無聲的臉上,看起來異常的恐怖。
司寧玉的額頭上青筋一跳,好容易纔沒有嚇得尖叫出聲,他一咬牙陡然回頭,順手抽劍狠狠地向前方劈去。
但是手才舉起,卻怎麼也砍不下去,面前卻突然出現了黑衣校尉的臉。
黑衣校尉湊得離他極近,一手捏住了他的手腕。
司寧玉只覺得面前這人分明個子並不高大,甚至可以說纖細,但是自己的手腕卻彷彿被鐵箍給牢牢箍住了一般,逼着他坐在凳子上動彈不得,一動他就覺得手腕巨痛,而對方那種舉重若輕的模樣,瞬間讓司寧玉心中滿是惱火。
那黑衣校尉空出另外一隻手在自己下巴上摸了摸,隨後一扯,露出一張幾乎堪稱美麗的面容的來,只是那張美麗的面容上一片冰涼,他彷彿頗爲嫌棄一般地將自己手上的那張人皮面具扔掉:“嘖,反正也用不着了!”
人皮面具最逼真的自然是用要冒充之人的臉上直接剝下來的皮製作,纔有最好的效果,但這種在自己的臉上貼着另外一個人的皮的感覺,真是很噁心。
司寧玉這才發現原來那黑衣校尉拿着一張人皮面具,他方纔明白了過來,他冷冷地看着面前的人:“你們到底是人還是鬼,想要做什麼?”
西涼茉睨着面前的年輕的晉北王,若有所思地道:“原來晉北王真是如此年輕,原本見你方纔發現異常的時候反應機靈,還會使用暗號去通知自己的人過來,卻不想其實也是笨蛋一個!”
西涼茉那種自言自語,瞬間激怒了司寧玉,他細長的眼睛裡全是怒焰:“你說什麼!”
西涼茉看着他,一點也沒將堂堂晉北王的怒火放在眼底,只是看着他淡淡地道:“我說的是,我要打劫!”
晉北王一愣,腦子裡有點沒反應過來:“打劫?”
這人是強盜?
有人竟然會打劫到三十萬大軍的三藩王的軍帳裡?
西涼茉挑起晉北王的下巴,另外一隻腳踩在他的褲襠前的凳子上,露出了個詭異而匪氣十足的笑容:“此山是我開,此路是我開,若要從此過留下人與財,本大王這次來就是劫財又劫色,財就是你們的三十萬大軍,色嘛……!”
------題外話------
打劫了~打劫了~茉兒出來打劫月票了……月初交出月票來,不然放小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