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子裡邊靜悄悄的一片,御風與柳潤聲站在燕昊面前,有些擔心的望着他的臉。
桌子上攤着一張紙條,上邊寫着兩行字。
“關在刑部大牢裡邊?”燕昊顫抖着手,將那紙條抓了起來,看了又看。
“慕乾將皇上關押在刑部大牢裡,三日後將啓程,押解皇上及娘娘們回大虞。”紙條上的字跡很是潦草,看得出來寫的時候十分慌亂,燕昊久久的盯着那張紙條,眼前幻化出一張清瘦的臉來。
那是他的父皇燕銑。
自從記事以來,父皇的臉從來就沒有胖過,他的身子也是消瘦,最近兩年尤其瘦了些,走起路來似乎能被風吹倒一般。他很少見父皇在明儀殿裡批改奏摺,見得最多的是他在煙波湖裡的水殿裡摟着妃嬪們觀賞歌舞。
他不知道那些歌舞究竟有什麼好看的,能讓父皇每日都看不厭?燕昊實在有些想不通,另外讓他想不通的是父皇爲何能喜歡上這麼多女子,他分明這般消瘦,可心卻是大,能容下那麼多人。
母后似乎很寬容,從來沒有去過問父皇寵幸妃嬪的事情,也沒有對那些妃嬪苛責,她對人很寬容,臉上總是掛着和善的笑,可他卻曾經看見過母后在人後悄悄的落過淚,那還是在他很小的時候,長大以後他便再也沒有見過母后流過一顆淚。
或許她已經不在乎了,可燕昊總覺得,母后依舊還是很傷心的,有時候她的眼神不經意便泄露了她的情緒。
燕昊很爲自己的母后感到委屈,可他自小受的教育卻讓他不得不尊敬父皇,他不能爲母后說一句公道話,只能默默的看着父皇每日沉迷酒色,夜夜笙歌。
最終父皇將自己斷送,將南燕斷送,現在被人捉住,成了待宰的羔羊,要不遠千里將他送到大虞去。父皇會是什麼結局?燕昊將那張紙揉成一團,抓在手心中,望着御風與柳潤聲道:“你們有何建議?”
御風站在那裡,沒有說話,柳潤聲皺着眉頭道:“若是按父子之情君臣之義,太子殿下該去救皇上……”
話還沒有落音,就被御風打斷了:“去救皇上?怎麼可以?拿什麼去救?我們五千人與慕乾的十萬去對抗?太子殿下,萬萬不可這般做!”
柳潤聲臉色尷尬,輕輕咳了一聲:“我還沒說完,御統領,我只是說若是……”將手摸了摸鬍鬚,柳潤聲不再出聲,貼着牆站在那裡,就如一張紙剪出來的人般,單薄得幾乎要與那張牆融在一處。
“好不容易纔安頓下來,怎麼能自投羅網?五千人對十萬人,那不是以卵擊石?”御風瞧着燕昊,有幾分焦急,生怕他想要去救燕銑,把自己的性命也搭上。“太子殿下,你要爲南燕想想,咱們現在要緊的事情是要保存實力。”
燕昊沉默着,沒有說話,好半日才點頭道:“我省得,你別擔心,我不會讓五千將士去送死的。”紙團硌着手心有些發痛,似乎有什麼東西在扎着他的掌心一般——那人畢竟是自己的父皇,不管怎麼說,自己也還是對他會有幾分記掛,即便他對自己與母后只有那麼好,甚至還想廢掉他的太子身份,可他還是他的父親。
“我知道了,你們下去罷。”瞧着面前兩人眼巴巴的望着自己,燕昊無力的擺了擺手:“我自有分寸。”
“還有一件事情。”柳潤聲走上前來,聲音裡有幾分不自在:“這本是太子家事,只是下官瞧着那位陸小姐對太子殿下着實關心,爲何太子殿下對她總是這樣冷冰冰的?她是皇后娘娘指了做太子妃的,以後要陪太子殿下一輩子的,太子殿下總該要與她好好相處纔是。”
陸小姐早兩日才與他來訴苦過,給他看了手上的翡翠鐲子,也將皇后娘娘的遺命告訴了他:“柳大人,太子殿下很是信賴你,能不能請柳大人替我在太子殿下面前美言幾句?”
柳潤聲有幾分奇怪,陸小姐剛剛來雲州的時候,與太子殿下關係不錯,她的父親爲國戰死沙場,太子殿下最初還盡力的安慰她,過了一段時間,陸小姐心情平復了不少,太子殿下對她雖說不及最開始那般熱情,可見着面偶爾會說上幾句話,臉上也是有笑容的。後來不知爲什麼便慢慢的冷下來,陸小姐替太子殿下去江都送信後來以後,兩人更是差不多話都不說了,那情形猶如冰火。
莫非,太子殿下覺得陸小姐忽然間要變成自己最親密的人,有些接受不了?柳潤聲觀察着燕昊臉上的神色,小心翼翼道:“太子殿下,這人一輩子難得遇着合意的人,既然皇后娘娘慧眼獨具,已經幫太子殿下挑到合適的人,太子殿下也不必過於糾結,就按着娘娘的意思去辦罷。”
“柳大人,你似乎管得有些寬了。”燕昊淡淡的說了一聲:“以後你們與我談軍事談國事都可以,切莫再要提起私事。”
柳潤聲與御風相互看了一眼,兩人默默無語的退出屋子,走到了外邊,就見着陸凝香滿眼期盼的站在那樹下,一地的落花凋零,落滿了她的羣裳。
“太子殿下……沒什麼事兒罷,柳大人?”陸凝香走上前來,臉上全是淺淺的笑意。
“太子殿下一切安好。”柳潤聲舉步往廚房那邊走了去:“不是說有補湯?我去嚐嚐。”回頭瞧了瞧御風,柳潤聲點了點頭:“御統領,一道去?”
御風不敢看那一臉惆悵的陸凝香,趕上了兩步:“嘴巴里都淡出鳥來了,有補湯喝還不好?柳大人,同去同去。”
陸凝香失神的站在那裡,山風吹亂了她的頭髮,也將她的一顆心吹得冰涼。柳大人有沒有與燕昊說起她的事情?瞧他那模樣,應該是不願意與她說起這件事情。也就是說,柳大人提了她的事,可燕昊卻沒有給出迴應?
望着燕昊的屋子,陸凝香心中一陣抽痛,她低下頭去看着自己的腳尖,一點點深綠色的鞋面露了出來。爲了追隨他,她放棄了大小姐的生活,跑到這深山裡邊,日興夜寐的與他一道操練,關注着他的生活起居,自己做了那麼多,可還是比不得那慕微在他心中的位置。
她都已經走了這麼久了,爲何燕昊還在惦記着她?難道他不知道真正對他好的人是自己?慕微之於他,沒有半點幫助,她與燕昊是站在對立面的兩個人,燕昊與她是沒有將來的,難道燕昊連這一點都想不通?
陸凝香望着那扇門,腳下就如生了根一般,半分也挪動不得。望得眼睛酸澀的時候,忽然就見燕昊穿了一件黑色的夜行衣從裡邊走了出來。陸凝香一楞,燕昊穿成這樣,是要做什麼去?
“昊哥哥。”陸凝香忽然就慌亂了起來,見着燕昊眉宇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決然,讓她的心忽然就提了起來。她飛奔着跑到燕昊面前:“昊哥哥,你要去哪裡?”
燕昊皺着眉望了陸凝香一眼:“我不是說過,以後你直呼我的名字即可,不要再喊我昊哥哥?我們都不是小孩子了,那時候的稱呼早該換掉了。”
陸凝香倔強的昂着頭,眼睛直視着燕昊,沒有半分退縮:“我想怎麼喊你,那是隨我的心性,若你不想聽,就權當沒聽見便是。”
燕昊望了她一眼,沒有出聲,只是將手放在脣邊打了個唿哨,那聲音清亮亮的傳了出去,不多時,一陣馬蹄之聲嘚嘚作響,金翼雪白的鬃毛映着日頭在屋子拐角出現。燕昊走上前去,摸了摸金翼的鬃毛,將手親暱的放在它的嘴脣邊擦了擦,抓住繮繩翻身上馬。
他黑色的衣裳與金翼雪白的鬃毛形成了一個強烈的對比,坐在金翼背上,燕昊顯得更是俊美無儔,金色的陽光將他鍍了一層金邊,遠遠望着就如一尊戰神。陸凝香張着嘴望着他催馬離去,口中吶吶的喊了一聲:“昊哥哥……”
眼淚一滴滴的落了下來,掉在了她面前的泥土裡,閃了一下,迅速的不見了蹤影。她抹了一把眼淚,急急忙忙的衝到廚房那邊,柳潤聲與御風正在喝着補湯,陸凝香衝了進去,上氣不接下氣的喊着:“柳大人,御統領,太子殿下騎着馬出去了,穿的是夜行衣!”
柳潤聲望了御風一眼,御風已經站了起來,大步往屋子外邊奔了去,他的速度很快,轉瞬便不見了蹤影。柳潤聲端着那個碗楞在那裡,愣愣的看着門口站着的陸凝香:“太子殿下穿着夜行衣出去了?”
“是。”陸凝香的眉頭皺了起來,眼睛裡有着擔憂:“柳大人,太子殿下會去哪裡?”
柳潤聲沒有出聲,心中卻已經明瞭。
江都,燕昊是去了江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