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昊緊緊的盯着她,那虯枝一般的雙眉皺在了一處,似乎打了一個結般,整張佈滿冰霜的臉看起來更沉了幾分。一種奇怪的氣氛在他們之間流轉着,彷彿有一條繃緊的繩索拉着他與她,有人輕輕在中間壓上一個手指,這條繩索就會斷裂一般。
慕微絲毫沒有畏懼,擡起眼睛勇敢的直視着燕昊:“並不是人人都會樂意接受你的施捨。”她傲慢的擡起頭來:“我不喜歡你那居高臨下的態度。”
“很好。”燕昊點了點頭:“你倒是有骨氣,可你有沒有想過,若是你現在不吃飯,可能到明日中午都吃不到飯,到時候肚子餓了我可不會停下來帶你去酒樓。”
旁邊站着的幾個黑衣人轟然大笑了起來:“太子殿下,她還以爲這是在大虞的京城吶,到處都有酒樓飯莊,她想吃什麼就有什麼。”
山風將慕微的頭髮輕輕吹了起來,黑色的髮絲掠過她雪白的臉龐,一雙墨玉般的眼睛裡看不出半分喜怒:“燕昊,我是慕家的人,自然要爲慕家着想,我寧可餓死,也不會成爲你威脅我兄長的把柄。”她漠然的看了一眼伸在自己面前的那塊獐子肉:“拿開。”
燕昊一驚,瞧了瞧慕微那張沉靜的臉,心中不住的在想着她這話裡頭的真實性,她真的想要將自己餓死?她竟會如此剛烈,寧爲玉碎不爲瓦全?
她年紀輕輕,難道就不想活了?燕昊暗自搖了搖頭,他纔不相信,這大好年華,就捨得這般撒手塵世?他輕輕的哼了一聲,揚聲對那手下道:“既然她不想活,那就成全她,你們自己拿着去吃。”
黑色的披風漸漸的遠去,慕微輕輕的鬆了一口氣,低頭望了望自己的腳尖,肚子裡頭已經有些空了,她咬了咬牙,怎麼樣自己也不能在那燕昊面前低頭。爲了慕家的名聲,爲了大虞,她也該堅持着——她那般輕蔑的態度,貧者不受嗟來之食,自己無論如何也不能示弱。
篝火那邊傳來濃濃的香味,她抓緊了自己的手腕幾分,深深的掐進了肉裡邊去,燕昊是故意的,他故意讓那些手下站在風口吃飯,讓風將香味送了過來。肚子裡頭“咕嚕”響了一聲,她吞了吞口水,轉過頭去不看那一邊,可那香味卻不斷的往這邊飄了過來,讓她的肚子不住的受到刺激。
慕微閉上了眼睛,儘量不往那邊看,那是一羣狼一般的男子,與他們廝混在一處,還不知道會有什麼樣的事情發生,她只能蜷縮到大樹旁邊,讓自己看起來儘量不那麼顯眼,希望不會有更糟糕的事情發生。
夜幕漸漸的降了下來,天幕很快轉成了烏藍顏色,上邊有着一輪半圓的月亮,彷彿是美人的半面妝,十分神秘而朦朧。月亮旁邊有幾點星子,清冷的閃動着,就如在窺探着人間萬物一般。
篝火已經熄了,嫋嫋的煙霧在林間慢慢散去,那羣黑衣人已經躺了下來,在不遠的地方就地歇息。慕微抱着雙腿坐在那裡,只覺得全身有些發冷,這山裡夜間的氣溫實在是有些低,她不由得想念起自己那溫柔的牀褥來。
沙沙的腳步聲輕輕的傳了過來,慕微睜開眼睛便發現燕昊站在自己面前,月色下他眼中有一種說不出的意味,沒有白天那種冷漠高傲,依稀間好像有一絲同情——同情?慕微嘲諷的一笑,他會同情自己?他只是敵國的太子,他又怎麼會對自己有同情心?
“南燕向來安分守己,自知不如大虞強盛,每年都忍氣吞聲交了歲貢,以求一歲平安。”燕昊的聲音十分低沉,但卻讓慕微聽得清清楚楚:“只是不知爲何,大虞忽然要發兵攻打南燕,令我南燕生靈塗炭,到處都是屍橫遍野。帶兵的人,卻是你的兄長慕乾,在京城坐鎮指揮的,是你的父親慕華寅。”
“我的父兄聽命於皇上。”聽着燕昊的話裡似乎有着指責慕家的意思,慕微忍不住便想爲父兄分辯:“皇上下了旨意,我的父兄也只能照辦。”
“誰不知道慕家權傾大虞?”燕昊仰頭哈哈一笑:“你的姐姐現在是大虞的昭儀,只怕攻破南燕以後,就該有一次冊封皇后的大典了罷?與其說是皇上的旨意,不如說是你們慕家野心勃勃!”
慕微瞟了燕昊一眼,淡淡道:“我只是一個女兒家,從不過問政事,但即便如你所說,也否認不了你們南燕的衰敗,南燕將士無法抵擋大虞的兵馬。”
燕昊的臉色忽然有些發白,慕微的話直直的戳中了他的心窩子,他有幾分沮喪,想到了在後宮夜夜笙歌酒醉金迷的父皇便覺得一陣心寒,前方將士正在浴血奮戰,可他卻全然不管不問,將一攤子事情交給那大司馬便躲進了後宮,連上朝這事都已經擱置下來。
父皇這樣做,不是將南燕往死路上送?爲了能讓局勢緩和,他想了很多法子,條條法子都行不通,最後纔想到了這一着棋。大虞攻打南燕,應該是慕華寅的主意,那道聖旨,只不過是借了那大虞皇上的手發出來一下而已,誰不知道大虞掌權的人就是那大司馬慕華寅?
慕華寅有兩個兒子兩個女兒,兩個兒子都在朝爲官,長女慕瑛六歲便進宮侍奉皇太后,十四歲被大虞皇上立爲貴人,十八歲爲昭儀,現在瞧着,做皇后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情罷了,指日可待。
次女,燕昊瞧了瞧靠着大樹坐着的慕微,心中有着一種說不出的感覺。來大虞之前,他便詳細打探過,慕微乃是慕家最得寵的女兒,不僅是她兩個兄長寵愛她,便是那慕華寅也對她是不同一般的好,比她身在深宮的姐姐不知道要好了多少倍。
曾有傳言道,直到慕微七歲之前,慕華寅一直是抱着她在膝蓋上,親自教她看書識字,而且每次慕家祭拜祖先,他都允許慕微跟着去宗祠,可見在慕華寅心中,這個女兒是多麼重要。
一定要將她捉到前線去,脅迫她的兄長退兵,燕昊的眉毛皺得緊緊,瞧着那一臉疲憊的慕微,她一副神情堅定的模樣,難道是真想要將自己餓死?
“慕小姐,誰不想過安定的日子?你肯定也不想這般顛沛流離。”燕昊放緩了聲音,帶着勸慰的口吻:“我南燕因着這戰爭而動盪不安,百姓們食不果腹衣不蔽體,若慕小姐還有一絲同情之心,還請你能跟我去前線勸說你的兄長。”
慕微聽着燕昊的聲音放緩和了些,這才睜開眼睛望了望他,見他臉上似乎有着真誠的神色,心中也微微一動,但旋即她又硬起了心腸,自己怎麼能被他隨便一兩句話便打動了呢,這人巧言令色,鮮仁矣!
正在低頭想着,肚子卻很不爭氣的“咕嚕”了幾聲,山間空寂,更顯得那聲音格外的響亮。燕昊瞪視着慕微,嘴角露出了一絲笑容來:“慕小姐,你是不是想吃東西了?”
慕微咬了咬牙,口是心非道:“不用你假惺惺的關心我,我不要吃。”一縷頭髮從她的鬢邊滑落,飄在她的嘴脣邊,她吃力的伸手將它撥弄到耳後,一字一句道:“燕昊,我不會成爲你的棋子,我希望在沒有到前線,我已經見不着天上的日頭。”
“何必固執,拿自己的性命不當一回事?”燕昊有幾分煩躁,見着慕微已經閉上了眼睛,似乎不準備再搭理他,巴掌大的小臉蛋上那精緻的五官已經透出了疲倦和虛弱。
又一聲“咕嚕咕嚕”的響聲在耳邊響起,燕昊覺得自己幾乎已經不能再堅持下去,他怒氣衝衝的走回了自己原來睡的那地方,端起一個盆子大步走了回來,盆子裡邊是他給慕微留的食物,一團冷飯,還有半塊獐子肉。
“快些吃掉。”燕昊將那盆子伸到了慕微手邊,輕輕碰了碰她,可慕微依舊沒有睜開眼睛,似乎聽而未聞,兩道彎彎的睫毛在眼睛下頭投下了淡淡的陰影。
燕昊瞪視着慕微片刻,忽然就如下定了決心一般,他端起盆子抓起一把飯便塞到自己口中,咀嚼了兩下以後,忽然俯下了身子。
慕微感覺到有人在靠近,吃驚的張大了眼睛,面前出現了一張俊美無儔的臉孔,燕昊的一雙眼睛瞪得大大的在看着她,只是那兩個腮幫子略微鼓起。
“你要做什麼?”慕微吃了一驚,下意識想要躲開,可身上受了傷,她根本沒法子能順利的逃脫燕昊的控制。他一把便抓住了她,嘴巴里發出含含糊糊的聲音:“別動。”
慕微有幾分絕望,她被燕昊鉗制着靠在樹上,下巴被他一隻手擡了起來,她眼睜睜的看着燕昊的臉往自己的臉上壓了下來,不由得有幾分驚慌,自己原來猜測過可能會遇着更糟糕的事情,難道這麼快就要發生了?她的雙脣微微顫抖,心中又驚又氣,完全不知道該怎麼辦纔好,只能眼睜睜的瞧着燕昊的嘴脣往自己嘴上壓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