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這萬籟俱寂的夜晚,即便是一點細微的響聲,聽起來都是這般的尖銳,更何況是這種聲音,帶着一些陰柔,可又如夜梟的怪叫,聲聲刺耳,似乎一把匕首要插入人的心裡邊去一般。
“是魏三。”青蓮驚慌失措的說了一聲,眼睛裡充滿了絕望:“娘娘,他肯定會將這事稟報皇上去的。”
就如一陣旋風,眼前瞬間沒有了御風的人影,門半開着,冷風從外邊灌了進來。陸凝香伸手扶住了蕭皇后:“娘娘莫要怕,御風是去料理那個魏三去了。”她瞧了瞧簌簌發抖的青蓮,有幾分好奇:“魏三是誰?”
“魏三是那曹貴妃的心腹。”青蓮眼中的恐懼依舊沒有消失:“他今日才調任來冷宮做總管,不消說是那曹貴妃派來暗害娘娘的。”
說話間御風已經從外邊走了進來,一邊拿着白綾擦手,上頭有鮮豔的一抹紅色,看得蕭皇后一陣頭暈:“御風,你將那魏三殺了?”
“是。”御風將那白綾揉成一團丟在一旁:“他還帶了兩個內侍過來,捧了一個盤子,上邊放着一把匕首,一壺酒,和一塊白綾。”
蕭皇后的身子微微的發抖起來,這不是處置宮人常用的三樣東西?難道是皇上賜她自盡?她艱難的擡起頭來,一隻手撐住額頭,呻吟了一句,好半日才緩緩問道:“他們有沒有皇上的聖旨?”
“聖旨沒看到,只怕是那曹貴妃私自下手。”御風向蕭皇后拱手道:“娘娘,這冷宮是無論如何也呆不下去了,還請娘娘跟我們出宮。”
屋子裡寂靜一片,幾個人都望着蕭皇后,等她開口說話,桌子上的油燈已經快燃到盡頭,那團黃色已經沒有半分暖色,漸漸的變得渙散,有一種淡淡的陰冷氣息。蕭皇后的臉在這樣的微光裡,忽明忽滅,看不清她的神色。
“本宮不能出宮。”良久,蕭皇后才說出這句話來:“我若出宮,那蕭家便會滅族了。”
“娘娘。”青蓮心中着急,“撲通”一聲跪倒在地:“娘娘,你不能只是爲旁人着想,奴婢懇請娘娘出宮!”
“青蓮,你起來。”蕭皇后憐憫的看了她一眼:“你陪着本宮也有好幾年了,本宮看着你慢慢從一個小姑娘長成了現在的模樣,本宮不能讓你跟着我去死,你跟着御風與陸小姐出宮去罷,你還有自己的好日子要過。”
“娘娘。”青蓮向前爬行了一步,趴在蕭貴妃的雙腿上,嗚嗚咽咽的哭了起來:“娘娘不走,奴婢也不走,奴婢要陪着娘娘。”
“傻青蓮。”蕭皇后伸出手來摸了摸她的頭髮,輕聲說道:“本宮是活不成了的,這魏三死了,曹貴妃自然更有理由向皇上進言,他那般糊塗,如何還能饒過本宮?你不能跟着本宮去死,你是個心細的孩子,要出去替本宮好好照顧着太子殿下。你……,”蕭皇后臉上沒有一絲表情,連嘴脣似乎都凝滯不動,聲音彷彿是從喉嚨那處擠了出來:“你可願意做他的侍妾?”
青蓮匍匐在那裡,不住的哽咽着,頭卻輕輕的點了一下,蕭皇后臉上露出了一絲歡喜的顏色來:“青蓮,我知道你是個體貼的。”
陸凝香在一旁聽了有幾分心急,蕭皇后怎麼就這般輕率的將燕昊的侍妾給定下來了呢?難道不該是先定下太子妃來?她咬了咬牙,這是她的機會,她要搏上一搏,看看蕭皇后會怎麼樣對她。想到此處,陸凝香抹了抹眼睛,低聲對蕭皇后道:“娘娘,凝香願意一輩子照顧太子殿下。”
蕭皇后擡起頭來望了望站在一旁的陸凝香,忽然嘴脣邊露出了一絲笑容:“本宮倒是忘記了,陸小姐,你且將手伸出來。”
陸凝香不知蕭皇后是什麼意思,將她的手伸到了蕭皇后面前,蕭皇后從自己手腕上抹下一個桌鐲子,握住陸凝香的手套了上去:“凝香,本宮被打入冷宮,也沒帶什麼值錢的東西過來,這個鐲子是本宮一直是想要在昊兒大婚時傳給他的媳婦,今晚本宮便將這鐲子給你罷。”蕭皇后擡起眼來,看了看陸凝香道:“你小時候進宮覲見,本宮那會子便想着這小姑娘如此聰明伶俐,以後還不知道誰家有福氣娶了去,沒想到這世事兜兜轉轉的,竟然就落到了自己身上。凝香,現在我的昊兒交給你了,你可要好好照顧着他。”
一陣莫名的驚喜涌上心頭,陸凝香望着手腕上的鐲子,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雖然蕭皇后話裡的意思,原先並沒有看好她,可時勢所逼,她最終選擇了自己做燕昊的妻子。
鐲子掛在雪白的手腕上,透着幽幽的綠意,一抹微光彷彿在鐲子裡邊流轉,讓人瞧着睜不開眼睛來。蕭皇后瞪着那鐲子,臉上有一種茫然的神色:“這鐲子是大婚之日太后娘娘傳給本宮的,凝香,你一定要好好的愛惜,將這鐲子傳給昊兒的媳婦。”
陸凝香跪倒在地,恭恭敬敬的磕了三個響頭,對燕昊暗戀了多少年,今晚忽然喜從天降,快得讓她有幾分措手不及。“娘娘,我一定會好好的對太子殿下,一輩子都追隨着他,不離不棄。”陸凝香擡起頭來,看着蕭皇后那臉上微微的笑容,鼻子一酸:“娘娘,你跟我們出宮去罷。”
“本宮如何能出宮?”蕭皇后堅決的搖了搖頭:“凝香,你且站起來,替本宮去拿了紙筆過來,本宮寫幾句話給昊兒,你替我帶給他去。”
陸凝香站起身來,到一旁取來筆墨,硯池裡邊已經乾涸,她從茶壺裡倒了幾滴茶水,慢慢的研磨起墨汁來。慢慢的,硯池裡有了一層濃濃的黑色,不斷涌起,就如她心中那份歡喜一般,沒有停歇的時候。
蕭皇后拿着筆想了想,開始寫得頗爲艱難,寫一句停一句,到了後邊便越寫越快,似乎沒有個停歇的時候,陸凝香站得近,看得很是清楚,蕭皇后的眼淚不住的往下掉,滴在了那張宣紙上邊,很快便渲染開來,白色的紙張上,黑黑的一片。
“娘娘。”青蓮拿了一塊帕子走了過來替蕭皇后拭淚:“娘娘,你何苦這般,爲何不跟陸小姐一起走?皇上對你如此薄情寡義,你還要爲他留在這後宮不成?”
蕭皇后搖了搖頭,拿着筆繼續寫着字:“青蓮,你不懂,你不會懂本宮的心。”
信終於寫完了,擺在那微微的燈光下邊,模糊一片,看得不很分明。蕭皇后的眼睛盯着那張信箋,長長的吁了一口氣:“本宮要在這冷宮,看着燕銑如何死的。”
“娘娘。”青蓮唬得跪了下來:“娘娘,你可千萬不能這樣說,若是被人聽見了……”
“聽見又如何?”蕭皇后眼中閃過一絲厲色:“你以爲本宮還能活下去不成?死了一個魏三,少不得會有魏四魏五,想要害本宮的人,會罷手嗎?”
“娘娘,既然如此,你更要跟我們走了。”御風抱拳道:“娘娘請三思。”
“不,本宮不走。”蕭皇后有說不出的固執,她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在屋子裡走了兩步,猛的推開了那扇窗戶,一陣涼風驀然吹了進來,伴隨着如水的月光,照得窗戶那邊一片銀霜般的白:“本宮是南燕的皇后,這裡便是本宮的家,即便本宮現在被關在冷宮,皇上沒有下廢后的詔書,本宮就依舊這宮中的主人,又如何能棄了自己的家跑出去?”
屋子裡三個人都沒有說話,只是默默的瞧着蕭皇后,冷風將她灰色衣裳的下襬吹得翻轉了起來,裹住她的小腿,讓她忽然間有了一種被捆綁的感覺。
“本宮即便是死,也要死在這宮裡。”蕭皇后一手扶着窗戶,轉過臉來笑了笑,臉上有一種說不出的詭異:“本宮要在這裡瞧着燕銑與他那曹貴妃是如何死的。凝香,曹貴妃若是遲遲不見有人去回報,自然會派人來查看,你與御風快些帶着青蓮出宮去,別再耽擱了。”
“娘娘,這份軍情怎麼辦?”陸凝香忽然想到了自己回江都的初衷,她是要給燕昊來送軍情急件的,這件事情沒有做成,怎麼能回去面對燕昊?
“我們送去明儀殿?”御風想了想道:“明儀殿是皇上批改奏摺的地方,放到皇上的桌子上邊,皇上自然便能看見了。。”
“皇上根本就不往明儀殿走。”青蓮在旁邊搖頭道:“現兒皇上只在幾位貴人宮中,既不上朝也不去明儀殿。”
“算了,這軍情送給皇上,他未必也會重視。”蕭皇后一臉頹喪的神色:“你們不是說外邊在傳皇上要廢了昊兒的太子身份?他糊塗到了這樣的地步,本宮是不指望他會派援兵給昊兒了。”
“娘娘。”陸凝香有幾分着急:“可現在雲州救急!”
“你們不如拿了這個送去給蕭國公,看他能不能想出什麼辦法來。”蕭皇后無力的揮了揮手道:“你們快些走罷。”
見着蕭皇后心意已決,陸凝香與御風也說不出什麼勸解的話來。青蓮跪下來朝蕭皇后磕了幾個頭,眼中含着淚水道:“娘娘,奴婢去了,你可要保重身子。”
蕭皇后沒有說半句話,只是端端正正的坐在那裡,從窗戶裡灌進來的晚風將她的頭髮吹了起來,不住的飛舞着,遮住了她一半臉孔,從頭髮裡露出來的那半張臉上有一層淺淺的灰白顏色,或許是燈光映照才成了這樣,可讓人瞧着總覺得有一絲淒涼。
御風與陸凝香帶着青蓮匆匆的往院牆那邊溜了出去,剛剛走到宮牆那邊,就聽着後邊喧譁了起來,御風與陸凝香每人抓住青蓮一隻手,飛身從宮牆裡翻了出去。
春庭空照月,冷院寂無聲。
三人騎馬匆匆忙忙往陸府走去時,忽然覺得天空一角慢慢的有紅雲飄移過來,驚訝的回頭一看,就見皇宮那邊有着紅紅的一大塊雲彩,將天邊都映紅了一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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