慕微只覺得自己在一片驚濤駭浪裡穿行着,全身如同要散架了一般。她被浪潮拋上拋下,時而到達了那極高的底端,時而又隨着大浪跌到了谷底,浮浮沉沉裡,她似乎望不到岸,也看不到一個人影,只能隨着波浪在漂流,感覺到浪潮打到身上的那種痛苦。
“啪啪啪”,白色的巨浪擊打着她,似乎要將她撕成碎片,那苦澀的水朝她的喉嚨裡灌了進去,讓她幾乎不能呼吸。她閉着眼睛,伸出手呼喚着“救救我!有誰能救救我!”
忽然憑空中伸出來一隻手將她握住,有個溫和的聲音在她耳邊響起:“微兒,別怕,別怕,我就在這裡。”
她安下心神來,那聲音很是熟悉,她脣邊漾出一絲笑容來:“燕昊,我不怕,不怕。”
瞬間,就如有金色的陽光照過來一般,她全身頓時充滿了力量,大風大浪都不足以讓她膽怯。她勇敢的睜開了眼睛,就看到頭頂上有一雙深黑的眼眸,就如深深的潭水一般,全是粼粼的波光。
“微兒,你總算是醒來了。”燕昊鬆了一口氣,緊緊抓住慕微的那隻手慢慢鬆開,方纔穩婆的話讓他膽戰心驚:“夫人身子很是虛弱,你必須一直與她說話,若是不搭腔,還要掐着她醒過來,有些婦人,生完孩子以後,直接睡着就這樣過去了。”
他簡直不敢想象慕微的眼睛再也不能睜開,他只能一心一意撲在慕微身邊,不住的與她在說着話,抓住她的手,鼓勵着她。瞧着她額頭不住沁出的汗珠,他細心的將它們一次次的抹去,不時的將手在慕微鼻子下邊試探着,生怕她會一絲差池。
穩婆在低頭收拾着東西,血淋淋的一盆水,還有被血染紅的草紙,牀褥,一邊偷偷的打量着坐在牀邊的燕昊,心中暗暗道,這位公子爺還真是奇怪,自己阻止他說不讓他進屋子看夫人生產,他非得要闖進來。都說產房乃是有血光之災的地方,男子不能進來,免得沾了黴氣,可他卻那般執拗。
進來也算了,分明孩子都生出來了,他看都不看一眼,只是握着夫人的手說話說個不停,任由他的兒子給他妹妹給抱着,似乎沒有意識到多出來一個人。山腰裡住的這家人可真是奇怪,奇怪,穩婆搖了搖頭,端起那盆血水便往門外邊去了。
“燕昊,燕昊……”慕微伸手摸到自己的腹部,忽然之間意識到沒有那般平坦,不由得驚慌了起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她的孩子怎麼就不見了?她千辛萬苦的懷着他,在這時間顛沛流離,一直在想着要將他生出來,好好撫養長大,可是爲什麼現在自己肚子那裡卻是平平坦坦的一片/
燕昊安慰的看了她一眼:“微兒,你莫要緊張,咱們的孩子已經生出來了。”
“你怎麼知道他是咱們的孩子?”慕微含淚看了燕昊一眼,她還沒有告訴燕昊呢,他怎麼就能確定那是他的孩子?難道他就不懷疑這是自己與赫連毓的嗎?
她已經記起來一切,在昏睡的這一夜裡,她彷彿從光陰裡穿梭而過,慢慢的,以前的一切都在她眼前展開了,她回憶起了當年那開滿紫薇花的院子,回憶起當年那個穿着紫色衣裳的少年,抱着紅色的梅花站在雪地裡朝她微笑,也回憶起那帶着純金面具,將她擄掠到南燕來的少年,一路上對她細心呵護照顧,甚至親自給她洗頭髮,在那開滿梔子花的後院,陣陣芬芳裡邊,濺落一地的水珠就如天上灑落的星星。
穿着白色衣裳的,是她一直記得的燕昊,而那個穿着紫色衣裳的,她也終於想起了他的名字,他叫赫連毓,是自己從童年時代開始便相伴在一處的那個人。可是……他已經死了,可以說,是自己害死了他。
她記得清清楚楚,齊敏那充滿着血紅顏色的眼睛,他惡狠狠的盯着自己,憤怒的吼叫着:“若不是你,王爺如何會去挾持皇上,又如何會舉兵謀逆!是你害了他,就是你,你是紅顏禍水!”
慕微痛苦的閉上了眼睛,再睜開眼睛時,卻只見一個小小的嬰兒出現在眼前,燕昊小心翼翼的抱着他,伸出手指在逗弄他:“乖兒子,快來給你孃親笑一個。”
孩子長得很像燕昊,也像慕微,大大得黑色眼睛,亮晃晃得在看着她。慕微悲傷的心忽然就轉變了心情,那份傷心倏忽不見,她伸出手來摸了摸嬰兒的臉,柔嫩的肌膚,光滑而溫暖,小嘴脣微微撇了下,似乎不高興她的觸摸。
燕昊哈哈一笑,將嬰兒放在了慕微身邊:“你怎麼能這般對待你的孃親?快些跟她說,她辛苦了。”
陸凝香站在一旁,看着眼前的這一幕,心中實在感嘆,若她還是像原來那般執迷不悟,可能她的結局就會與青蓮沒有什麼兩樣。燕昊與慕微,兩人之間是密得插不下任何人的一隻腳,自己又何苦去蹚這趟渾水。
慕乾,慕乾究竟怎麼樣了?忽然之間陸凝香想起了慕乾來,他說要前去幫助赫連毓,可赫連毓現在已經兵敗身死了,他爲何卻還沒有回來?她的手緊緊的抓住了衣襟,咬了咬牙,心中有幾分難過,慕乾希望你一切安好,逢凶化吉。
原來,想念一個人是這般隨意,還沒等着她刻意的去想他,慕乾那副笑嘻嘻的模樣便出現在面前,似乎距離很近,又似乎很遙遠,讓她實在摸不透自己與他,究竟相隔了多遠。陸凝香怔怔的站在那裡,直到那穩婆走了過來道:“小姐,你大嫂母子平安,老婆子也要走了。”
燕昊擡起頭來:“凝香,給她五兩銀子做打賞,送她下山。”
那穩婆聽說只有五兩銀子,心裡頭有幾分失望,起先她見着陸凝香騎馬來接她,後來見着燕昊的穿戴,心裡想着該是隱居在山間的有錢人家,可沒想到竟然只拿了五兩銀子的打賞。摸了摸荷包,裡頭還有一個銀錠子,想着青蓮的話,她才稍微開心了些,向官府告密,刺史大人百兩銀子總歸是要有的罷?
想到這裡,她也不再糾結銀子多寡,朝燕昊行了一禮:“公子,老婆子這就下山去了,願你們一家人平平安安。”
燕昊笑了笑:“多謝大娘吉言。”轉頭望向慕微,輕聲問她:“咱們將這孩子取名燕鳳晨如何?”鳳凰山的早晨出生,取這名字,再恰當也不過了。
慕微眼中微微有着淚光:“好。”停頓片刻,她方纔小聲問:“你爲何就能斷定這是你的孩子?我與那赫連毓成親有這麼久了,難道你就不……”一想到除夕夜裡的刀光劍影,慕微的心中就有些發涼,燕昊誤會了她,絕塵而去,在上元夜還故意來送寶蓮燈給她,爲的不就是要譏諷她?
燕昊伸出手去,輕輕捂住了慕微的嘴,朝她搖了搖頭:“微兒,我知道他是我的孩子,除夕夜裡是我發昏了,我不該懷疑你。你是這世上最純潔的女子,你必不會再將你的心交給第二個人。”
慕微低低的嘆息了一聲,燕昊的話,讓她聽得心中酸澀,爲了維持她與燕昊的這份感情,她最終還是傷害了另外一個人。那個人,不僅是死了,而且死得很悽慘,死後還被剝皮懸屍,怨不得齊敏會對她如此憤怒。
“微兒,你別嘆息,咱們一起好好將晨兒撫養長大。”燕昊低下頭來看自己的兒子,就見他的眼睛已經微微的眯了上去,似乎聽他們說話太久,有些疲倦,想要歇息。“你瞧,他就要睡着了。”
慕微偏頭看了看,燕鳳晨那雙眼睛已經閉上了,疏淡的眉毛微微有些皺起,不由得輕輕一笑:“可不是嗎?他大概嫌咱們話說得太多了。”
輕輕將他抱在懷裡,忽然間,一張小小的嘴貼了上來,猛的噙住那一顆櫻桃,慕微覺得有什麼東西在撕扯着那處,有些疼痛,低頭一看,小嘴已經在不住的動着,貪婪的吮吸起乳汁來。
“他真厲害,竟然能知道自己找東西吃!”燕昊驚奇的睜大了眼睛,看着自己的兒子那亟不可待的模樣,哈哈的笑了起來:“只是委屈了你,微兒,沒來得及給你備下奶孃。”
慕微搖了搖頭,朝燕昊笑了笑:“我不用什麼奶孃,我要親自餵養晨兒,我要一邊餵奶一邊告訴他,他的父親是一個多麼了不起的人。”
燕昊有幾分窘迫,坐在一旁瞧着慕微那閃閃發亮的眼睛,臉上一熱:“我有什麼了不起的?微兒,你莫要太誇讚我了。”
“不,你很了不起,在我心中,你便是一個英雄。”慕微的眼睛盯住了燕昊,笑容稍微收斂了幾分:“你的復國計劃如何了?可否順利?爲何不趁着大虞舉兵的時候一起在南燕舉兵響應呢?”
燕昊望了一眼慕微,臉上露出一絲笑容來:“微兒,我正在等你大哥的信呢。”
“我大哥?你見着他了?”慕微驚喜的喊叫了一聲,眼睛漸漸的亮了起來,就如那夏夜天空裡的星子,燦燦有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