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州城裡此時已是一片混亂,家家戶戶關門閉戶,誰都不敢探出頭來看看外邊的情況。街道上只有零星幾家店鋪還挑出了布簾,隨着風不住的在搖晃着,彷彿間是在招呼着人快快過去瞧瞧。
青州、崇州、幷州等地都是太原王的封地,除了上京,這裡乃是大虞最繁榮的地方,商業發達,土地也肥沃,每年交到太原王庫房裡的賦稅都是車載斗量,數不勝數。有人開着玩笑說道,太原王庫房裡的錢財,不會比皇上私人庫房的要少呢。
青州崇州與幷州三地因着有長江在一側,其中又有不少河流星羅棋佈,交通十分便利日子一久,南來北往的客商落腳多了,這裡也就成了繁華富庶之地。天下之人熙熙攘攘,皆爲利來,皆爲利往,來的人多了,在這三處買地的富商也多了,慢慢的,這裡就成了人人嚮往的好地方。
可是轉眼風雲變,前不久太原王與皇上鬧翻,帶着一隊人馬跑回青州城,那彪人馬進城便將青州刺史挾持,威逼他要舉兵造反,刺史不從,被太原王的手下砍殺。青州百姓得了這個消息,簡直是個個臉上都變了顏色。
“莫非是又要打仗了不成?”有人在唉聲嘆氣:“兵荒馬亂的日子可不好過!”
“這也怪不得太原王,他也是被迫得。”有年輕些的,憤憤不平,說得唾沫橫飛:“有誰能眼睜睜的看着自己妻子被人侮辱?即便那人是皇上,可也不能這般做!”
“你小聲些!”一個老者將他拖到了暗處:“莫談國事,莫談國事!”
青州城裡百姓關門閉戶,可太原王的府邸卻大門敞開,門口那兩隻石獅子,威風凜凜,爪牙尖利,下邊踩着一個小鬼,頭略略朝着天空,張大了嘴巴好像要吞噬着什麼一般。硃紅色的大門上一排排嶄新蹭亮的黃銅梅花釘,映着陽光不時的閃耀着。
“王爺。”外邊有人匆匆的跑了進來,雙手呈上了一封書信:“京中急件。”
赫連毓接過了信件,將封口撕開,把裡邊的信箋抽了出來,纔看了兩眼,便臉上變色,一把將那信箋揉成了一個糰子,恨恨的在掌心搓揉着。
母后死了!赫連毓的腦袋裡嗡嗡作響,只是迴旋着這一句話,母后死了,從此以後自己再也見不着她。
“王爺,怎麼了?”站在大堂裡的人見着赫連毓臉色發白,趕緊圍攏過來:“京城裡出了什麼事情?”
“太后娘娘,薨了。”赫連毓將拳頭握得緊緊,臉上是一幅憤怒的神色,他出京的時候,母后還是好好的,爲何會無緣無故就薨了?不用說,肯定與他那皇兄有關!他恨恨的盯着大堂外的天空,眼睛裡似乎都能滴出血來一般——赫連鋮,你也太狠心了些!
由表兄高君澤護送着從上京逃了出來,一路狂奔到了青州,剛剛到這裡,表兄便催着他整頓軍隊,舉兵造反,他還有一絲絲彷徨:“方纔在上京是不得已而爲之,我先逃出京城躲避幾日,到時候皇上想清楚了自然不會再與我計較。”
畢竟他與皇上可是一個鍋裡吃飯長大的,感情自然與旁人不同一些,他相信赫連鋮應該不會爲了這事情與他生氣太久。他不是真正想謀逆,他是拿刀背抵住赫連鋮的脖子,赫連鋮心中肯定明白,怎麼樣也不會爲了這個要給他定死罪。
可是沒想到表兄高君澤是個性子暴烈的,聽着他說不舉兵,只是在青州城躲幾日,避避風頭,高君澤便去將那青州刺史捉了過來,自己還沒來得及給他求情,那青州刺史的腦袋便與身子分了家。
挾持了皇上,殺了朝廷命官,這可是再也沒有退路了。赫連毓無可奈句,只能由着高君澤去四處聯絡,商量舉兵的事情。但是赫連毓在這件事情裡邊始終很被動,他心中十分猶豫,總覺得自己舉兵實在是有悖倫理。
赫連鋮是先皇指定的太子,也登基做了這麼久的皇上,自己就僅僅因着爲了保護慕微就要與他爲敵,彷彿也有些說不過去。赫連毓一直在彷徨着,心裡頭始終有個疙瘩,怎麼樣也解不開,臉上再也沒有了往日那恬淡的表情,總是一副眉頭深鎖的模樣。
今日得了這封信,赫連毓無論如何也忍不住自己的悲傷,眼淚唰唰的流了下來:“母后!”他跪倒在地,心裡頭的悲傷蔓延開來,沁入了他的四肢五骸,讓他根本沒有辦法言語。他深深的咬了一口自己的胳膊,那種刺骨的疼痛讓他稍微好受了些。他啪在地上,臉孔貼着冰涼的地面,哀哀的哭了起來,那哭聲越來越大,就如那林間受傷的野獸,不住嚎叫着。
“王爺,節哀順變!”高君澤從身後跪着爬了幾步,挪到了赫連毓身邊:“王爺,太后娘娘的死,肯定與皇上有莫大的關係!”他擡起手來,用衣袖擦了擦眼睛:“我那姑母這般溫柔和善,哪裡會想到得罪了皇上!”
赫連毓哽咽了一聲,連連用自己的額頭去撞地:“母后,母后!”
就聽着清脆的兩聲響,地面上已經出現了淡淡的血跡。高君澤心中一驚,伸手抱住了赫連毓:“王爺,你一定要保重身子,太后娘娘肯定不希望見着王爺如此折磨自己!所謂身體髮膚,受之父母,不敢毀傷,王爺,、這些話,你都忘記了不成?”
赫連毓掙扎着想要從高君澤的鉗制裡逃離,可高君澤卻是橫下了心要阻止他,身邊的侍衛齊木也趕緊來抱住了他的另一邊:“王爺,你要想想活着的人!若是你死了,那這青州的民衆,王妃、慕夫人,她們勢必更不能活!”
齊木一生從未聰明過,唯有此時他才聰明瞭一回,他急中生智提到了慕微,這讓赫連毓忽然就安靜了下來。“王妃……”他喃喃的說了一聲,心中有陣陣絞痛:“不知府她現在怎麼樣了,齊敏有沒有保護好她。”
“有王爺庇佑,王妃肯定福大命大。”高君澤在旁邊討好的說了一聲:“王爺,節哀順變,咱們該要想想如何替太后娘娘報仇。”
“還能怎麼報仇?”齊木狂喊了一聲:“王爺,殺去上京,把那暴虐的皇上從龍椅上拉下來!這種暴君,難道不該死?太后娘娘死前還不知道被他折磨成什麼樣子!”
赫連毓的手捏得越來越緊,他想到了那些被赫連鋮整治過的犯人,沒有一個是能死得痛快的。他又回想到了那信裡寫的內容:“太后娘娘薨時,身上有數處傷口,胸口有大洞,嘴角有黑血,手背高高腫起……”
還用說?肯定是赫連鋮對她用了重刑!赫連毓心如刀絞,眼睛裡全是濛濛的淚水,眼前幾張臉模模糊糊的一片,再也分不清高君澤是誰,齊木又在哪個方向。
“王爺,王爺!”高君澤見着赫連毓閉上了眼睛,臉色蒼白,心中一慌:“快,快些去找何妙手過來!”
赫連毓睡得很香,他做了個很長的夢,在夢裡他遇着了高太后,她還是那般和藹慈祥,笑微微的朝他點着頭:“毓兒,你瞧瞧,母后身邊的人是誰?”
一張嬌豔如花的美人臉在高太后身邊露了出來,尖尖的下巴,就如清泉般的一雙眼睛,小巧的嘴脣,笑容微微。那不是慕微嗎?赫連毓驚喜的瞪大了眼睛,拔腿便朝高太后與慕微跑了過去:“母后,微兒!”
眼見着就要跑到她們面前,忽然腳下的地面裂開了,從地下伸出了一隻手來,猛的一拽,他便不由自主向那萬丈深淵裡沉了下去。耳邊就聽着風響,眼前全是一片黑暗,他什麼也看不見,就聽着那無盡的風聲嘶吼着。
沉不了底的感覺實在不好,他的一顆心浮在嗓子眼那裡,沒辦法往下落,黑暗,無比的黑暗將他包圍,讓他幾乎就要窒息,再也沒有一絲呼吸的空間。就在這時,就聽有人在喊着:“太原王,太原王!”
用盡力氣,猛的睜開了眼,就見自己身邊圍着一羣人,高君澤驚喜的喊出聲來:“王爺,你可醒了!還是何妙手的銀針厲害,紮了幾下總算將王爺扎醒了。”
赫連毓只覺得自己喉頭一陣酸澀,好半天都開不了口說話。他朝桌子上的茶盞指了指,齊木趕緊將那茶盞端了過來,一手將他扶起,一手把茶盞遞到赫連毓手中:“王爺是想要喝水?”
赫連毓接過茶盞咕嘟咕嘟喝了幾口,一種甘甜從喉間往肚子裡流了過去。他閉了閉眼睛:“京城那邊可來了消息?太后娘娘可否安葬了?”
“王爺。”高君澤哽咽了一聲:“太后娘娘沒有入皇陵。”
“沒有入皇陵?”赫連毓不相信的睜大了眼睛:“怎麼能不入皇陵!”
“確實如此,不僅沒有入皇陵,而且還在皇室冊子裡勾了名字,過年過節享受不到祭祀。”高君澤一臉悲憤:“王爺,你還能期待這暴君還能做出仁義之舉?”
“即刻舉兵!”赫連毓沉着聲音道,眉間有一種說不出的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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